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不抽烟,自然也不知道邵波藏在手套箱里的烟是多少钱一包的。我冲他微笑着:“没事,尝尝呗。”
我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眼神。只见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大脑袋不自觉地左右晃了两下。最终,他压低了声:“沈医生,有个事我想给你说说,况且这几天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给你说了。”
我装出一愣的表情:“什么事?很重要吗?”
“是……是……”胖保安犹豫着,最终咬了咬牙,“是关于乐瑾瑜与邱凌的。”
我的心往下一沉,因为之前我揣测着胖保安所知悉的秘密,肯定是关于乐瑾瑜抑或邱凌的,但是我以为只是他们两个人中某一个人的某一秘密。而目前胖保安想要说道的,竟是关于乐瑾瑜与邱凌他们两个人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胖保安扭头看了看我身后的车:“沈医生,去你车上吧,我给你看段视频。”
25
胖保安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他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上午8点多的精神病院停车场本就安静。接着,他要求我将车窗合拢,最后,他掏出手机按开了一个视频并递了过来:“沈医生,你先看看这个,看完后我再给你说吧。”
我的心在快速下沉,因为我第一眼就认出了视频所拍摄的是监控墙上那个我最为关注的显示屏,屏幕里映射出的邱凌依然歪着头,一动不动地望向在他世界里的摄像头。而看着这段视频的我,又一次有了被他那冷冷目光注视着的不适感。
几秒后,本来昏暗的房间一下亮了不少,邱凌的头也扭向了一边,应该是有人走入了他的病房。
他站了起来,直面着那个方向。紧接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面部表情我无法捕捉到,但我有理由相信,他感受到了某种危险。
他站住了,扭头了。
邱凌那张并不狰狞的脸再次面向摄像头,他的嘴角开始往上扬,眸子里闪烁出让人无法琢磨的眼神。他往前,动作相当迅速也极其灵活……
他跃起了,右手拍向我所看到的第一视觉位置的摄像头。
镜头被打偏了,本来白色的墙壁,这一刻显示出来的是深灰。
“进去的是谁?”我拉动着视频的读条,想要重新看一次。可旁边的胖保安却伸手从我手里将手机夺了过去。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一本正经地将这段视频固定在某个位置,并放大了。
这是邱凌跃起以前的画面,画面的一角,我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这身影穿着一件白色大褂,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发颤但又着急地问道:“是……是乐瑾瑜吗?”
“是她。”胖保安回答道,“那晚你们俩走后,我安排另一个值班的伙计去休息一会儿,我一个人继续看书。1点左右吧,乐医生像个幽灵般出现了,并要我将重症病房的钥匙拿给她。我也没多想,毕竟她虽然来咱医院不久,一直以来都奇奇怪怪的,做的一些事情,和其他医生不太像。但是,老院长也说了,乐医生以前是做学问的,很多我们看似不正常的行为,实际上都有她的深意。再说她拿走钥匙独自进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病房里面真有啥事,我冲进去也就十几秒,不会真有什么危险。”
“难道你不知道邱凌手里有好几条人命吗?”我大声质问道,甚至莫名其妙地愤怒起来。
胖保安耸了耸肩:“沈医生,我们是医院。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他们在我们眼里都只是病人而已。”
我摇着头:“她为什么要进入邱凌的房间?为什么要深夜进入邱凌的病房?她想做什么?他们俩能做些什么?”
“沈医生。”胖保安打断了我,“我老刘虽然现在混得不好,是个普通的保安。但当年在部队时也在一个叫作511的保密机构当过兵,很多东西我不会轻易对人说。乐医生虽然在专业上有点古怪,但为人处世倒是挺好。所以,这段我临时打开监控器后录下的视频记录,我当时就直接给抹了,留下的只是我手机里面对着监控屏幕拍下的这一段而已。乐医生自己应该也不知道我录了这些,因为我们平时到了晚上都会关掉负一楼的这几个摄像头。我看到这一幕后,也吓了一跳,直接冲向了邱凌的病房,结果……结果……”
“结果怎么了?”我追问道。
“结果我看到邱凌他……”胖保安再次咬牙,“我看到邱凌他隔着铁栏杆伸出手,一只手搂着乐医生,另一只手伸进了乐医生的衣服里。”
我身体一软,驾驶椅的沙发靠背并不够柔软,无法让我陷入其中。
“老刘……”我感觉身体里某些东西被抽空,这两三天来淤积的疲劳在这一刻全数到来,“老刘,你能告诉我当时乐瑾瑜在做什么吗?”
“她……”
胖保安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后面的话。可能我煞白的脸色让他有点害怕了:“沈医生,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可前一刻让我想想也会甜蜜欣喜的人儿,转瞬间被扯下高台,进而甩入泥泞。这种巨大的落差,让本就彷徨在某个路口的我,不知如何面对了。
“沈医生,要不要抽根烟,你这样子有点吓人。”胖保安边说边递了根烟过来。
我不自觉地,或者说没有多想,直接接过了他的烟,并顺从着他伸过来的火苗,将香烟点燃。我并不会抽烟,但这一刻又希望烟雾能将自己正在沸腾的情绪往下压迫几下。
我疯狂地咳嗽起来,但干咳的间隙,我再次尝试吸入。胖保安坐旁边有点不知所措:“沈医生,早知道你有这么大反应,我就不告诉你了。”
我将香烟扔出了车窗,扭头望向他。我的眼眶里,有被烟熏出的湿润:“告诉我,乐瑾瑜当时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在挣扎,在反抗?这不会是她自己的意愿,邱凌在强迫她。告诉我,告诉我当时乐瑾瑜在做什么!”
“乐医生……乐医生……”胖保安吞吞吐吐了几下,最终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乐医生当时已经将邱凌的裤子脱到了膝盖处。”
“你骗人!”我咆哮起来。紧接着,我一把拉开车门跳下车,冲到另一边将他拉扯了出来:“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可是沈医生……”胖保安表情很为难,“得!等你冷静下来后,再来找我吧。”
说完这话,他转身朝着医院外面走去。
我没有拦他,背靠着车头。我的脑子里很乱,心头好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终于,我转身了,将那扇敞开的车门重重带上,并朝医院里面走去。而迈步之初,我做了一个非常无意的下意识动作——我摸了一下衬衣口袋里的那个掏耳勺。
我穿过院区,精神病人的吆喝声与尖叫声,编织出一张凌乱的大网,将我的感官世界紧紧包裹住。我开始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这一方空间里,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个事情,纵使再如何出格与无法理喻,似乎也都是正常的……
最起码这个空间里的人看起来是正常的。
那么,乐瑾瑜在那一晚我走之后,所做出的这一举动,又是否正常呢?道德与法律是制衡我们每一个社会人的准则,我们一旦挣脱,就会受到指责与惩罚。但在精神病院里,社会常理本就变得没有太多意义。什么是道德?答案在这里算什么呢?病人的世界里,对于道德是否有概念呢?就算是法律——这一强制执行的社会准则,在无法正常思考的人群中,也没有了它应该具有的冷酷与无情。类似邱凌、尚午他们这些极度危险人物,换上病服后,他们曾经犯下的罪恶都可以变得无关紧要,甚至在这一方空间里的正常人眼里,他们还相对是个弱势群体,是让人觉得可悲并且还要接受各种帮助的病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乐瑾瑜的世界里到底占据着多么重要的地位,我也无法判断一个如她般的女人,内心世界里又是如何看待爱情与性亲密的。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她在那个夜晚钻入邱凌病房事件的诱因,必定是我之前站在她的宿舍外拒绝了她这一事所刺激的。但是,她……她为什么要迈入邱凌的房间呢?
我步履匆忙,快速穿过医院的大楼。新院区的楼房是白色与浅蓝色拼接而成的,几何形状的细长板块,像精神病人身上病服花纹的放大。
我走入负一层,正在当班的保安我之前并没见过,他们用疑惑的目光扭头看我,其中一个大个子站起将我拦在门外:“你好,请问你找谁?”
“你们给乐瑾瑜医生打个电话吧,就说是沈医生来了,想见见4号病人邱凌。”我语气并不是很好,冷冷地说道。
“这下面是重度危险病患的病区,不是随便一个人想进去看,就可以进去的。”对方说道。
“嗯!”我点头,并拿出手机,直接打给了他们医院的安院长,在好几次省里精神科与心理学科的交流会上,我与安院长都聊得比较多,他的年龄注定了他对于我的职业有一些看法,但对于学术上的热忱,又让他与我建立了不错的忘年友情。
“喂!小沈今天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老院长在电话那头寒暄道。
“安院,我想进重度危险病患的病区与邱凌单独聊聊。”说到这里我顿了顿,“之前他在看守所期间我就介入了他这一病例,现在我想跟踪一下。”
“这样啊!”安院长想了想,“就你一个人吗?按照规定,进入重度危险病患的病房最起码得有一个我们的医生在场。”
“就我一个人,不过乐医生一会儿要过来,所以我想自己先进去和邱凌聊聊。”
“好吧!你让当班的保安接下电话。”安院长也并没有深究,看来,胖保安说得对,在他们所有人眼里,负一层的几个重度危险病患再如何凶残,也始终只是病患而已。
那道坚固但是非常容易被开启的铁门被拉开了,“哗啦啦”的声音,似乎是给负一楼的四个病人知会——又有人到来。
这条走廊其实并不短,往里有十几个病房,但目前关着人的只是前面四个而已。院里为了节约开支,把走廊里面的灯泡都拧掉了,于是,在这本就昏暗的地下世界里,漆黑的走廊尽头让人感觉诸多不可测,深邃如邱凌的内心。
我左边的病房里传出轻微的敲打铁栏杆的声音,不知道是他们哪一位正在发出噪音。但我并没有斜视,大步往前。
大个子保安将4号病房的门打开,他并没有选择迈入,站在门口对我说道:“安院长给乐医生打了电话,她一会儿就会过来。你自己进去吧,有啥事大声喊就可以了,再说真有什么情况,我们在监控室也盯着呢。”
我“嗯”了一声,迈步走入。
莫名的寒气冲我袭来。我尝试着歪头,因为铁栏杆另一边笔直站立着的邱凌也正歪着头。
“沈医生,今天,你又是想和我聊聊文戈吗?”他嘴角往上,开始微笑,“或者,你是想要和我聊聊乐瑾瑜呢?”
26
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学说,可以说是我们目前所知的最早形成理论的人格学说。这位被西方尊为医学之父的医学奠基人认为:复杂的人体是由血液、黏液、黄胆汁、黑胆汁这四种体液组成的。四种体液在体内的比例不同,形成了人的不同气质:性情急躁、动作迅猛的胆汁质;性情活跃、动作灵敏的多血质;性情沉静、动作迟缓的黏液质;性情脆弱的抑郁质。每一个人,生理特点以哪种液体为主,就对应哪种气质。先天性格表现,会随着后天的客观环境变化而发生调整,性格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为后世的医学心理疗法提供了一定的指导基础。
虽然目前看来,希波克拉底的理论是错误的,但是他对于人格的划分,却很有代表性。作用到我们身边,典型的胆汁气质者李昊,多血气质如邵波等,都很容易对号入座。而邱凌……在任何一种学说的人格或者气质分类中,都无法给他一个准确的定位。可能当日给他的那一纸确认函是对的吧……或许,他确实是多个人格的混合体,而他可以游刃有余地驾驭其中的每一种状态。
希波克拉底在古希腊是个有着革命者作风的医者。神赐予病是当时普遍的认知,于是,希波克拉底想要对这一神的意图进行反驳,受到了很多宗教势力的指责。而希波克拉底当时最想做的事情,更是人们完全不可能接受的,那就是尸体解剖。
于是,某些个深夜,属于黑暗的交易在悄悄进行。刚刚下葬的死者被掘出了坟墓,这位医者与助手表情凝重地将尸体抬入地下室。接着,解剖刀被他握到了手上,锋刃的寒光,诠释着新的学说即将到来。
著名的外科著作《头颅创伤》里,希波克拉底详细描绘了头颅损伤和裂缝等病例,提出了施行手术的方法。其中关于手术的记载非常精细,所用语言也非常确切,足以证明这是他亲身实践的经验总结。那么,我们可以将这位古希腊医生,也和弗洛伊德一样,归纳成为一位开颅者。颅骨里面居住着的秘密,注定了他们的成就的高度。
乐瑾瑜那柄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之前的愤怒,在这一刻反倒消失殆尽。多年的职业习惯,让我在走入与我的病患单独相处空间时,总能生效。又或者说,眼前这对手的强大,让我在这一瞬间冷静下来,快速投入到与他看似闲聊的对决中。
于是,一个大胆的构思在我脑海中跳出。邱凌看似随意地询问,直接抛给我一个双选择的问句。那么,作为这次对决的另一方,从一开始就处在被动的位置上,顺理成章地进入他想要为我俩开启的话题当中。或许……或许我也可以尝试来引导邱凌的思想,因为邱凌除却一位嗜血者的身份外,也是一位和我一样热爱心理学并一度深深钻入这门学科的着迷者。
“不!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聊聊我的一个病人。”我再次坐到了那张与邱凌直面的靠背椅上,因为这样会让邱凌放松,不会害怕我马上会离开。
“哦!沈医生居然想要和我聊聊你的病人?”邱凌耸了耸肩,“难道还会有你无法洞悉透彻的病患吗?”
他在不断地用问句与我交谈,实际上这也是在语言沟通中快速占据主导权的手段。但他又没有对我抛出的这一话题加以拒绝,也就是说他愿意接受这一话题。
“你有兴趣和我聊聊她吗?”我也用问句对他进行反击,并且开始尝试在他所引以为豪的专业领域示弱,“因为这个病人我有点看不透。”
他的鼻孔微微扩张了一下,他在兴奋……他愿意接受……他之前的年月里不敢与命运抗衡,没有将自己最喜好的学科当成终生职业,这是他头脑深处一块积郁着的黑红色血块。而丰富的临床经验,是他在这一学术领域所缺少的。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在快速投入到我所拉开的话题里,而不再像以前那样,都是他引领着我一路继续。
“是女病患吧?”邱凌径直问道,“需要心理咨询师的一般都是女性,实际上很多时候,她们也有自己想当然的错觉,这应该也是你们心理咨询师生意不错的缘由。”
“确实是,但并不能说她们没有心理疾病,就没必要走入诊所。毕竟这个世界越来越浮躁,也越来越冷漠。很多东西,堆积在内心深处,没有人倾诉,确实难受。不是吗?”我微笑着,与他对决的气氛第一次变得没那么紧张了。
邱凌点头,他坐到了床边,正对着我。这时,我发现,他的床板的高度居然比我座椅的高度稍微高了10厘米左右。这样,我望向他需要微微抬头仰视,而他看我相对来说就是略微俯视。这样,双方都会受到一种心理暗示的影响,而确定了主动与被动的定位。
“说说你的这位女病人吧?这几个月我也挺无聊的,权当听个故事吧。”邱凌继续着他大量的问句,反复引导与占据话题主导者位置。
我开始笑了,我第一次收获了支配邱凌思想走向的喜悦。这一刻的他像一个好强的孩子,渴望得到高高在上压制着我的喜悦。那么,一直以来,我与他针锋相对的对抗,可以理解为我在对待他这一病患上的决策性失误。实际上,我可能只需要微微示弱,就能一步步地进入他的内心。
我恢复了自己作为心理医生应该有的表情,冲他点头,并将岑晓的案例向他从头到尾说了起来,包括岑晓所呈现出的各种细节,甚至还包括我与她有过的那么一次拥抱。当然,我将我们对田五军的调查相对来说诠释得没那么详细,两者之间有可能出现的联系也只是提了提而已。
邱凌安静地听完了我描述的故事,他的表情从最初假装出的不在意,渐渐过渡向严肃与凝重,眸子里的狡黠目光也悄然逝去,替代的是学术者思考时的深邃。
我的描述结束后,有差不多两分钟的沉默时间。在他,应该是在思考。在我,是在观察,观察着邱凌这一刻的转变。
“沈非,你刚才反复提到岑晓有着癔症的病症状态,但这一定论,我想,我可能有与你不一样的判断。”邱凌终于开口了,“你将她失魂的状态定义为妄想症精神病人进入癫狂自我世界的病状,这一点我赞同。但是你也不要忘了,类似的麻木状态,还有一个病症里也会出现。”“你说的是木僵?stupor?”我为邱凌的大胆而惊讶,并和他一样开始融入这次对岑晓案例的探讨,“如果你的这一假设成立的话,那么,我们就必须把岑晓在宿舍里整晚的麻木状态也归纳到木僵症上……这……这不太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呢?”邱凌语速加快了,清晰的逻辑本就是他的强大之处,“木僵症是指一种高度的精神运动性抑制状态。患者会出现无意识障碍,各种反射保存。并且在木僵解除后,病人可回忆起木僵期间发生的事情。刚才你给我说了岑晓两次类似的状态,第一次是她在学校宿舍入睡后,她同宿舍的女生所聊起的话题,实际上她都能听到,并且刺激到她的思想,作用到身体出现了某些反应。我可以很肯定地判断,当时的她是想尝试挣脱这一状态的。木僵和昏迷都是身体出于自身防御而主动选择的比较极端的表现形式。当抽搐性癫痫发作时,意识不清持续更为持久。这个叫岑晓的病患让人担忧的一点就是,她的木僵症状态持续的时间很长,并且目前看起来,发作的频率很高。所幸她有时候能因为外力而从木僵中解脱出来,就像你通过点亮她木僵之前想要点亮的蜡烛,并摇晃她的身体后,她的意识能够快速重新掌握身体。”
我的眉头开始皱紧了,邱凌的想法大胆,但是又直击要害。我顺着他的论调思考着,并娓娓说道:“她的木僵很可能是抑郁型木僵,那么,她在如此严重的抑郁症状下所承受的痛苦,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但她没有疯癫的原因,又因为她是一位重度的受虐狂患者。她在遭受痛苦的过程中,反而能得到一种只有她能咀嚼与感受到的快乐。”
“是的,受虐狂不只是在身体受到刺激时能够得到快感,她们的精神上被蹂躏时,也能够被刺激。所以说,岑晓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个体,就像一条正在从尾部吞咽自己身体的蟒蛇一样。抑郁,进入木僵,产生痛苦,又在痛苦中感受到受虐待的快感,快感又被抑郁所消磨。嗯!沈非,看来,我们要做的其实还是捕捉她世界里的那个死结。将这个死结打开,才是你这趟出诊能否成功的关键。”
我点着头,对对方论调的认可,让我一度忘记了自己本就在刻意顺从他的主动权:“只是目前看来,这个死结,尽管有若干个线头,似乎都能指向最终结论。但真实情况是,哪一块记忆,才是铸就她目前扭曲心理的核心呢?”
“沈非,你真的明白女人吗?”邱凌的话锋突然间改变了,“你是一位心理咨询师,你的专业就是与人相处。但是说到底,你真的明白女人吗?”
我突然间变得哑口无言了。是的,我明白女人吗?我每天面对着若干个有心理疾病的女性病患,游刃有余地在她们的精神世界中穿梭。但是,我又是否真正明白女人呢?如果我明白女人的话,我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知道文戈为什么要走向末路?如果我明白女人的话,我为什么到现在也不知道乐瑾瑜脑子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思想?
“邱凌,你又明白吗?”我反问道。
“最起码我应该比你要好很多,陈黛西就是典型的例子。她能够为我赴汤蹈火,为我奋不顾身,甚至愿意为了我去死。而你呢?你能做到吗?”不知不觉中,我与邱凌的对话再次充斥着火药味儿。
“你觉得自己近乎残忍地对待陈黛西,利用陈黛西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吗?那是一个深爱着你的女人,你怎么能狠下心反复地说服她,不断地催眠她,最终让她产生对你一种如同宗教信仰般的膜拜呢?”我声音也越来越大了,“实际上,你不过是想在陈黛西身上找到一种成就感,一种你在之前年月里没有过的对女性的款款深情的收获感而已。”“邱凌,你在我面前是完全赤裸的,你不过是一个躲在灌木丛里偷窥我的窥探者而已。有些话题,你这么个冷血的禽兽,压根就不配说起。”我大声说道。
“是吗?”邱凌站起了,冷笑着说道,“我走过的道路,难道不是你现在正在爬过的荆棘丛吗?沈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已经和那个胖保安聊了些什么。他是个很好玩的人,总希望掌控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事,但他的平凡,注定了他不可能左右任何人。于是,在他撞见乐瑾瑜与我有了身体接触后,他自以为是地来找我聊过。至于结果……嗯!沈医生,你应该不会对我引导普通人的思想的能力没有信心吧?他是个有心机的人,所以他录了一段视频。你不会知道在我知道那段视频存在时有多么激动,我甚至差点开心地大喊出来。很好,很好,看来,那个愚蠢的家伙已经将我与乐瑾瑜的事告诉你了,你也看过那段视频了。现在,请你看清楚我,看清楚我的嘴唇。”
他边说边往前走出几步,并一把摘下那副黑框眼镜:“今时今日,到底谁才是一个可悲的窥探者,请你回答!回答!”
我努力将呼气与吸气拉长,让情绪不会失控。我要迎合他的强势,却又在半途中再次露出了锋芒。于是,我在搜索着自己能够劈斩向他的利器。
我努力笑了,不管我内心深处有多么沸腾与酸意,但颜面上呈现的却是欢颜。
我耸了耸肩:“邱凌,你的自以为是让人觉得特别幼稚。难道在你看来,乐瑾瑜与你之间发生了什么,会是我在乎的吗?”
我也站起了,向前走出两步,逼近到彼此说话时的气息能够完全交织到一起的距离:“我不在乎,不在乎你,也不在乎她。就算你和她真的在这么个狭窄的房间里,完成了恶心的苟且情事,我也不会在乎。”“那么,就算我看到了视频,又能怎么样呢?”我一字一顿地继续道,“你与乐瑾瑜,不关我的事。”
在我将这段话说完的时候,我猛然发现邱凌眼神中之前一度不见了的狡黠眼神再次出现。紧接着,他嘴角上扬了,朝后退出了两三步。
他戴上了眼镜,双手摊开,如同一个神祇般站立着,又好像在天堂张开白色羽翼的骄傲的路西法一般:“沈非,你的世界,再次支离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