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邪教徒抱在一块,又哭又笑又大喊大叫,一边赞颂着亚空间的伟大一边呼喊着失乡号,偶尔甚至会从喉咙里发出人类难以发出的声音,那层叠颤抖的呼号竟仿佛真的从亚空间中传来的嘶吼一般,到最后他们甚至齐齐跪倒在地,开始亲吻失乡号的甲板!
他们最后这动作可算惹恼了本来在旁边看热闹的爱丽丝,人偶小姐顿时瞪起眼睛,跑到旁边抄起一根拖把便朝其中一名邪教徒脑袋上砸下来:“我刚洗好的甲板!”
爱丽丝话音未落,附近的两个水桶和几根拖把也连滚带跳地跑了过来,劈头盖脸地殴打着那些狂热的教徒——狂热者精神失控的呼喊、爱丽丝的斥责以及水桶拖把碰撞的声音顿时混在一块,原本大部分时间都格外安静的失乡号上骤然变得喧闹吵杂起来。
邓肯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一幕“诅咒人偶和她的狗腿子们痛殴入侵者”的画面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他第一反应就是好奇这个人偶什么时候跟甲板上的东西关系这么好了,第二反应才是赶紧上前阻止这场闹剧:“停下!”
水桶和拖把们顿时停了下来,爱丽丝则忍不住又用拖把抽了其中一名终焉传道士一下,最后又上去踹了对方一脚,这才愤愤不平地一边走开一边嘟嘟囔囔:“我刚洗的甲板,他们就上去乱舔……”
“虽然我也觉得他们那动作有点恶心,但也不至于这样……”邓肯无奈地看了这人偶一眼,这才扭头看向几个刚刚被痛殴了一顿的邪教徒,“冷静点了么?”
几个终焉传道士倒在地上,然而尽管刚刚经受了一番殴打,他们却丝毫没有萎靡畏缩的姿态,反而仍然精神奕奕,脸上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他们那看似瘦弱嶙峋的躯体竟对痛苦有着如此惊人的耐受,甚至仿佛早已摒弃了正常人类的痛觉一般。
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其中一名传道士慢慢转过头,他看着邓肯的眼睛,混沌的双眼过了很久才完成聚焦,随后口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哈……应许之地的守门人,掌舵的幽灵,方舟的领航者!我能看到……能看到你的心!真可悲啊……你得了这至福,你却拒绝祂的恩赐……你本有踏入应许之地的资格,却拒绝它!你……愚钝!”
邓肯微微皱了皱眉。
爱丽丝立刻从后面凑了过来:“船长,要不我再揍他一顿?”
旁边的水桶和拖把也立刻蹦了过来,在爱丽丝身后摇摇摆摆。
宛若狗腿子,以及狗腿子的狗腿子。
“你们先在旁边安静会,”邓肯摆了下手,盯着那个仍然在对自己发出怪笑的终焉传道士,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听上去,你们很了解我这个‘幽灵船长’。”
“亚空间低语着你的名字……低语着你那愚钝的拒绝……”邪教徒咧开嘴,被殴打出的鲜血从他嘴角流淌下来,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下巴上蠕动着,宛若触须,“你都有了那至福的资格,为什么还要逃离……你竟不知道亚空间才是万物永恒且最终的归宿吗?你本已抵达终点……为何又从那终点折返?!”
邓肯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也不知是神智失常还是单纯陷入狂热的教徒,面无表情,心有波澜。
这群追随亚空间的狂热者果然有点东西,他们那癫狂的信仰不止为他们带来了诡异的力量,而且竟然真的让他们知晓了一些和亚空间有关的秘密,眼前这家伙所说的……恐怕真有一部分是真相。
邓肯船长从亚空间逃离?拒绝亚空间的赐福?
难道说当年失乡号落入亚空间之后,那个真正的“邓肯船长”并没有如外界传言的一样完全陷入了疯狂?失乡号从亚空间返航……其实是一次成功的逃亡?“邓肯船长”那时候还有一定理智?
那他是什么时候彻底疯狂的?又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邓肯突然想起了那个山羊头在面对亚空间时的态度——警惕,抵触,甚至隐隐恐慌。
这似乎也侧面印证了终焉传道士的话,印证了那场逃亡。
随后,终焉传道士又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开始不断嘀咕一些只有他自己能懂的事情,或突然喜悦大笑,要么便拍打自己的身体,而他的两个同伙则从始至终都没有清醒过,沉浸在令人不安的精神混乱中。
这些亚空间的追随者比邓肯所见过的太阳教徒要更加疯狂,更加偏离现实世界的正常理智——他们似乎永远处于精神不安定的状态,思维飘荡在现实世界和亚空间之间,只要没人跟他们说话,或者没有在执行特定的任务,他们就没办法正常地思考和交流。
是因为受到了亚空间的影响?还是他们主动破坏了自己的理智,用这种方法来主动拥抱亚空间?
更令邓肯疑惑的是——如此疯狂,怪异,甚至连外在模样都发生了变化的邪教徒,他们平常是怎么在城邦里活动的?
就这帮疯子,走在大街上别说掩人耳目了,怕不是五步之内就得被守卫者的蒸汽步行机给围起来突突掉!
又过了一会,看到这几个终焉传道士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意思,邓肯不得不再次主动开口:“你们为什么要袭击雪莉?”
三个邪教徒有了反应,其中一人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身体左摇右摆:“袭击?袭击谁?”
“你们刚做的事情,”邓肯声音冷硬,面沉似水,“你们袭击了一个带着幽邃猎犬的女孩——为什么袭击她?”
“袭击……哦,袭击……”浑浑噩噩的教徒突然咧开嘴,高声喊叫起来,“我们只是在让一切回到正轨,让那正确的历史能顺利降临!漏洞,瑕疵,一点小小的隐患……必须排除隐患……她应该死在正确的历史中,她不该活下来!她活着……漏洞就总是不断出现……”
“正确的历史?”听着邪教徒癫狂的胡言乱语,邓肯的眼神却突然微微变化,他捕捉到关键的信息,瞬间反应过来,“普兰德的历史线出了问题,是你们干的?!”
“出了问题?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我们只是在让一切进入正轨!”那狂徒扬起脸,眼神中带着殉道般的狂热,“这个世界都应该回归正轨!那灭亡的命运被推迟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违逆了亚空间的恩赐,违逆了那应当降临的命运!我们在将历史纠正到正确的轨迹上!”
“将历史纠正到正确的轨迹上!”旁边的另外两名终焉传道士仿佛受到了感染,也开始狂热地喊叫赞颂,其中一人在喊叫之后甚至站了起来,双手高举,仿若宣言某种真理,“只有重回正轨,万般湮灭之后才有万般复苏!亚空间会吞噬一切,亚空间也会重塑一切!火已熄灭,余烬难燃……唯有点燃第二堆篝火,世界才可在那恩赐中存续下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癫狂之人
线索似乎串起来了。
普兰德的历史存在被污染的痕迹,第六街区的小教堂中存在扭曲封闭的时空界点,风暴女神的圣像上隐藏着一道诡异的亚空间裂隙,而亚空间……可以污染除亚空间外的一切东西。
雪莉是记得当年那场大火的人之一,当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她本应和其他人一样死去,却稀里糊涂地和一只幽邃猎犬融合并幸存下来,而在所有人的认知都因历史污染遭受扭曲的时候,她又保留了当年大火的记忆。
现在,一群终焉传道士袭击了雪莉——这些崇拜亚空间的狂徒神智错乱,言语荒诞,却句句不离“正确的历史”和“漏洞”。
邓肯当然不会相信他们口中那些荒诞的“道理”,对他们所说的“正确的历史”更是反着听的,但有一点显然不会错——这些邪教徒与普兰德城邦中的历史错乱现象脱不了干系,他们背后的亚空间力量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而像雪莉那样记得当年那场大火的人……就是这群妄图以错误历史污染现实的狂徒眼中的大敌。
但并非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释。
这些疯子是怎么突然发现了雪莉这个“漏洞”?历史污染和“黑太阳”又有什么关系?黑太阳并没有污染历史的能力,那么那个“太阳神”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以及最重要的……
妮娜,疑似太阳碎片的载体,是否也会被这些邪教徒盯上?
邓肯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三个神态癫狂的终焉传道士,微微抬起手指——一簇幽绿的火苗骤然在其中一人身上燃起,这火焰炙烤着可以被视作“超凡物品”的邪教徒的躯体,让他突然尖叫着蜷缩在地,也让其他终焉传道士突然安静下来。
“火……亵渎的火……”一名邪教徒瞪大了眼睛,哪怕是癫狂又不惧痛苦的亚空间追随者,在看到那绿色火焰的时候竟然也流露出恐惧之情,“亵渎,亵渎……亵渎之物啊!”
“如果不想烈火焚身,就继续配合我的问题,”邓肯令甲板上各处都燃起了火焰,纵横交织的火网将三个邪教徒包围起来,炙烤着他们的精神与躯体,“我问你们,你们到底是如何污染历史的?是从第六街区开始的吗?”
“我们是在让历史重回正轨!”哪怕被幽灵烈焰恐吓着,终焉传道士们竟还不忘那套说辞,其中一人仰起脖子,高声喊叫,“第六街区……第六街区只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但那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第六街区只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邓肯立刻皱起眉头,对方没有老老实实回答,却仍然透露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首先,当年的那场大火果然是这帮亚空间追随者搞的鬼,而不像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单纯是太阳碎片现世引发的火灾,其次,这些邪教徒污染历史的尝试似乎还没有完全成功——十一年前的大火,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
紧接着,他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的年份数字——1885。
那是凡娜在小教堂地下发现的数字,指向的是小教堂修女战死的年份,理论上,也应该是那座教堂被亚空间力量入侵的时间。
而十一年前那场大火爆发于1889年,是在那位修女战死之后的第四年。
也就是说,小教堂被入侵之后的第四年,这些终焉传道士才制造了1889年的那场大火——而那场大火被他们称作是“失败的尝试”。
一个时间轴似乎在邓肯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你们其实失败了两次,”邓肯面沉似水,注视着那名正在被幽灵烈焰炙烤的终焉传道士,“1885年,你们入侵了一座小教堂,想以其为原点扩散对历史的污染,但一个修女以生命破坏了你们的计划,把那一年的‘入侵’和她自己的‘死亡’都封锁在了地下圣堂里;
“四年后,1889年,你们执行了第二次计划,在小教堂所处的第六街区制造大火,想要用一个‘城邦被烈火焚毁’的历史分支覆盖现实,但又失败了,那场大火被未知力量抹除了踪迹,没能继续烧下去……
“然后你们在城邦里潜伏到今天,一直在寻找机会继续这个计划,直到你们发现了雪莉这个漏洞,你们认为当年的计划失败与她的存活有关,便想先除掉这个‘隐患’?”
幽灵烈焰熊熊燃烧,终焉传道士在火焰中蜷缩着身体,哪怕是不惧痛苦的肉体似乎也难以抵挡这直接焚烧灵魂的苦楚,然而这癫狂之人却丝毫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他反而慢慢咧开了嘴,看着邓肯,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你不用回答,我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出答案——你在嘲弄和愤恨,这说明我说对了,”邓肯却没有在意对方的挑衅,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还有个问题……你们跟那个‘黑太阳’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1889年的大火是被太阳碎片引发的……那碎片是你们搞出来的?”
终焉传道士仍然沉默不语。
邓肯将火焰蔓延到了另外两人身上,看着他们在火中蜷缩,抽搐,却仍然没有得到一个字的答案。
“你们不说,那我只能猜了,”邓肯叹了口气,挥手散去火焰——他已经意识到这种单纯的“苦痛”对这些拥抱亚空间的狂徒而言根本毫无意义,他们的肉体和精神都早已变异非人,“我猜,你们和那些太阳信徒有一定的合作……不,可能是和那些信徒背后的‘太阳子嗣’有合作关系?你们帮助那些太阳子嗣复苏他们的‘主’,而复苏的方式……就是从‘历史’中召唤太阳?”
看着仍然保持沉默的几个邪教徒,邓肯只略微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新城邦历早期,曾有一座无人知晓,仅存名字的‘威尔海姆’城邦,这座城邦最后留给世间的消息是‘黑太阳自历史中降临’……所以,这种事儿你们不是第一次干了吧,从历史中召唤出本应已经熄灭的太阳……因此这召唤的过程本身,就是对历史最大的污染,对吗?”
当所有的琐碎线索都突然拼合到了一起,当所有的线条都渐渐连成一体,那些曾无法理解,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变成了可以想象的事实,邓肯的想象力和记忆力在这一刻都高速运行起来,那些已知的、未知的、可知的东西,渐渐在他头脑中化作清晰的轨迹。
当然,这里面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问题——比如这群终焉传道士到底是怎么跟太阳教派勾搭到一起的,比如他们到底是用什么办法从历史中召唤太阳的,比如那些普通的太阳教徒和神官是否知道这些上层的秘密,这些他都还没答案。
而且即便是他刚才想到的那些东西,也有很多都只基于推测,眼前的几个终焉传道士不承认,那他就缺乏关键的证据。
甲板上的灵体烈焰渐渐收拢,最后只余下三个邪教徒周围的一圈火墙,邓肯站在这道烈焰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几个“传道士”。
“潜入城邦的终焉传道士应该不止你们几个吧?
“其他人藏在什么地方?你们接下来还打算干什么?继续消灭你们口中的‘漏洞’?还是伺机掀起更大的污染?
“仍然拒绝回答?”
邓肯的问题一个个抛出,最后,其中一名邪教徒终于动了动身体。
这个瘦骨嶙峋的狂徒慢慢扯动嘴角,抬起头看着邓肯,嗓音嘶哑含混:“我们没有藏在所谓的城邦里……我们藏在这受诅扭曲,早该终结的历史里……它开始了,它便不会结束……传火者做不到的事情,您也做不到,‘船长先生’……”
这个邪教徒嘴角越发咧开,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他的嗓音低沉,仿佛带着蛊惑和寒意:“我刚看到,您的人性真刺眼,从哪捡来的?”
邓肯的眼神顿时微微变化,他上前一步,嗓音威严而压抑:“你是什么意思?”
“……祝您有愉快的一天,船长先生,”那传道士就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从癫狂的信徒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市民,他慢慢爬起身体,佝偻着坐在甲板上,目光却仿佛越过了邓肯,扫视着这庞大冷清的失乡号,“啊……应许之地,应许的方舟……”
第一百八十九章 爱丽丝测试
在这之后,邓肯再也没从这些终焉传道士口中听到任何一条有价值的情报。
他们只是沉默地坐在甲板上,仿佛在尽可能享受每一秒般呼吸着无垠海上的海风,对邓肯的问话要么回以空洞冷漠的注视,要么回以癫狂错乱的怪笑。
但他们此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已经深深烙印在邓肯脑海中。
这些追随亚空间,神智错乱,san值可能已经是负数的狂徒……似乎通过他们那狂乱的信仰获取了理论上根本不该出现的知识,得知了理论上从未外泄的真相。
他们“看”出了“邓肯船长”体内有着异常的“人性”,而且这个“人性”还是“捡来的”——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难道他们竟能识别出自己这副躯壳里的灵魂其实已经不是原主!?
而且这些邪教徒刚才还提到,他们并没有藏在城邦里……而是藏在受诅咒的历史中?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这些疯疯癫癫的终焉传道士平常根本不在正常的时空里,所以他们才能在行为举止如此怪异的情况下避开城邦守卫者的监控?
邓肯沉默地注视着那些正在露出古怪笑容的终焉传道士,心中思绪起伏,他也在关注着整艘船的情况,感知着失乡号是否有什么变化。
山羊头仍然老老实实地在船长室里掌舵,他似乎并未关注甲板上的动静。
失乡号的各个部分都在如常运行,终焉传道士的言辞对这艘船没有任何影响。
爱丽丝正抱着脑袋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大木桶上,有点无聊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人偶小姐的脑子已经跟不上船长和邪教徒之间的话题,早早就跑开了。
过了不知多久,邓肯终于轻轻呼了口气。
他在这些邪教徒身上浪费的时间看来是有点久了,甚至有点受到他们那疯癫话语的影响。
自己已经从这些人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而且看样子接下来也不会有更多的收获,那也就没必要继续跟疯子们浪费感情。
而在邓肯脸上表情刚有变化的时候,一名终焉传道士便突然抬起了头,他那混沌的双眼中倒映着失乡号空洞虚幻的船帆,仿佛梦呓般咕哝着:“下船的时候到了吗?”
“这艘船上本就没有你们的位置,”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但在把你们扔下去之前,你们倒还能派上点用场。”
三名终焉传道士都抬起了头,慢慢咧开嘴,怪异地笑着。
尽管他们在刚刚登船时表现的那般狂喜,甚至做出了亲吻甲板的激烈举动,此刻听到邓肯的话却没有任何失落或恐惧的反应。
原本邓肯还以为他们至少会抗争一下,会想办法强行留在这艘船上,甚至想办法通过这艘船前往他们那心心念念的“应许之地”亚空间,然而都没有——只有一种异样的麻木充斥在这些人的双眼中。
就好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瞬间,他们的大半人格和记忆突然离开了这些躯壳,又好像他们突然在冥冥中听到了什么“感召”,然后便坦然接受了命运。
邓肯皱了皱眉,并未深究这些早已癫狂的邪教徒到底在想些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正在不远处发呆的哥特人偶:“爱丽丝,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