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老罗没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放心,那丫头精着呢,谁出事她都不会出事的。再说,要是真有事,他们家早就乱了,你以为咱俩还能置身事外啊?”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我摇了摇头,抓过了老罗的电话。
“嗨,你干吗用我的啊?”老罗神情古怪地起身想要抢回手机,我却已经解锁,进入了主屏幕。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几个未接电话,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是花样作死啊。她的电话你也敢不接?”
“哪敢接啊。”老罗叹了口气,“她是来当说客的。”
正说着,老罗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千万别接!”他连忙喊道,但我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小骡子,你行啊你,姑奶奶我的电话都敢不接?你是活腻歪了吧?要不是老娘我现在在外地,信不信我一鞋跟怼死你?听好了,老娘我是来传话的。”还不等我说话,电话那头,张静已经爆豆子一般数落起了老罗,“你老爸说了,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他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公报私仇,更不会私报公仇的,让你放心回家。不过他也说了,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就许你在外边把他的人欺负得满地找牙,不许他在家打得你屁股开花了?”
这些话听得我一头雾水,忍不住询问地看向老罗,可老罗却把眼睛瞥向了一边,根本不和我对视。
“静啊,是我。”我清了清喉咙,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惊呼,“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我茫然无措的时候,张静再一次把电话打了回来:“小明哥啊,小骡子电话怎么了?怎么一直占线啊。”
这种拙劣的掩耳盗铃手法让我和老罗都是一脸的黑线。我忍不住说道:“你现在打的就是老罗的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了张静咬牙切齿的声音:“小明哥,你真是活该单身!”
“我怎么了?”我一脸的不解,“算了,不说这个。你刚刚说,老罗和他爸怎么了?什么在外边儿子打老子,回到家老子打儿子的?”
“也没怎么。”张静叹了口气,“这事儿你问小骡子自己,我只能告诉你,小骡子的亲爸现在不是他爸了。”
“怎么这么乱?”我皱了皱眉。
“乱什么啊。”老罗自暴自弃一般说道,“我被过继给我五叔了,现在我五叔,你伟大的罗副检察长在名义上就是我爸了,至少法理上是这样。”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事儿?”我愣愣地看着老罗。
“小明哥,你也劝劝小骡子。老罗叔人是严厉了点儿,但是人家可从来没滥用过权力,回去让老罗叔收拾收拾,消消气,你们的案子不也好办嘛。”张静故作老成地说道,“再说了,”她顿了一下,情绪突然间有些低落,“他爸也是为他好。”
把儿子从富商家庭过继给一个一穷二白、连婚都没结过的清官,还说是为儿子好,这个道理,无论如何我都想不明白。不过我现在也没心思思考这些,张静提到了案子,让我猛然惊醒:“你不说这个,我差点儿忘了正事。静,我跟你打听个人,赵瑛昊这个人,你认识吗?律协主席的小舅子,也是个律师。”
“你们律师圈里的,我上哪认识去啊。”张静随口说道,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等等,小明哥,你说哪个赵瑛昊?”
“王字旁加个英雄的英,曰天那个昊。律协主席的小舅子。”
“就号称什么‘无冕之王’的那个?”张静恍然大悟道,“这人我还真知道,他算哪门子律师啊,就是个讼棍,他打官司不为别的,就为钱。小明哥,你们不是和这个人杠上了吧?”
“岂止是杠上啊。”我苦笑了一下,“就前几天,老罗还敲断了人家一条胳膊呢。”
“干得好!”
原以为张静会对老罗这种不明智的行为进行严厉的批评,没想到她竟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要不是我顾着身上这身皮,我早就收拾他了。”张静在电话那头眉飞色舞地说道,“小明哥你不知道这小子有多烦人。明明是个律师,手底下却专门养了一票人,不干别的,就专门到医院、学校、政府机关这种地方闹事儿。也不搞暴力手段,就是声讨,你给我钱什么事都好办,不给钱就让你没法儿办公。”
“这算寻衅滋事了吧?”我愕然。
“人家也是律师啊,虽然草包了点儿,不过干的事都在合法范围内,我们也没辙啊。”张静说,“这回你们可捅了马蜂窝了。”
她的语气里竟带着一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告诉小骡子,律师证的事想都别想了,乖乖接受姑奶奶的包养吧。”
她嚣张地大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下意识地问。
“还用想吗?赵瑛昊那王八蛋怎么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张静冷笑道,“没准儿还狠敲了你们一笔呢。”
我和老罗对视了一眼,张静这丫头,实在是太聪明了。
“那看来这事儿我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还想让你帮帮忙,看看能不能让他撤诉呢。”我苦笑道。
“嗯?”张静愣了一下,隔着电话,我也能感觉到她的气势正在提升,“他起诉小骡子了?”她声音转冷,说道,“敢动我的人,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那倒没有。”我看了一眼竖着耳朵的老罗,说道,“老罗什么事都没有,除了没了律师证,赔了点钱,这事儿就那么过去了。不过,我们接了一个案子,对方的代理律师就是这个赵瑛昊,我和老罗有点儿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什么案子?说说。”提到案子,张静也来了兴致。
“是一个银行员工的事儿。”
我用最简洁的语言尽可能详细地把罗四海的事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罗四海怀疑原告牵扯进了一桩诈骗案。他的行为是在履行职责,维护储户的利益,而且原告家属的死亡与罗四海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问题出在对方的账户的确是医院的账户,所以很有可能不是诈骗,而医院也的确有可能因为医疗费用没有及时到账而延误了治疗,导致那个人的死亡,对吧?”张静听完我的话,思索了片刻,说道。
“对。”
“这案子还真有点儿意思。”张静冷笑了一声,“我干了这么多年警察,也是头一回听说没钱就不抢救的,更没听说让家属直接把钱汇进医院账户的。这样吧,小明哥,你让小骡子开车,现在就过来一趟,正好我这边的事情也结束了。”
“你在哪儿?”我愣了一下。
“就在你说的那个医院所在的城市。”张静说,“眼下,只有证明如果不是罗四海,老太太就陷入骗局了,才能打赢官司。”
4
两个小时后,我和老罗就开车来到了邻市,按照张静提供的地址来到了一家咖啡厅。张静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啜饮着一杯热可可。
今天的张静和以往有些不同,她并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衫,紧身的设计将她上半身的轮廓完美地勾勒了出来,不大却挺拔的胸部无比诱人。下身穿了一条百褶裙,腿上是肉色的天鹅绒丝袜,包裹着她线条柔美又不失力量的双腿,脚上套着一双高跟的过膝长靴。
尽管没有穿警服时的英姿飒爽,但这身装扮却让她在无比淑女的同时又散发着一种诱惑气息,就如一味让人无法拒绝、会上瘾的毒药。
就在我和老罗的面前,一个脸上带着些雀斑的男孩儿鼓足了勇气,走到了张静的面前,递出了自己的手机。那是当年最新款的手机,炫富利器。
张静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笑了出来:“小弟弟,姐姐虽然长得很美,但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你这样的,我还不看在眼里。”
男孩儿舔了舔嘴唇,紧张地说道:“三百,要吗?”
张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孩儿。“要!”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和老罗已经忍不住大笑出声。张静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伸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拍到了男孩儿面前:“你敢卖吗?”
男孩儿一见这个东西,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转身就要走,冷不防张静已经起身,伸手从背后勾住了男孩儿的脖子,用力向后一带,男孩儿顺势倒在了地上。接下来,张静抬起脚用力踏在了男孩儿的胸膛上,手里举着自己的警官证:“小崽子,看清楚点,你姑奶奶我是那种会购买赃物的人?”
看着这个穿着和举止截然相反的靓丽女警花,人群中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只是我们此次行程中的一段小插曲,把这个窃贼交给当地警方,做了相应的笔录后,我们就来到了赵瑛昊当事人的小孙子赵子晨生前入住的那家医院。在我们往这里走的时候,张静就已经联系了医院的负责人,我们到的时候,当天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和院长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我们了。
“陈院长,赵子晨究竟是怎么死的?”出示了相关证件,简单地寒暄之后,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个,王医生比较清楚,还是让他给你们介绍一下吧。”陈院长说着,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一个穿着便装的男人。
“赵子晨入院的时候状况就很不好。”四十多岁,甚至连工牌都没戴的男人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们根据他的临床反应推断应该是急性心肌梗死,并且对他进行了急救,很遗憾,我们没能抢救过来。抢救的过程中我们就发现他的心肌因为缺血,大部分已经坏死,回天乏术了。”
“也就是说,在赵子晨死亡的这件事情上,医院并没有责任,是吗?”我问。
“至少……”男人看了一眼陈院长,才说道,“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但是……”我犹豫了一下,“医院却对病人家属进行了赔偿。”
“不光如此,就连王医生你,恐怕也被辞退了吧?”一直玩味地看着中年男人的张静突然说道。
男人愣了一下,没有反驳,只是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这件事我有必要解释一下。”陈院长叹了口气,说,“辞退王医生和对死者家属赔偿,并不是因为我们在赵子晨死亡这件事上要承担什么责任。而是在抢救过程中,王医生违规操作,在没有病人直系亲属签字的情况下,擅自给病人做了手术,严格意义上讲,这是绝对不允许的。病人家属也是抓住了这一点,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理亏啊。而且,要是他们再闹下去,就严重干扰了我们的正常工作,可能会给其他病人带来麻烦。”
“那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等家属签字!”王医生急道,“等家属签了字,患者早就没命了,我也是事急从权,我不明白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履行了一个医生的职责,是这个制度对不起你!”老罗安慰他道,“对于一些人来说,就算家属签了字,患者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到最后还是要算在你们头上的。某些人就是不想担这个责任,顺便再从你们手里捞一笔,命什么的,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这条命能换来多少钱。”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这些医护人员的心坎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王医生深有感触地说道,“做了这么多年医生,对‘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我可是深深感受到了。就像罗律师说的,太多人想着少花钱、多赚钱了。”
“不也就是为了分清责任,才搞了一个什么签字嘛。好端端的救死扶伤的事,就成了一笔冷漠的交易。”张静撇了撇嘴。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在抢救赵子晨的过程中,你们从来没有放弃也没有停止过?”我思考了一下措辞,问道。
“那当然!”王医生挺了挺胸膛,“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
“在病人家属没有交付医疗费用的情况下,也没有停止抢救,是吗?”
“你怎么会认为没有钱我们就放弃抢救了?!”王医生略带恼怒地看着我,“那是一条人命!人命是能够用钱来衡量的吗?”
“我不想这么说,”老罗笑了一下,“但是现在有些地方还真就是拿钱来衡量一条人命的。你们的好院长,不就是按命算钱的吗?”
他冷笑着看向陈院长,后者尴尬地把头扭向了一旁。
“是这样的,王医生,你别误会。据我所知,赵子晨的家属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要求她把医疗费用汇到医院的账户上,金额是十五万四千九百八。医院真的没有打过这样的电话吗?”我问。
“怎么可能?!”王医生摇头道,“我们从来没有要求患者家属往医院汇钱。而且,虽然赵子晨病情危重,但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医院是押金结算制没错,但让家属交有零有整的押金,这我可没听说过。”
我点了点头,又向其他人问道:“你们也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见众人齐齐摇了摇头,我微微皱了皱眉:“那这个电话,是不是你们这里的?”我把一个电话号码递给了陈院长。
陈院长接过去看了一眼,翻了翻手边的通讯录,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是我们财务的电话。”
“这个账户呢?”我又把账户号递给陈院长。
“看户头,这也是我们的,不过,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账户?”陈院长更加疑惑了。
“给我看一下。”张静说道,拿过那个账户名看了一眼,“这个是非基本账户啊。陈院长,你们医院还有非基本账户?”
听到张静这么说,陈院长却是一脸的茫然:“非基本账户是什么东西?”
“企业最初在银行开立的是基本账户,日常办理转账资金收付和办理现金收付;非基本账户是单位基本账户的附属账户,像纳税账户、增资账户等,只能存入现金或转账,不能提取现金。公司可以有多个非基本账户,基本账户只能有一个。”张静解释道,“这就有意思了,如果是诈骗,一个只能转账不能提现的账户有什么用?办理非基本账户也需要用到公章和法人章,陈院长,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陈院长茫然地摇了摇头。
“小明哥,小骡子,我觉得有必要去银行查一下,是谁开了这个非基本账户,开户的时候一般都有照片或者视频存档。”张静想了一下,说道,“这个我请这边的朋友帮个忙。还有是谁打的这个电话,这个比较容易查吧?”她这句话是冲着陈院长说的。
“有监控。”陈院长点了点头。
五分钟之后,我们在陈院长的带领下来到了医院的监控室,调出了赵子晨的奶奶接到电话那个时间段的监控。
财务室的监控录像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笨拙地在电话上拨通了一个号码,说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只有她一个人?”张静问道。
“那天医院后勤开全会。”陈院长想了想,“所有人都开会去了。”
“那她?”张静有些不解。
“哦,她是返聘回来的,不用参加这种会。”陈院长连忙解释道。
“可惜没有声音,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老罗看着监控画面,遗憾地摇了摇头。
“放大画面。”张静说道,“不需要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要知道她拨打的确实是赵子晨奶奶的电话就够了。”
保安依言放大了画面。尽管监控的画面不是很清晰,但是从这个人手上的动作还是能够辨认出,她拨打的正是赵子晨奶奶的电话。
“这人是谁?”张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