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主任,你最近很有名。”
女人凑上前来,终于,她的脸暴露在了光区下。
那是一张如同面具一样的笑脸,消瘦,苍白,病态,但是,就只有那一双眼睛,圆睁如同动物,一眨不眨地在镜子里凝视着他。
“你……”
脖子上的力道在瞬间松弛又收紧,陶森甚至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瘦弱的女人会有这样的力气,几乎是将全部的力气悬挂在这根细细的绳子上,想要他的命。
“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女人恶狠狠地说道,泄愤一般将陶森勒的脸色涨红,她的声音在一瞬间就变了,低哑,偏执,好似在分秒中换了个人。
“你凭什么替他原谅我?嗯?他不是受害者吗?你凭什么让他忘记我?啊?你凭什么,你算老几啊,你凭什么替我原谅这些人?”
精神分裂。
陶森痛苦万分地想,田莉果真已经表现出了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一句话里,她甚至混淆了自己和罗无辛,意味着田莉的大脑早就是一团混乱,她现在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为了争取到喘息的空间,陶森奋力将手指塞进绳圈里,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田莉终是轻微脱力,而陶森抓紧能说话的时间咳嗽道:“可你就算……咳,杀了我,也还会有人继承这个技术……就像是我继承我父亲,你是没办法……”
“闭嘴!”
而没等他说完,田莉已经又一次勒紧了绳子,这一次陶森几乎立竿见影地感到肺里的所有空气都被抽离,耳边的田莉在笑,好像在享受他死去的过程。
十八年前,她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吗?
笑着看他们受苦?
在极度的窒息中,这个念头划过陶森的脑海,而在一瞬间,他竟然在痛苦中笑了起来。
爸,小昕,你看,她来了。
再睁开眼,陶森的视野已然变成了一片血红。
“终于……抓到你了。”
攥紧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针管,陶森猛地将它扎进了田莉的肩膀。
第73章 南柯14
“所以你早就知道,对方的目标是陶森?”
通过留守在陶森身边的两个小警察确定了对方安全,田莉也已经落网,江世涛不禁脸色铁青。
毕竟,之前罗无辛只是跟他随口提了一嘴,让他在陶森那边留两个人,因为他也出现在了采访里。
而那时,即便是江世涛也没想到,无论是罗无辛清醒又或者是转院都不是饵。
真正的饵,是跟罗无辛一起接受采访的陶森本人。
也还好,陶森提前准备了肌注镇静剂,所以即使没有他们的人帮忙,他也还是制伏了田莉。
短短几分钟内,江世涛惊出了好几身冷汗,一把将罗无辛的轮椅推到无人的地方,小声道:“你他妈疯了?陶森是公安部的合作伙伴,万一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而还没等他说完,罗无辛便摇摇头打断他:“一个爸爸和妹妹都死在对方手上的人,你觉得他可能会心甘情愿倒在这里吗?”
“可是……”
“这是陶森自己的要求,我要是和你说了你必然不可能同意,但是,我知道他需要这个……这也是我的意思。”
罗无辛笑笑:“要是上头怪罪下来,你可以推到我身上,毕竟我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身体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不是吗?”
寥寥几句,却让江世涛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地睁大了眼,半晌他才干笑了一声,又问道:“所以你们的计划下一步是什么?总指挥还在局里等着消息,把我手底下这么多人当幌子用,总得让我有个说法吧。”
“陶森没有出事,你那边怎么都能交代过去吧,现在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之前问你要的文件走下来了吗?”
罗无辛深吸口气:“陶森要求的,可不只是让他亲手抓住田莉这一件事。”
“我要带她去医院。”
与此同时,从窒息里缓过劲来,陶森不顾身旁几名急匆匆赶来的民警还在心有余悸,一瞬间就恢复了一副冷静到极点的模样。
他看着刚刚被他“扎晕”的田莉说道:“麻烦把她放上车,虽然她两小时内应该不会醒,但还是戴上手铐比较好。”
“可是……”
陶森拿过手机,发现罗无辛给他发来的消息,是几张签过字的文件照片,他眼底浮上薄薄的冷笑。
“这个行动已经跟你们领导通报过了。”
陶森摸着脖子上青紫的痕迹淡淡道:“她还有一个同伙,现在,我只是要带她去做‘口供’罢了。”
不到半小时后,陶森将人拖去了医院,为了防止出意外,此时新楼的走廊上也站了一些从局里赶来的干警,除此以外,竟然还有田莉多年没有联系过的亲属。
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没有配偶,也没有父母,他们不得不找到了田莉已经94岁的外婆作为直系亲属出面。
毕竟,投射手术作为未来要应用在刑侦上的“测谎手段”,可以被作为一种强制措施,但是,由于这是第一次实行,他们不得不要把手续做全,通知到所有亲属,并且取得他们的手术同意协议。
“文件都已经批下来了,这次不是作为病患,而是作为强制执行的嫌疑人。”
陶森换上白大褂,在罗无辛的手术结束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重返手术台。
因为轻微的运动障碍,这次的手术也将由助理进行。
“陶主任,准备工作已经好了,接下来只要等您和她的术前检查结果出来就可以了。”
长达半年的配合已经让他手下的团队默契无间,陶森欣慰地看着所有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工作,正打算去抽血,他的手术助理却在这时不放心地拉住了他。
“陶主任,你的身体,现在真的可以承受投射吗?”
助理看着陶森苍白的脸,虽然作为被投射人,身体上是无创的,但是,之前那半年的过度投射带给陶森的伤害显而易见,就更不要说,这次陶森要面对的是……
“我没事。”
面对助理的担忧,陶森却只是平静地摇摇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自从罗无辛的治疗结束后,他的手还是会时不时就抖一下,或许未来半年到一年他都无法上手术台,但是,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警方还在等着我们这儿的线索,这场投射很重要,还有,之前没能和她好好聊的事,我想要换个地方和她谈一谈。”
陶森看着远处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眼睛的深处一点点冰冷了下来。
“田莉……田莉?”
不久后,在田莉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面前这间逼仄昏暗的诊疗室里。
她能闻到自己身上传来一股泔水的恶臭,同时,脸上的泪水也已经干涸。
“先把药吃了,这是紧急避孕用的。”
面前的医生递来温水和药片,田莉有些恍惚,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她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该报警吗?”
“为什么要报警?”
然而这时,角落里却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田莉一惊,才发现暗处不知何时又站着一个人,穿戴斯文,正安静地看着她。
“我送你回去吧,碰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赶紧回到家人身边比较好吧。”
不由分说,那人走上来,眼神中的冰冷只让原先就六神无主的田莉更加慌乱。
这个人……应该在这里吗?
一种怪异的感觉爬上田莉的背脊,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上来将她搀扶了起来,嗤笑一声:“你自己不已经选好了吗?选好了要忍耐?”
“我……”
希望在瞬间被浇灭,田莉慌乱地跟着人走出了诊所,而在开门的一刹那,她眼前一花,神志也跟着在一瞬间从清明到迷蒙,一切记忆好似被清空一般,就只剩下内心深处空落落的不安还在蔓延。
她睁开眼,面前的却已经不是破败的小诊所,而是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
“结果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不远处,她的父母正在焦急地询问,在一旁还站着她丈夫的父母,正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动物园里的动物。
“谁知道她那时候碰到那种事有没有弄上什么脏病!万一传染给家里人怎么办?”
他们的眼睛说着这样的话,分秒间,屈辱,痛苦,后悔,如同滔天海浪一般淹没了过来,即便大口呼吸,田莉也仍然感觉窒息。
她究竟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田莉痛苦地捂住脑袋。
如果那个晚上她报警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她没有听信父母的话去忍耐,是不是一切都会……
脑袋仿佛被人拉扯一般痛楚,田莉浑身冷汗直冒,而这时,她听到身旁有人说道:“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什么……
田莉怔怔地抬起头,发现她身边坐了一个面目冷峻的男人,模样看起来眼熟,但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男人冷笑一声,眼睛深处没有一点温度:“为什么要忍着?你如果不忍,这一切不就不会发生?”
这一下,仿佛伤口被人用刀来回搅动一般,田莉蜷缩成了一团:“别说了……”
“不过也对,垃圾有什么话语权呢?他都没把你当人。”
“我不是……”
“是你自己把自己变成垃圾的,你忍耐,最终结果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可能有脏病的垃圾不是吗?为什么要忍气吞声?田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忍着?”
“我……”
一字一句,对方好似故意在她伤口撒盐,终于,濒临崩溃的田莉忍无可忍,大喊一声“别说了”,猛地站起身朝医院外跑去。
是啊,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忍耐?
一阵白光过后,大脑重归混沌,田莉发觉自己站在一处垃圾场前,而在她的面前,一个不再动弹的女人瞪直了双眼,肚子微凸……长着她自己的脸。
“你以为你杀掉的是你自己吗?”
阴影处走出一个男人,田莉记不清他的脸,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产生了一种极度恐慌的感觉。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掰过地上那女人的脸,冷冷道:“别骗自己了,这不是你,你永远不可能消除掉过去的自己……是你把自己变成垃圾的。”
“不……”
田莉浑身哆嗦。
随着她的心神剧震,周遭的一切变化不停,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垃圾场,在那里,她看到不同已经“死去”的自己,还有……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