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睡在下面的是不是会感觉身上很重?”
“不会,我听说死人是没有重量的……”
船上知识水平最低的两个就这么突然打开了奇怪的大门,在一个诡异的话题上聊了起来,眼看着周围气氛越来越奇怪,邓肯终于忍不住了:“咳咳……这种话题你们可以私下里聊。”
雪莉赶紧缩了缩脖子,连连点头:“哦哦……”
邓肯则将目光重新落在了阿加莎身上:“你刚才说现在情况有点复杂……是什么意思?”
阿加莎点了点头:“简单来讲,如果典籍上的记载没错,外来者要见到死亡之神是需要一个‘通行’和‘引导’过程的,然而现在……这个引导机制可能已经停摆了。”
邓肯皱了皱眉,迅速想到了什么。
旁边的露克蕾西娅和莫里斯也几乎紧接着反应过来,莫里斯叼着烟斗,眉头紧锁:“这个世界的死亡机制已经消失了……”
“是的,死亡机制消失了——因此对应的、在死亡旷野上引导外来者的‘守门人’也不见了,”阿加莎沉声说道,她抬起头,目光看向船舷之外的无尽荒原,“没有了新的死者,也就不会出现‘无归小径’和‘守门人’,我们能看到的便只有旷野本身……尽管理论上,那扇大门和死亡主宰应该就在这片旷野的中心,但那是一个不通过正确方法就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
妮娜睁大眼睛好奇地在旁边听着,她抬头看看邓肯,又看看阿加莎,这时候忍不住开口:“必须要有通道和引导这样的‘条件’吗?没有别的替代办法?仪式之类的……”
“恐怕没有办法,”阿加莎慢慢摇了摇头,“‘象征性’是与神明相关的领域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而其本质就是‘以严格的规程复现特定的事件’,而且由于死亡之神掌握的领域极为特殊,在这里的‘规则’只能比其他节点更加严格……因为生者与死者的界限必须分明。”
她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又有些复杂地补充道:“至少……在这个世界上的死亡机制消失之前是这样。”
凡娜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候突然打破了沉默:“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个‘死者’,就可能重启这里的引导机制,打开通往巴托克那扇大门的通路?”
“……我是这么理解的,”阿加莎谨慎地说着,“至少从神圣典籍的记载来看是这样,但也可能没这么简单,毕竟……典籍中的一切都对应着世界还‘正常’的日子,而现在很多事情都变了,甚至连神明本身……都在扭曲成祂们自身也难以理解的样子。”
“这至少是一个思路,”凡娜一脸认真地说着,“比继续在旷野上瞎转强。”
“但这就有一个问题了,”一旁的莫里斯叼着烟斗,“现在上哪去找个死者——在全世界都已经没有‘死者’的情况下。”
老学者话音落下,甲板上的许多道视线顿时互相看来看去,气氛迅速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有几道视线落在了阿加莎身上,这位“守门人”女士顿时摊开手:“别看我,严格来讲我应该不算是‘死人’,我只是个险些消散的影子,从诞生过程来看,我甚至没有‘活’过,自然也没有‘死’过。”
紧接着又有目光落在凡娜身上,审判官小姐也赶紧摆了摆手:“我也不能算吧?我当年是死过,但已经活过来了,而且我的存活现在还得到了船长的‘固化’,怎么看也不能算是死者……”
她说到这犹豫了一下,又不太确定地补充道:“至少不能全算吧?”
“我也不能算啊——我现在是幽邃恶魔了,重获新生那种,”雪莉注意到有目光开始落在自己身上,赶紧也摆着手,“哪怕我当初真的死了一次,现在巴托克的‘守门人’也管不到我了……”
邓肯看了周围一圈,突然表情有些微妙地摸着下巴:“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现在船上连一个正常的活人都没有?也没有正常的死人……”
一边说他一边下意识地看了莫里斯一眼,却看到老先生正叼着个没有点燃的烟斗,一只手拿着个改锥,在自己的后脑勺附近咔哒咔哒地调整着紧固螺丝……
注意到船长的视线,老先生收起改锥,胸腔里的簧片震动着:“抱歉,颅骨里面有点噪声,有个螺丝松了。”
甲板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只有爱丽丝在神游天外了一会之后突然又回过神来,凑过去跟雪莉小声偷偷嘀咕:“……有没有可能是挂着睡的?就像‘水手’那样……”
雪莉大吃一惊:“你还在想这个?!话题都换了八百……”
她突然愣了一下。
“你刚才说谁?”
“水手啊——他就是挂着睡的,虽然都是在装睡。”
雪莉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之后慢慢扭头看向了船长:“对啊……那个干尸呢?他怎么没过来?”
“他这时候应该在下层甲板,多半又是在偷懒,”邓肯也反应过来,微微皱了皱眉,“但话又说回来……异常077能算是个正常的‘死者’吗?我怎么感觉他‘死’得还没你们几个‘正宗’?”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了阿加莎、凡娜和雪莉。
雪莉忍不住嘟哝着:“船长您这形容方式多少有点奇怪……”
邓肯眼睛一瞪:“这个话题本身还不够奇怪的?”
第八百二十章 “伪造”
虽然理论上讲,异常077也不是一个正常的“死者”,但大家都觉得可以——至少应该试试。
所以十几分钟后,正在下层甲板的某个角落里窝着偷懒的水手便被一大堆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给惊地睁开了眼睛,他瞪眼一看,便看到船长带着船上所有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凡娜便一个箭步冲过来,拎着这干尸的领子把他给扥了起来。
水手哪曾见过这种阵仗,在被凡娜拎起来之后又察觉到周围集中过来的、杀气腾腾(饱含期待)的目光,这干尸瞬间连后槽牙都在哆嗦,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努力往后面躲:“我……我就找地方眯一会应该不违反船员守则啊……而且就算违反了你们也不能一起来打我吧?”
“别眯了,反正你也睡不着,”邓肯从众人身后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异常077两眼,“找你是有正事的。”
“正事?”水手闻言一愣,紧接着便意识到周围传来的目光好像并不是杀气,赶紧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边注意着旁边凡娜的下一步动作(他还是担心这个美少女壮士随便碰自己一下就把自己骨头给碰碎了)一边好奇开口,“什么正事?咱们不是刚到死亡之神的节点吗?这就要返航了?”
邓肯一挥手,直截了当:“就是因为到了死亡之神的节点——我们现在需要一个死者,来试试看能不能重新唤醒这里的引导。”
水手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没搞明白是什么意思,便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最角落的阿狗:“……啥意思?”
“简单来讲,由于死亡之神的‘腐烂’,尘世间的死亡机制消失了,而由于死亡机制的消失,不再有死者抵达这片旷野,于是这里原本用于引导死者的守门人和无归小径也没了,”阿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问自己,但还是立刻耐心解释道,“死亡之神的‘大门’隐藏在一个必须通过特定‘引导仪式’才能抵达的地方,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重新唤醒这里的守门人——简单来讲,需要一个死人。”
水手眨了眨眼睛,终于大致搞清楚了情况,但在呆滞了几秒钟后他还是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提出一个事实:“我这也没死透啊……虽然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你们怎么不让阿加莎女士试试?她比我死得透多了,我好歹还有点骨头和肉,她魂都淡了……”
“我们讨论过了,阿加莎,凡娜,雪莉,都不太符合,”莫里斯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干尸,神色复杂,“但话又说回来,你好像确实也不够符合——虽然从性质上,你是一具尸体,但现在尘世间像你一样活动的尸体可不少,而这类‘不死人’似乎都无法引起‘守门人’的关注。”
“说到底,现在连死亡旷野上的‘守门人’到底还存不存在都是个未知数,”水手耸了耸肩,“说不定他们都随着巴托克的‘腐烂’而消失了呢,毕竟严格来讲,那些‘守门人’本身就是死亡机制的一部分……”
莫里斯皱着眉陷入了思索中,邓肯则突然注意到旁边墙面上那个模糊的黑影似乎在微微晃动,他好奇开口:“阿加莎?有什么问题?”
“我在想……”阿加莎打破了沉默,“或许我们可以通过仪式的方式,在‘水手’的‘基础’上伪造出一个死者,至于这里的‘守门人’到底还存不存在,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
邓肯一愣:“……这还可以伪造的?”
“我也曾是‘守门人’——虽然是生者世界一侧的守门人,但从某种意义上,生者世界的守门人和亡者世界的守门人是‘对应’的,这也是死亡之神‘对称性’的体现,”阿加莎说道,“在我……在我记忆中经受过的训练里,就包括灵魂离体之后和亡者世界的守门人进行‘对话’的操作,通过那些‘对话’,我了解到‘另一侧的守门人’对死者的判断其实并不那么准确,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在未死之人身边徘徊,而这种‘误判’……是可以人为引导的。”
雪莉眨巴着眼睛,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们允许这么搞吗?这个一听上去就很邪门啊!”
“当然不允许,这是离经叛道,”阿加莎耸耸肩,随口说道,“欺瞒主的使者,亵渎生死秩序,甚至可能被用来诱导死亡——正常情况下,这是要被判处死刑的。”
雪莉一听赶紧开口:“哎我正好想问,你们死亡神官被判死刑到底是升职了还是失业……”
邓肯一抬手就把雪莉摁到了身后,顺便打断了她的虎狼之词(虽然这个问题他也问过),随后抬头看着阿加莎:“没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现在就连生与死的秩序都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连旧日的教义和主的权柄……除了我之外又有谁还记得呢?”阿加莎的影子轻声说着,在阴影摇晃中,她似乎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且现在也没人能判我死刑了。”
邓肯静静看了那个朦胧的影子片刻,轻轻点头:“好,那我们开始吧,具体需要怎么做?”
“首先要离开失乡号的范围,在这艘船上,连‘守门人’的目光都无法轻易穿透进来,”阿加莎立刻说道,“其次,需要‘水手’帮忙,我要把他伪造成一个彻底的‘死者’,但他本身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配合我的指令就行,最后……是说给水手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异常077身上:“你需要记住,不管看到眼前出现了什么,都不要跟着走——守门人的引导对死者而言是难以抗拒的,尽管你本身不是真正的死者,对这种引导有抵抗的能力,但这仍然会很艰难。”
“这你放心,我才不跟着走呢,”异常077立刻自信十足地拍了拍胸口,“我在失乡号上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如果在无归小径的尽头出现了海歌号的船员们呢?”阿加莎不紧不慢地说着,“如果你看到了海歌号的船长呢?”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连水手自己也安静下来,这具干尸定定地站着,但就在邓肯以为他会在犹豫中动摇的时候,这具干尸却反而愈发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跟她走的。”
“你确定?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我确定,”水手咧开嘴,笑了起来,“船长说了,让我去城邦送信,还把航线交给了我——她不会让我跟她走的,那不是她。”
“……好,那就没问题了。”
寒冷而无序的风吹过夜幕下的旷野,黑白色的高草在风中起伏翻涌着,一艘折纸小船从失乡号侧面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邓肯第一个跳下船,踩在了这死亡旷野坚实的地面上。
在他身旁,阿加莎朦胧的身影也仿佛没有重量般从船上“飘”了下来,在他身旁轻盈地落地。
最后一个从船上跳出来的是水手——他有些笨拙地翻身跳在地上,大胯嘎嘣一声转了个怪异的角度。
“啧……我出发之前该找人装一副金属关节的,”水手念念叨叨地重接着脱臼的关节,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怎么做?”
阿加莎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艘小船仍旧停留在荒草之间,船上只有露克蕾西娅的身影沉默伫立着,而其他人都还留在失乡号上——这是为了防止再出现“灰烬之岛”上的情况。
而后她收回目光,在旁边确认了一圈,抬手指着某个位置:“很简单,过来躺下就行。”
“哦。”水手答应了一声,也不废话,立刻十分配合地在阿加莎指出的地方平躺下来——毫不在意冰冷的地面,任凭那些几乎有半人高的黑白荒草将自己淹没。
“……真有一种葬礼般的感觉,”水手躺在那里嘀咕着,“周围这些草,就好像棺木环绕在四周。”
阿加莎没有理会水手的念念叨叨。
在确认对方已经躺好之后,她便轻轻吸了口气,随后开始沉淀心神,集中精力——片刻之后,她那原本一直模模糊糊、仿佛雾中幻觉般朦胧的身影便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微不可查的幽绿火焰在她的身影中闪烁,仿佛短暂映照出了她的实体,她从一个模糊的影子化作了一个半透明的、幽灵般的个体,尽管仍是虚幻,但已经足够她完成接下来的“操作”。
一支从记忆中复现的手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
“……有些怀念。”
阿加莎看着手中的手杖,轻声嘀咕着,随后便在水手身旁迈开脚步,用手杖慢慢划过地面。
苍白的火焰在她划过的痕迹中燃烧,升腾,在黑白灰构筑的大地上,一个三角形的轮廓在渐渐成型。
水手躺在三角形的中心,紧张感让他终于闭上了嘴巴,等待着接下来的时刻。
阿加莎则开始在三角形周围添加诸多象征性的符文,她勾勒得很认真——这件事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从现在开始,不要开口讲话,不要四处乱看,死人是不会讲话和东张西望的——你会听到有人呼唤你的名字,或者在眼前看到奇怪的光影,但那都是错觉,不要理会,”阿加莎最终在水手的头部附近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躺在三角形中心的干尸,“最后,你会看到黄昏般的光辉,那是这死者之国中唯一的‘彩色’,到那时候,这一侧的‘守门人’就来了。
“记住我告诉你的,不要跟他走——后续的,让我和船长去交涉。”
第八百二十一章 引导者
水手完全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黑白相间的高草之间,想象着自己已经成为一具真正的尸体。
风从四面八方混乱无序地吹来,推动着旷野上的荒草,草浪翻涌中,似乎渐渐出现了一些声音——听上去像是遥远的呢喃,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模糊的叹息,还有像乐曲般的缥缈旋律。
水手闭上眼睛,任由死者的平静将自己浸没,浸没在这无尽荒原。
阿加莎手持手杖,绕着水手慢慢转了三圈,地面上的符文在她的脚步下点亮,苍白的火焰渐渐发出明亮的光辉,随后她再次在水手的头颅附近停下,将手杖插入地面,缓缓张开双臂。
旷野上的风一瞬间变得更加混乱而猛烈,那些随风而来的声音骤然清晰了许多,然而就在邓肯以为这一侧的“守门人”已经被唤醒的时候,周围的风却又渐渐止息了,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嗯?”阿加莎疑惑地睁开了眼睛,眉头渐渐皱起。
“怎么回事?”邓肯立刻好奇地问道。
躺在地上的水手也忍不住睁开眼睛,他意识到仪式好像出了问题,但又记着刚才阿加莎的吩咐,于是也不敢随便开口和扭头,只能使劲继续绷着,拼命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疑问。
“……在‘通道’建立的一瞬间,我好像确实感觉到了亡者世界‘守门人’的气息,”阿加莎皱着眉头说道,“但他们没有回应,直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