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我!”古大力自己也讪笑了,“直接说岩田医生。”
他咽了口唾沫:“岩田医生在那年7月接手我们12病房的4个病人。他学历很高,又是日本人,所以我当时就留了个心思观察他。怎么说呢?人挺好,也没有李医生身上那股子汗臭味。这李医生吧……”说到这里他自己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思想又开始走到岔路上,连忙改口:“这岩田医生吧,挺干净的。每天早上走进我们病房时,衬衣领子都一尘不染。性格也很温和,不急不躁。按理说,应该算是挑不出毛病的。可是,我偏偏就在那大半个月里,发现他有这么几个与众不同的小习惯。”
“什么习惯?”我忍不住问了句。
“他太完美了,对于次序与规则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他每天早上走进病房的时间的误差可以精确到10秒之内,他理发的频率应该是在6到7天,他与任何人接触时,眼睛一定是第一时间盯向对方眼睛。哪怕是医院那个胸部鼓鼓囊囊的赖护士在他身旁,也不会将他的目光吸引走。”古大力的话语看似无章,但对于岩田的这些细节描绘,却与我之前所看到的反复用肢体语言暗示自己内心世界的岩田,有着某些区别。这些区别,更进一步证实了岩田想在我面前呈现一个他想要我认为的他来。
用来麻痹我?那么,他要麻痹我有什么企图呢?
这时,古大力叹了口气:“所以我就琢磨,这岩田介居的世界里,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吗?沈医生,你知道的,我的观察力挺强的,也懂一些逻辑推理,只是脑子有时候有点轴而已。所以,在我较真要找这岩田医生的茬儿后,很快,我就捕捉到了几个足以证明真实的他有着某些变态的小事。”
“变态?”我加重了这两个字,并追问道,“你所说的变态只是他的某些行为有悖于常理吧?”
“嗯,只是有悖于常理。”古大力也连忙解释道,“我直接给你举例吧!要知道我们病房是医院的红旗病房,病人的病情也不是很严重,所以卫生挺好的,不像其他一些病房里面一天到晚脏兮兮的。不过呢,1号床的张会计有个坏毛病,就是不喜欢剪指甲。岩田医生刚接手我们的时候,张会计指甲还挺干净的。到十几天后,长出了一小截来,张会计自己没在意,谁知道就被岩田医生看到了。岩田当时就要求张会计把指甲给剪了,张会计答应了,说晚点就剪。于是,那一整天,岩田来病房的次数比平日里多了4次。并且每次都会偷偷看张会计的指甲。到晚上熄灯前巡房时,岩田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他语气还是很客气,蹲到了已经躺下准备睡觉的张会计身边,动作却有点粗暴。他径直抓起了张会计的手,从自己裤兜里掏出指甲钳来。张会计是个老实人,赶紧说怎么好意思让岩田医生你帮手呢?可岩田没吱声,用那指甲钳开始给张会计剪指甲。”
“这事可以解读出他有一定的强迫症。”我自以为是地解读道。
“可能开始只是强迫症吧?”古大力点着头,“但剪了几下后,我就瞅见张会计的眉头开始抽动起来。之前我也说了,这张会计是个老实人。可能他认为,岩田医生给自己剪指甲是一番好意,既然已经开始了,太客套了反而不好。所以,他眉头抽动的缘由,应该是岩田剪疼他了。”
古大力撇了撇嘴:“岩田给他剪完指甲后,神情和平日里一样。他还是语调正常地要我们早点睡觉,并用职业的微笑环视我们。但是我捕捉到了他一个很细微的动作——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似乎在压着自己身体的某个器官。”
古大力说到这里顿了顿,沉声继续道:“也就是说,给张会计剪指甲这么个小事,让岩田身体有了反应,他收获到了快感。”
“那张会计呢?”我插嘴道。
“张会计的手我看了,指甲剪得确实很干净。但,”古大力眼神中闪出一丝惊恐来,“但指甲被剪得很秃,秃到可以看得出是被用力地剪到了极致。”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有点发瘆。精神病院病房那昏暗的灯光下,岩田介居蹲在地上给一位病患用指甲钳修剪指甲的画面本来并不可怕。但让人觉得惊悚的是,他那柄指甲钳的每一次深入,应该都抠进了那位病人的肉里面……
“好吧!”我唆了唆嘴唇,“你不是说有好几个事吗?说说下一个吧。”
古大力点头:“要知道,这精神病院啊,本来就是一个有着很多故事的地方。”
第五章 成瘾
我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低着头不再与他们的眼神交汇。这一秘密是惊人的,甚至我将之隐藏,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沦为罪恶的帮凶。
精神科医生的诊断
1972年,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罗森汉(David Rosenhan)做了一个著名的“罗森汉实验”。他安排8位正常人前往各家精神病院就诊。这些正常人被收治、观察、诊断,他们在病院里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模一样,最后还会带着一张“轻度精神分裂症”的诊断结果出院。
实验开始之前,教授很担心弄假成真,无法把实验者从精神病院中救出来。为此,实验小组提前雇了一名律师。教授自己还立下遗嘱,以防自己发生意外后没人知道实验的真相。
实验者在病房里每天要写实验日志。一开始,他们还小肚鸡肠偷偷地记录,担心被医护人员发现。但很快,他们发现医护人员压根就不关心这些。甚至还有一位护士在他们的病历上写下这么一句话:病人有写日记的习惯。
反倒是精神病院中的一些病人对实验者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猜测他们不是病人,而是来病院中进行暗访的记者或教授。
在平均住院3周后,实验者们一一出院。他们不是因为被确诊为没有精神疾病,而是因为病情轻微。
罗森汉把结果写成一篇论文《精神病房里的正常人》,刊登在赫赫有名的Science杂志上。教授想要表述的结论是:以现行精神病诊断标准,没有什么绝对的证据可以证明一个人是健康人还是精神病人。
言下之意便是——所以,就别费这个劲儿了。
其中一家被测医院非常愤怒,认为罗森汉的报告让他们蒙羞。这家医院称他们从来没有误诊过。教授便公开建议,在随后三个月里会再派几个假病人去这家医院求诊,看医院能不能把这几个假病人认出来。接下来的三个月,这家医院接待了193位病人。其中19人被院方甄别为可能是罗森汉派来的实验者,并义正辞严地沾沾自喜。
但实际上,罗森汉教授并没有派任何人去这家医院。
这个故事古大力跟我说起过,他当时说得义愤填膺,用这一伟大实验来为自己曾经的黑历史辩护。而实际上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是在大一的一堂大课上,当时我和文戈认识不久。一干同学因为这个实验哄堂大笑的瞬间,我和坐在不远处的文戈相视莞尔,那萌芽的情愫在空气中缓缓交汇。
“是的,精神病院里有着很多故事。”我点着头,附和着古大力的意见,“那我们现在开始说说关于岩田医生的第二件小事吧。”
“那是在我临出院的那些日子里,当时我已经拿到了‘病情轻微’的诊断证明,并可以离开病房,在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有一天下午,我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思考问题,这时,岩田医生推着一个轮椅,缓缓地走了过来。而轮椅上的人,被人用很宽的胶带一圈一圈缠绕着,手脚都无法动弹。他有只眼睛应该坏了,里面没有黑色的瞳孔,这让他的模样变得更加让人害怕。那颗大脑袋在来回晃悠着,似乎想要吼叫出什么,可嘴上的胶带又让他不能如愿以偿。”
“你认识这个病人吗?”我问道。
“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古大力回答道,“之后有次回医院复诊时,在门口看到了他的相片,才知道他就是曾经轰动海阳市的‘独眼屠夫’张金伟。沈医生,相信他的故事你应该知道吧?”
我点头。
古大力端起旁边桌子上的牛奶喝了一口,继续道:“因为之前就对岩田存有好奇,所以那一会我连忙站了起来,躲到树后面偷偷观察他们。只见岩田医生将那烦躁不安的重度病患推到太阳下后,竟然从挎着的包里拿出了一本书。他一本正经地坐下,挤出微笑。嗯,就是沈医生你以前没事就挂在脸上的那种微笑。虽然有点假,但是还是让人觉得挺受用的那种。接着,他开始给轮椅上的病患朗诵起那本书来。”
我好奇起来:“是一本什么书?”
“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古大力耸了耸肩,接着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不过呢,沈医生,我记性好大伙都知道的,那书的封面我留意了。之后回到图书馆上班后,有一次在整理积压书籍时,我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封面。想不到的是,岩田医生一本正经读给张金伟听的竟是最早的引进版《犯罪心理学》。让人更加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本来烦躁不安的独眼屠夫,在听了十几分钟后,竟然安静了下来。”
我低下了头,脑海中莫名其妙地蹦出了尼采的那句名言: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那么,在岩田与张金伟这位典型的攻击型病患单独相处时,他可能选择一种与大部分医生大相径庭的方式,尝试沟通。
或许,他是想架设一座桥梁,并通过这座独特的桥梁,走入杀人者的内心深处。
古大力的话将我从沉思中拉回来。他叹了口气,表情凝重,一副重任在肩的样子:“沈医生,所以呢,你也不用太纠结。有心理疾病的医生不止你一个,还有很多。距离我们最近的,便是这位岩田介居了。”
这时,我猛地想起前一晚古大力躲躲闪闪偷看岩田的模样,连忙正色道:“大力,我记得昨晚在船上你就一直注意着岩田,有什么发现吗?”
“有啊!”古大力将那颗大脑袋上下晃动着,“昨晚他赶到案发现场,据说是在派对上被戴维陈的电话临时叫过来的。但当时他的着装太整洁了,整洁到皮鞋上连一点尘土都没有……”
“我们当时在海面上,皮鞋上没有尘土是很正常的,再说还有海风。”我反驳着他的意见。
“好吧!那我们不说皮鞋,我们说说他西裤上的褶子。褶子那条直线明显潮湿,说明是刚用带水蒸气的熨斗熨过的。也就是说,他在说谎。”古大力的眉头皱了起来,“来凶案现场以前,岩田介居并不是在派对上玩,而是、而是穿着一条短裤在房间里,用带蒸汽的电熨斗熨裤子。在接到戴维陈的电话后,直接穿着刚熨好的热乎乎的裤子就出了门。”
我的眉头也跟着他的推理节奏缓缓皱紧了,“并且,我们还可以推断,他之所以将还没晾干的西裤穿上的原因是,他之前所穿的那条西裤,因为某些原因被换了下来,不方便穿着踏上案发现场的甲板。”
“是的。”古大力捏了个拳头往下挥舞着,并用很肯定的语气继续道,“很明显,他只有两条裤子,用来换洗。”
我微微笑了笑,因为古大力这与众不同的心思。但有一点可以初步肯定,岩田可能确实只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西裤。他白天穿的黑色西裤,在昨晚因为某些原因而被换下。有着洁癖并且一丝不苟的他,只得在深夜开始熨他的另一条西裤。之所以选择那么晚熨裤子而不是在早上出门前,是因为岩田准备好了昨天深夜离开房间,也早早知道会接到戴维陈的电话,并赶到昨晚的案发现场。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并将双手用力搓动了几下。就在这时,从远处沙滩上传来八戒的叫喊声:“沈医生,你也来了啊!”
我扭头,只见满头大汗的他正冲我们奔跑过来。到了我们跟前,他径直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大口灌了几口,然后冲古大力数落道:“你不能拥有积极的心态,就注定了无法改变你目前的困境。”说完这话,他做了一个之前古大力做过的将拳头往下挥舞的动作,相比较而言,比古大力做得要自然很多:“大力,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八戒扭过头来:“沈医生,我说的没错吧?古大力当前的情况需要完完全全地放开自己,才能拥有阳光,拥有真正的自己。”
我微笑了,很明显,八戒这段时间看的那些成功学书籍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并渗透进了他的灵魂,连我也似乎无法反驳他。因为他所背诵的这些鸡汤,并没有错误,甚至真理到滴水不漏。于是,我只能应道:“没错,大力是有点放不开。”
八戒很高兴,将头上稀稀拉拉的几缕头发往后抹了抹:“大力,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姑娘,但是你要像我一样,敢于去争取才行。”
他再次握拳,往下挥舞了一下。动作幅度太大,导致手腕上戴着的金灿灿的奢侈品手表因为质量不过关的缘故,自顾自飞到了地上。八戒面不改色,快速蹲到地上将假表捡了起来,一边戴着一边继续对古大力说道:“要想成功,必须具备的最重要几点就是——用你的欲望提升自己的热忱,用你的……”他有点卡壳,“那个啥来着,磨平高山。”
手表的表带似乎扣不上了,导致八戒大声传颂的卡耐基经典语录无法连贯起来。最终,他将那金灿灿的假表往桌子上一放,又一次挥舞着手臂,大声吼道:“相信自己,大力!”
他的声音震彻云霄:“你是最棒的!你一定能成功的!”
古大力表情陶醉地闷哼了一句:“哦!”
拉杆箱
最终,古大力还是站了起来。他将桌上剩下的半杯牛奶一口喝下,表情如同一位即将赴死的战士般豪迈。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悲悯,为古大力的尴尬状况。他具备让人叹为观止的智商,却不懂如何与人沟通交往。甚至我一度在思考——他当年的精神病是否真是严重到了需要入院治疗的程度,抑或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融入社会而导致的误诊。
古大力扭头冲我笑了,憨憨而又纠结。他再一次做出了那个往下挥舞拳头的动作,这一刻我已经知晓,这一动作不过又是他对八戒的模仿而已。
“沈医生,我需要多运动,多与人交际,才能真正康复。”他故作轻松地对我说道。
“大力。”我叫住了他,并压低声音问道,“你看上的姑娘是那两个里面的哪一位啊?”
古大力的脸竟然红了,扭捏一笑:“就是穿白T恤的那位。”说完,他便朝着沙滩跑去,和他前方那奔跑着的八戒一起,构建出一幅有点滑稽的画面。
我站了起来,冲他大声喊道:“八戒说的没错,你一定能成功的!”
古大力没有回头应我,因为在我话音还没落前,他已经头朝下摔到了地上。接着,那位他喜欢的穿着白色T恤的姑娘竟然将手里的排球朝旁边一扔,满脸关切地朝地上的古大力奔了过去。
我有点欣喜,甚至有一点点激动。那姑娘长得并不是很好看,但是有着古铜色的健康肤色与匀称的身形……
“挺好的!”我自言自语道,并朝着椅背靠去,视线由沙滩转向蔚蓝的天空。我又开始了深呼吸,但这次的深呼吸,不再是缓解自己紧张情绪的调节方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舒展开来。一年多了,邱凌终于出现,也就是说我将再一次开始面对一片阴沉的黑色迷雾,那迷雾深处,有着我始终想知道的谜底。它们在之前的日子里始终藏头露尾,让我无法释怀。现在,我终于有了机会,将它们一个个翻捡出来,逐一打破。
我开始期待今晚与邱凌的约会了。他答应我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关于文戈的,抑或关于乐瑾瑜的。我想,这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思考的理由。
文戈究竟是不是真的在多年前,谋杀了催眠者尚午的未婚妻?
我激动起来,为这一困扰我许久也即将知晓的答案。但紧接着,脑海中却又闪过乐瑾瑜那张俏脸与她那满头的银色发丝。我突然间愕然,一个新的问题如同瞬间而至的恶魔,将我整个脑海霸占——乐瑾瑜与邱凌共处的那7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须臾白发?是什么让她记忆缺失?又是什么让她彻底迷失?
我不想辜负……
但我始终在辜负……
中午我和大伙一起,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一份牛排和两块堆得高高的薯泥。邵波认为我气色好了不少,并不时冲李昊与赵珂眨眼。我知道,他是在示意李昊他们不要再谈论昨晚发生的一切,最起码不要在我面前说起。
李昊夫妻妥协了,强颜欢笑。我感觉得到他们有事想和我说,但始终压抑着。但我却不再关心,因为他们所纠结的事里的主角,肯定是昨晚的凶手邱凌。而这一刻表情淡定的我,实际上已经知悉了邱凌就在我们身边某处潜伏着。
我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低着头不再与他们的眼神交汇。这一秘密是惊人的,甚至我将之隐藏,似乎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沦为罪恶的帮凶。
我站起来冲大伙微笑,故作轻松地说要上去午睡。接着,我如同逃离般朝着餐厅外面走去。隐隐约约间,我听到赵珂对李昊说了一句“要不要让他知道盒子里……”之类的话。但,我压根就没有去深究,也没有去细想。
我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今晚与邱凌的战争中——我对自己这么说道。于是,我的整个下午都托付给了一次质量很高的睡眠。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然睡了有四五个小时。房间里并没有人,邵波是否回来过,我也并不关心。就算他回来了,见我酣睡,也不会吵醒我。他们在为我的逐步康复而欣喜,并不知晓我正摩拳擦掌,迎接我那难缠的对手。
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内衣裤。我再一次对着镜子涂上泡沫,并找出剃刀。一下一下刮着胡子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位正挥舞着魔杖的萨满,主持着一场浩大的仪式。仪式在继续,我抹去泡沫,接过服务员从门外送过来的挂熨机,将衬衣熨得一丝不苟。在梳理西裤那两条褶子时,我莫名想起了岩田。但相比较而言,他是否有过作恶,与我即将面对的邱凌而言,又算什么呢?尽管在戴维陈看来,围绕着他的,是一个很可怕也很连贯的罪恶之环。
我继续着我自以为的仪式。我打开窗户,让海风掠过我那挂着的带着潮气的西裤与衬衣。窗外的沙滩与夕阳依旧。我的世界在当初是那么美好,无奈人生总有朝有夕,那翻手云、覆手雨,是否是命中注定,也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7:05,邵波打电话叫我下去吃饭,我说我想一个人走走。实际上那会儿我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酒店对面的一家小饭店里喝粥。我想着我会喝着这碗热乎乎的粥一直到8点,然后起身朝自己与邱凌约好的小树林走去。因为8点,野神丸便将离开晨曦岛。剩下的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小小的岛屿,或许某些恩怨,能够在此得以了结。我微笑了。我还想着,可以在那片小树林前面的观景崖上站一会儿,与其他游客一起分享最后那一丝属于白昼的阳光。
7:50,远处海边的邮轮发出长鸣,宣告着它与我们短暂的道别。我叫服务员买单,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酒店大门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是乐瑾瑜,她依旧穿戴着以前并不喜欢的深色套装与宽檐帽子,并拉着一个不小的拉杆箱,神情淡定地左右看了看,接着也朝观景崖方向走去。她步履不快,并不时低头看看拉杆箱。
我站起来,快步跟上。我正想喊她,但又发现,她似乎正小心地护佑着她的皮箱,并尽可能选择平坦的道路,仿佛那皮箱里有着易碎的珍宝一般。
我开始好奇,将呼喊她的冲动收起。我加快了步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晨曦岛是个旅游景点,路灯并不是太明亮,昏暗的灯光或许是在营造一种朦胧的美感。于是,这也成了我得以遁形于她身后的掩护。
她继续往前,前方有段上坡路,变得不再平坦。于是,她将拉杆收拢,单手将箱子提了起来。箱子里的东西应该不重,看她轻盈的步履可以判断出来。这,进一步证明了箱子里的物品是易碎品这一猜测。
她,在这夜深时刻,用皮箱装着易碎物品,朝着没有人烟的悬崖边行进,要去做什么呢?
我自嘲地苦笑,自始至终,乐瑾瑜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贴近又那么遥远。她有着普通女人的心思与可爱,却又有着让我琢磨不透的某些另类的偏执思维。或许,这也是她的职业带给她的吧?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岩田介居好几次都提到乐瑾瑜身上有着让他为之惊喜的东西。但他并没有提到是什么。根据他对乐瑾瑜的描绘可以判断,乐瑾瑜现在脑海中属于她精神科医生的专业知识的记忆,应该是原样保留的。那么,他所说的瑰宝,会不会就是乐瑾瑜在精神医学方面的一些比较个性化也比较另类的独特领悟呢?
我继续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跟在乐瑾瑜身后,脑子里在继续思考着。能让岩田这种学者痴迷与沉醉的,不会单纯只是女人的容貌与身材。他会更看重对方的思想。
乐瑾瑜是一个具备自己独特思想的女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正想着,我的脚步猛地停下来。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在乐瑾瑜前方的台阶上方,出现了一个身影。尽管路灯并不明亮,但他那白色的衬衣在暗处却很显眼。
是岩田介居,他站在通往观景崖的楼梯上方等着乐瑾瑜。
可能是因为心虚的缘故,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岩田三步两步冲下台阶,一手接过乐瑾瑜手里的皮箱。
他的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到了乐瑾瑜的腰肢上,这一动作,让我的心被微微揪动,有种酸酸的感觉。
我再次往后退了退,为自己偷窥别人亲热的行径感到羞耻。我转身,将目光朝着上方我即将去的那片小树林望去,仿佛要给自己这十几分钟的卑劣跟踪,找出一个能让自己觉得不感到可耻的理由——我不过是来赴邱凌的约而已。
一道很小的闪光在那片树林中转瞬而逝。
有人在那位置观察我,就如同在邮轮上躲在某处观察我一样。
是邱凌!肯定是他!他已经到了,并潜伏在那片树林深处默默地看着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