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森笑笑：“我们的意识从哪里来，最后又会去往哪里，给大脑做手术会对意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些问题，人类研究了上百年，但现在，我们还是只摸到了一点皮毛。”
　　莫名的，陶昕脑中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张满脸鲜血的脸，在被找到之前，她其实就知道爸爸已经死了……而在那一片死寂的数个小时里，陶昕不止一遍地想过，爸爸死了，但他是不是还在那里看着自己？
　　靠着这个念头，陶昕看着父亲的脸撑过了那个寒冷的夜晚。
　　归根究底，她还是不想让爸爸失望。
　　陶昕问：“那哥你有想过吗？我们的意识最后去往哪里？”
　　陶森靠在一边想了想：“怎么说呢……大脑在人死亡前会分泌一些激素和能量，试图拯救身体，而在这个过程里，人会短暂忘记痛苦，看见一生的走马灯，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一定是美梦吗？”
　　“是啊，一定是美梦，有人研究过，走马灯可能和大脑里的蓝斑核有关，而蓝斑核不仅是参与合成去甲肾上腺素的主要部位，还连接着杏仁核和下丘脑，可以调控情感和记忆……在大脑试图拯救你放手一博的时候，它会拼尽全力调动它的全部权限让你感觉到好受些。”
　　“那对于‘意识’来说，这场美梦能有多久？”
　　“不知道啊，只是有一些有过濒死经历的人说，现实当中虽然只过了几秒，但是，他们却觉得那好像是一辈子，就好像在那一边，时间是固定的，他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经历完一生的事。”
　　“那岂不是，可以做一辈子的美梦？”
　　“是啊，往好处想，或许这场美梦对于大多数生物‘意识’来说，也就是一辈子呢，它们不会离去，只会一直活在这场美梦里。”
　　陶森说完，似乎是看出妹妹的表情有些不对，疑道：“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以前不是一和你说你就觉得催眠吗？还是说，下本小说要写？”
　　“是啊，我要写个专门给人开瓢的变态，专门来找哥哥你取经来了。”
　　陶昕自然不会和他说起多年前的那场惨痛回忆……从七岁时她就下定决心，将那件事当成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噩梦。
　　她已经习惯了不去让陶森有多余的担心，于是，就这样轻车熟路地顺着编下去：“我最近的小说反响还不错，我觉得这么下去，说不好有一天哥你看到我的影视改编呢。”
　　“口气不小啊，那如果你要写专业知识，我可得好好给你上课了。”
　　“别别……陶老师，你绕过我吧，我可不想睡在你的实验室里。”
　　两人笑成一团，陶昕看人似乎不想深究了，这才放下心来，又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哥你之后是不是要忙了啊？上次听到你打电话，好像在说什么新手术的事情。”
　　“是啊，就这只兔子做的手术，很快，就可以用在人的身上了……可是个举世瞩目的大手术。”
　　在妹妹面前，陶森难得露出疲态，这些日子他连续加班，几乎都快住在人民医院新楼里……将近半个月来他都没能和妹妹好好吃一顿饭，直到今天，他才有机会直接把人请来了办公室。
　　陶森叹了口气：“在可以进行临床试验之前还有很多程序要走，天天看那些英文的审批材料看的我头都快炸了，手头还排着一堆手术。”
　　他揉了揉太阳穴，给陶昕展示了部分他最近要经手的文件，厚厚一沓堪比字典，上头密密麻麻都是生僻的医学术语。
　　对此，陶昕却早已习以为常，往日陶森一两个月不联系她的时候，陶昕就知道，他一定又是在吃住都在医院。
　　所以，爸爸妈妈，如果我们的意识不会因为肉体消亡就消失，你们能看到吗？
　　现在挂哥哥的号都需要黄牛了，如果你们还在的话，爸爸应该也会像是哥哥一样，气到跟院领导拍板吧？
　　陶昕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但最终，却只是一如既往，像是个撒泼的小女孩一样往沙发上一瘫。
　　“所以说啊，还是自由职业好啊，哥，你看我，都不用上班。”
　　陶昕笑了笑，忽然又问道：“我刚刚听见你的助手说，你之后要开新手术宣讲会，是什么时候？我能来参加吗？”


第84章 番外实验兔 03
　　陶昕觉得罗无辛是个很奇妙的人。
　　从见他第一面开始，陶昕就觉得他似曾相识……并非单纯是长相上眼熟，而是，她本能地想要信任这个人。
　　但很显然，罗无辛并不算是一个脾气爽朗的家伙。
　　他性格别扭，敏锐，不讨人喜欢，但是，陶昕直到最后一刻都觉得，他应该是个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好警察。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义无反顾的来救自己吧？
　　在大风穿过她的头发时，陶昕的意识已经因为失血而濒临涣散，她隐约觉得奇怪，因为在这一刻，她能听见罗无辛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而那声音如同雷鸣一般响亮，竟是慢慢替代了她自己的。
　　他们从高处一直往下掉。
　　这并非是陶昕第一次从生死的边缘走过，但这一次，她却莫名产生出了一个强烈的愿望。
　　她希望罗无辛能够活下去。
　　至少……不要因为自己而死。
　　陶昕在心中反复地祈祷，而在她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感到罗无辛抱紧了她的肩膀，就如同一只坠落的大鸟，将她紧紧地拥进了怀中。
　　陶昕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着了。
　　那段记忆模糊又杂乱，她好像睁开了几次眼睛，但就像是做梦一样，每次醒过来之后，梦里的所有东西都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她什么都看不见，随即，便又坠入了沉沉的睡眠，直到再一次将梦里的东西全都忘记。
　　之前她曾经听一个人说过，兔子是一种记忆力很薄弱的生物，虽然没有到达像鱼一样只有七秒记忆的地步，但是，它们的大脑就如同一两岁的孩童，只能记住两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如果说，她现在变成了一只兔子，那她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陶昕模模糊糊地思考，似乎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只能感觉到困倦，无数人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边，像是窃窃私语，但每当她想要去听他们在说什么，那声音便会好似水波一样层层淡去。
　　“小昕……”
　　不知过了多久，陶昕终于在那些声音里听到了一个还算是清晰的声音，她拼命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发觉自己仿佛置身在悠长的隧道，周遭的情景不断飞驰变化，从春到冬，从早到晚，眼花缭乱。
　　而在一切当中，就只有那个声音始终不变，从遥远的通道尽头传来。
　　“小昕。”
　　陶昕循着声音走过去，这是个奇怪的地方，她明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但她却觉得自己在“动”。
　　不光如此，她的情绪也好似完全不受她控制一般，这一秒想大笑，下一秒又想哭泣，种种纷杂的感情如同被泼在一起的水，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但是在这里，它们却一齐出现了。
　　“是我不对……一切都是……做错了，那时候……也没能跟你讲清楚……没必要因为任何事情感到抱歉……无论是那场车祸还是之后的一切，都和你无关。”
　　对方的声音还在那里，陶昕奋力迈开脚步，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在这一刻，她只是想要尽快地回到那个她熟知的世界去。
　　然而，陶昕很快就发现她根本做不到这件事。
　　这条看似永无止尽的通道却始终在向前蔓延，无论陶昕是走还是跑，她都始终无法缩短这段距离。
　　为什么会这样？
　　终于，陶昕不得不停了下来，周遭又开始变得一片漆黑，无论是那些纷杂的情感又或者是记忆全都不见，她听不见那个人的声音，就好像是彻彻底底，被遗忘在了黑暗里。
　　好害怕……
　　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正在蠢蠢欲动，陶昕想不起来，但是恐惧却深入骨髓，她缩成一团，不知为何，明明这里只有她自己，但是她却觉得，周遭的黑暗正如同什么活物一般，慢慢地朝她靠近。
　　不要……不要这样……
　　陶昕睁大了眼睛，她想哭，但是却没有眼泪，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和五官，只在分秒间，她就好像给黑暗吞吃殆尽了一般，连一根小指都挪动不了。
　　我不要……
　　留给她的只有惊恐，陶昕用最后的直觉紧紧闭上了眼睛，她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是很快，就连这样的“希望”都开始变得困顿而模糊。
　　她又忘了。
　　陶昕模糊地意识到，这一场梦或许又快醒了，也因此，原先寂静的黑暗变得嘈杂，她听见仪器有规律地发出声响，听见手术刀切开她的皮肉，最后的最后，她还听见，“砰”的一声，好像是一只巨大的鸟，重重坠地。
　　荒唐的梦境随即彻底散去，陶昕睁开眼，眼前是一间黑暗而安静的屋子，有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是认得他的。
　　陶昕走过去，将手放在对方温热的心口，听到那个人的胸腔里传来清晰的回响。
　　好重的一颗心。
　　陶昕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是，她却在分秒间连自己说了什么都忘记了，就只有那颗心，她清楚地记得它跳得有多响亮，有多漂亮。
　　砰砰，砰砰。
　　陶昕数着那段熟悉的心跳，渐渐的，她平静了下来，困倦再一次捕捉了她，但是这一次，陶昕却不想再挣扎了。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陶昕安心下来，她知道那段心跳意味着什么，于是，任凭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她并没有选择再度逃跑。
　　对于兔子来说，新一轮的记忆又要开始了吧。
　　陶昕安静地等待着坠入新的梦境，但是，那种一直以来困扰的困倦却在此刻慢慢消失了，亮光透进她的眼皮，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
　　那是车轮重重地压过了什么。
　　陶昕感觉自己从座位上被颠飞了起来，她猛地睁开眼，却见夕阳的余晖正从车的前挡风玻璃里照进来，车里除了她还坐着另外三个人，都在令人舒适的风中对她微笑。
　　“今年圣诞全家一起过吧。”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笑着回头说道：“正好爸爸在乡下有义诊，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一家人去森林公园玩玩。”
　　他说完，副驾上的男孩还有后座上的女人一齐望向了她，陶昕怔怔地盯着他们的脸，然后，她听到一阵熟悉的心跳，从她的身体深处传来。
　　砰砰，砰砰。
　　那是一颗不属于她的心，但如今，却在她的胸腔里发出沉沉的回响。
　　小兔子的美梦该开始了。
　　陶昕想着，大笑着点下了头。
　　番外《实验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