洛雪烟感到生理不适,四肢出现幻痛,心跳的越来越快。
不要想了!
她对自己说。这次她没有跳进河里,肯定不会发生被杀死在河里的事,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生气。生气。娘亲很生气。很生气。”
突然,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像来自冥府的催命符,洛雪烟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到虎子追了上来,肚子上还插着那把匕首。
“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娘亲很生气。娘亲很生气。生气,生气。”
“生气——!”
洛雪烟甩出一张血符,符纸燃尽,血线截断红绳。她伸手要掏第二张血符,看到一根红绳直冲她而来。
她闪到一边,红线像是有感应一般追着不放,擦着手臂过去,留下一道口子,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没拿住装血符的袋子。
“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娘亲。生气。”
数根红线从虎子体内射出,拦住想要捡血符的手。
洛雪烟连连后退,放弃血符,向树木生长茂密的地方逃去,想让树替她挡下穷追不舍的红线。跑出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身后,恰好看到一根红线绕过树干,正对她的脸。
完蛋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伸手去挡,下意识闭上眼,不合时宜地想起被自己冷落多日的江寒栖。
她想他看到她的尸体后一定会很生气,气她莫名其妙的疏远把自己命弄没了,也许会把尸体大卸八块,毕竟他也用不到一个唱反调鲛人的尸体。不过在那之前,她希望他把杀她的阿九一家揪出来,至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突然,青木香气掠过鼻腔,洛雪烟只觉得自己像一阵强风吹起来的落叶,身体猝不及防地腾空,她慌乱地睁开眼,看到红色的团花暗纹。
江寒栖赶来了。
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洛雪烟仿佛回到了和江寒栖走散的那个晚上,人海茫茫,但他还是很快找到了她。
脖子被温暖的手圈住时,江寒栖看了眼怀里的人。
刚发现洛雪烟不见的时候,他以为她跑了,带着一腔怒火循着在她腕上留下的缚魂索追踪。后来感应到缚魂索被扯了三下,他的火便消了一大半,剩下的那点余火也在看到她差点被红绳伤到的时候彻底熄灭。
她是被抓走的,不是逃了。
江寒栖甩开虎子,将洛雪烟带到安全地方,把她放到地上,提着千咒对上紧随其后的虎子。
洛雪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的战况。
江寒栖以压倒性优势制住了虎子的进攻,很快就反守为攻,转过去击杀虎子。他下了死手,千咒舞得又急又狠,棍棍对着要害打,无生妖气渐渐逸散出来。
无生为极凶恶妖,妖气霸道强横,含着万骨枯肃杀之地的死气,像是阴差索命的预告帖,但她那颗悬着的心却在浓重的无生妖气中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终于,满身是伤男孩倒地不起,咽了气,红褐色的线凌乱地铺了一地。
洛雪烟看了看惨不忍睹的小小尸体,叹了口气,又看向朝她走来的江寒栖,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江寒栖,局促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开始发愁怎么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
这些天她因为那场梦刻意躲着江寒栖,好几天没和他说话。他私底下找过她几次,每次也不说话,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她,看一会儿就自行离开,还钱袋后再也没有单独找过她。
她避江寒栖,江寒栖也避她。
早上她处理完烫伤回去,摘星楼的侍女传话说江寒栖有事离开,不用等他吃早饭。
参加花萼会时,她想着花萼会有三人互动的剧情,故意和江羡年分开了,一扭头遇到了消失了一个早上的江寒栖。没等逃走,江寒栖像是没看到她一般目不斜视地从前面走过,他绕开江羡年他们,站到了另一,离她很远,却是个可以让她时刻确定与他距离的位置。
话说回来,那场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雪烟忍不住去复盘那场不过分真实的梦。
如果说她是死在虎子的红绳下,那江寒栖出现在河边又该怎么解释?还是说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树林和红绳又确实对应上了。那场梦到底是预知还是警示?
洛雪烟正思索着,突然看到江寒栖放出缚魂索,朝她跑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像被无限放慢一般。
缚魂索没能截下红褐色的线。
江寒栖推开她。
无数红线贯穿他的身体。
千咒脱手砸到地上。
鲜血在圆领袍上蔓延开来。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得到处都是,红线穿骨过肉,在空中缓慢蠕动。
江寒栖抬手控制召出的缚魂索,截下进攻洛雪烟的红线。突然,他的喉咙被一条沾血的红线穿过。红线的那头是虎子的尸身。
“跑……”
江寒栖开口,被满嘴的血呛得咳嗽了几声。他转头望向洛雪烟,张开的手微微合拢,还想再说些什么,更多的红线从他喉间长出,手也在顷刻间生出红线。
“跑……”
江寒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吐出了这个字,看到洛雪烟爬起来,没朝树林深处跑去,而是跌跌撞撞地奔向他。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洛雪烟的眼泪。前两次皆因对他的恐惧而流,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疼痛剥夺了思考的能力,江寒栖已经不知道是哪里在疼了,红线在体内乱窜,五脏六腑被搅得稀巴烂。熟悉又陌生的濒死感占据了全部的感官,他胸口的起伏变得微弱,一呼一吸间,血从嘴角淌下,流得整个下巴都是。
他以前最喜欢意识处于死亡状态的那段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好像他真的从世间解脱、再也不会醒来一样,可他这次不想要那段时间了。
洛雪烟还在那儿,他要救她。
血淋淋的红线从血肉里抽出,转向洛雪烟,却被突然疯长的缚魂索一一切断。
江寒栖跪倒在地,摸上身旁的千咒,银色长棍通体变成血红,咒文急速转动。又是数条红线贯穿身体,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条红线环上鲜血淋漓的脖颈,收紧、拉直。
缚魂索铺天盖地,将洛雪烟护在当中,也隔开了她和江寒栖。伸出的手被挡在外面,她眼睁睁看着江寒栖倒下,无生的妖气也随之消失殆尽。
第39章 真身 “江寒栖——!”……
“江寒栖——!”
穿书第七十八天,目睹江寒栖死亡后,洛雪烟第一次在没有和他牵手的情况下发出了声音,喊的是他的名字。
江寒栖死了,就死在她眼前。伤痕累累的尸身在缚魂索的那边,离她很近,又遥不可及。本该从她身上流出的血从他身下流出,像装满水的水壶倾倒一般,急速蔓延开来,形成一道血湾。
梦中笑看她身亡的恶鬼现在却为她而死。
巨大的悲怆宛如掀起的巨浪,浩浩滔天,打得洛雪烟脊背弯曲,她哭着喊不会得到回应的名字,缓缓跪到地上。血一直在流,她眼看着指尖沾上殷红,很快,整个手掌泡在冰凉的血里,就像和江寒栖牵手一样,可他已经不在了。
是她造成了江寒栖的死,是她轻信那场毫无根据的梦疏远他,落了单,给了阿九下手的机会,全是、全是她的错!
洛雪烟语无伦次地向江寒栖道歉:“不该是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全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你,对不起,对不起……”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江寒栖死了,什么也听不到。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红线退了回去,藏在树后面的万重山走出,依旧是一身儒雅扮相,青衣纤尘不染,开口却是一肚子火:“你杀了我的孩子,还破坏我的幸福。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阿九很生气。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阿九很生气。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万重山重新放出一批红线,之前在缚魂索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红褐色细线这次却和缚魂索打了个平手。两种红线交错在一起厮杀,不分上下。他癫狂地喊道:“毁掉我幸福的人都该死。毁掉我幸福的人都该死。洛雪烟。毁掉。幸福。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该死的人是你!谁稀罕管你幸不幸福!”洛雪烟转头瞪着万重山,直觉告诉她,壳子里套的是阿九的意识。她带着哭腔,咬牙咒道,“你不是说我会毁掉你的幸福吗?行,那我祝你跟万重山永生永世不得圆满!”
“果然是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万重山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他面目狰狞,操纵红线切断缚魂索,满地都是血红断线。缚魂索越来越少,突然,一条红褐色的线突破拦截,直朝洛雪烟面门而去。
洛雪烟看着那条红褐色的线,心无波澜。她早就应该在那场车祸中死去,穿书不过是上天垂怜,得续数月的寿命。她知足,但有遗憾。她连累了江寒栖,欠他一条命,可惜这辈子是没机会还了。
沾了鲜血的手紧握成拳,洛雪烟盯着逐渐逼近的红线,静候死亡来临。
突然,黑雾裹住红线,像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疯狂吞噬。不消片刻,红线消失殆尽,黑雾带着浓浓的杀气,直奔万重山而去,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万重山陡然变了脸色,慌乱逃往草丛。
不远处的尸体被暗红色的液体层层包住,升至半空,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暗红洗尽,银发少年缓缓抬起眼皮,杀意在血红的眸子中翻涌不息,眉间血莲艳丽欲滴。他抬起手,用看死人的眼神俯视奔逃的身影,冷冷道:
“找死。”
黑雾过境,皮肉皆无,只余森森白骨轰然倒地。
江寒栖落到地上,见洛雪烟跌坐在地,想过去扶她,却在看到她脸上的惊诧时止住步子。他敛了妖气,垂下眼帘挡住投来的目光。他当着洛雪烟的面现出可怖的原形,用无生的妖力杀了人,她不害怕才怪。
江寒栖不愿看洛雪烟的眼神,走向万重山的尸体,默默把给她适应的时间延长到一个月。他想,只要时间够长,洛雪烟总能克服对他的恐惧,他们来日方长。走出去没几步,他若有所感地转过身,被结结实实地扑了个满怀。
“江寒栖呜呜呜,你没事太好了。呜呜呜我……我以为你死了,你没事就好呜呜呜你没事就好。”
江寒栖惊愕地站在原地。
洛雪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她抱得是那样用力,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紧到甚至有些让他呼吸困难。暖意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感觉怀里好像拥着一朵晒了好长时间太阳的云,温软蓬松,带着阳光的味道。
“你不想我死?”江寒栖整个人都是懵的。洛雪烟被夺舍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怎么会为痛恨的人活着感到庆幸呢?
哭声不减,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
“你不是恨我吗?”江寒栖糊涂了,他看不透洛雪烟在想什么。
洛雪烟哭得一抽一抽的:“没、没有,没有恨你。”
江寒栖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躲我?”
“……我、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要、要杀我,我、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江寒栖没想到洛雪烟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就认定他想杀她,还为此生出隔阂,弄得他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几个晚上彻夜未眠。
“就因为一个梦就觉得我要杀你?!你是——”
江寒栖着实是气笑了。他若真想她死还会给她血符教她自保吗?愤怒顶着各种难听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他吸了口气,吐出来的却是一声无奈的叹息:“笨蛋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听不出任何责备的意味。
洛雪烟哭得更厉害了:“我、我是笨蛋。呜呜呜,对不起江寒栖,对不起……”
江寒栖的气一下消了。他伸出手,犹豫了下,虚环着洛雪烟,想起复活时看到的惊悚一幕,又问:“刚刚不是叫你跑了吗?为什么不跑?”
假如他复活得再晚一点,洛雪烟就没命了。
洛雪烟心有余悸:“我、我以为你死了……”
江寒栖说道:“我死不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
洛雪烟没应声,只是在那里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