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强调了这玩意儿不花钱,但看来皇帝不算太合心意。
其实有的时候他也为难,
你说这要不送自己留着吧,世俗眼中这么宝贝的东西,他就真的自己收着合适吗?算不算私藏宝物?甚至有人说这种稀世珍宝乃是祥瑞,你自己私藏,还不送给皇帝,你到底几个意思?
朱厚照是人本主义,正儿八经的说,这么大玉石有时候真的比人命值钱。
可他要是抬到京师送吧,又是现在这么个结果。
“这东西,有什么用?”朱厚照眨着大眼睛问。
其实他怎么会不清楚这东西有多值钱,似这样肉质细腻的,而且这么大一整块的玉石,找个大师雕一下,说不定就是一个绝世珍品。
传之后世甚至能成国宝。
但他作为皇帝,不能开了喜欢珍珠美玉的先河,否则就是呼啦啦连续不断,挡都挡不住的全国搜刮。相反,他得明确的告诉所有人,老子不好这些玩意儿,你们少整一点,整多了也是白费。
韩十二郎也被问住了,他挠了挠脑袋,“额,微臣也是听说,此等品质的玉石极为稀少,价值不菲,臣觉得贵重,所以这才献给陛下。”
说完他也知道自己不对,“陛下恕罪,此事是臣唐突了。”
“用心就好。送礼本身就是很难的一件事,找几个工匠雕雕看吧?”朱厚照摸了摸下巴,很随意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才搭了韩十二郎一眼,“就这些吗?朕把你从辽东特意调去新疆,一年了,你就给朕弄了这么块石头?”
这可真是煞风景了。
一边的尤址本来都兴奋了,好家伙这么个宝贝,眼睛都要被闪瞎掉了,结果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从头冰到脚。
“弄走,弄走,弄走。”老太监不耐烦的直接甩手。
“公公,这弄哪儿去啊?”
“爱放哪儿放哪儿,一块破石头都来问咱家吗?!”
几个太监很是为难。
毕竟这么宝贝的东西,就这么随便搞?不是应该仔细派人看起来么?闭着眼睛瞎放,万一有歹人偷了,那特么这算谁的啊?
老太监还为了在皇帝面前摆正态度,把它说成是破石头!
老狐狸!
韩十二郎则紧紧跟着皇帝,他当然不会只有这么一块石头。
“陛下,微臣此番自然有事进奏。”说着他跪地抱拳,“陛下,臣愿向陛下请战!攻灭哈萨克汗国!”
朱厚照停下了脚步,“你要先有这么一着,那这块玉石成了陪礼,倒是有些意思。否则单单一块玉石,就是再大两倍,再细嫩两倍,于国何益?”
“陛下教训的是,微臣糊涂。”
“官当得大了,各式各样的声音也多,朕完全理解。朕就在这里提醒你一句,身为武将,战场上的胜利永远是你的立身之基,其他的东西再好都只是陪衬。”
韩十二郎冷汗暗流。
他虽是手握雄兵的边关之将,但面对正德天子还是有心理压力的。
这是一种长时间的低头臣服带来的心理恐惧,更何况他的实力并不足以挑战中央。
“起来吧。”朱厚照虚抬一下手臂,收回刚刚的表情又正常起来,“说说,哈萨克汗国你准备怎么办?”
“回皇上,自哈萨克汗国上任大汗哈斯木汗去世,塔赫尔汗继位以来,哈萨克汗国便陷入了内乱之中,其中部高地有一部落,惯称‘中帐’,中帐以东一直到夷播海东岸、南岸称大帐,中帐以西一直到海边,称为小帐。三个部落互不统属,且互相争斗,微臣计划先从大帐开始。”
“海边?”朱厚照皱眉,“哈萨克汗国有那么大吗?西境一直延伸到海边?”
“听人说中部高地的尽头,有一片低地,连接着一片汪洋,大约也不是海的感觉,但确实广阔。”
听了这个解释,
朱厚照心中还是嘀咕着:哈斯木汗的确是一代雄主,可他也没有统一整个中亚,一直到地中海吧?喔,对。应该是里海。
里海的南岸是伊朗高原,那里距离大明确实已经很遥远了。
“不会是海的,从如今已知的地理来看,大明的西部是一片很广大的陆地,不然西洋人为何鲜少能直接从陆地过来,我们的人也几乎没有走到过极西之地?定是路途遥远,难以抵达。或许仅是一片大湖。他们有多少人马?”
“不多,大中小三帐合起来军队不足十五万,而且哈斯木汗死后这四年,哈萨克汗国内部纷争不断,与此同时还与布哈拉汗国有战争。”
“实力的确不强。不过这块地方看来与中原完全不同,大部分人还是过着像蒙古人那样的放牧生活,而且地域广大,真的要去打下来,只要花些代价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难得是有效的治理啊。”
韩十二郎担心天子主意有变,便说:“沿着伊犁河向下,就能直达夷播海,夷播海是汉唐故地,理应收回。而且进入哈萨克汗国以后,南边天山山脉逐渐消失,北边阿尔泰山脉逐渐转为平地,从防御角度考虑,也应将这些大山之间的要塞收为大明疆土,否则边疆守卫都更为困难。”
“莫要担心,朕不是那意思。哈萨克汗国还是要讨的,夷播海也要拿回来,伊犁河谷是一片绝美之地,怎能轻易予人?
正德二十二年,你便准备出征,那等地方实在是地域辽阔,火炮太重移动不变,你还是多带火铳。当年成吉思汗也曾率兵打到过那里,他可以,大明为什么不可以?”
其实朱厚照还记得夷播海也就是后来的巴尔喀什湖是一片矿产丰富的好地方,而哈萨克汗国是被定义为能源型国家。
这个称号,可没那么好得。
虽说他在16世纪占了,不代表接下来几百年都占了,但毕竟留下了一个‘自古以来’。
而且他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深耕治理,加强对那个地方的控制。
“你有什么要求么?”
韩十二郎考虑了一下,“陛下,新疆地域广大,粮草供应不易。微臣只需要粮草充足,只要粮草充足,就是夷播海以西微臣也能打下来。”
“好!”朱厚照得意的畅想了一番,说:“自古以功绩将帝王分出个三六九等,等你功成,想来这数百年,朕应该是打得最远的皇帝了吧?”
“微臣愿助陛下成就霸业!”
“粮草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运输,但你放心,朕一定倾力支援。”
韩十二郎得到这个保证,心中振奋起来。
他并不是说空话,只要粮食管够,他肯定把那群人打得四处逃窜。
朱厚照说的运输问题也不假,因为新疆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动不动就是几百里不见人烟,真要修条路都得费好大的劲。
现在大明的办法,就是接力运输,甘肃的粮食往哈密运,陕西的粮食往甘肃运,这样一省的人就走一段路,总之就是先把中原派去的驻军给供养起来。
如果是在此基础上,加大运输量,那么就要发动百姓有偿运输,五百万、八百万,扔在这个地方都不是什么大钱。
但如果真有需要,朱厚照是同意的,毕竟这些钱放在国库里也就是躺着,通过这种方式回到百姓手中,也是一种藏富于民。
问题在于,新疆都已经这样运输了,等哈萨克汗国打下来以后,那里地域更加广大,驻军必然也要增多,到那个时候,要如何供应呢?难道还从中原地区运粮?
不太可能,这个账怎么算都是亏的。
估计还是需要在当地垦殖耕地,建立供应区域,可这样一来,这片又会相对独立,想要形成有效的统治,大概……大概是需要类似于西域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那样的制度了。
第九百三十五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开春以后,大明南洋公司的一把手顾佐也入京了。
他如今也六十多岁了,只能说时光如白驹过隙,人生也真他娘的短。
当初的朱厚照仍然稚嫩,满脸的胶原蛋白,现在挂上了一圈胡子,小腹也微微发福隆起,再看顾佐呢,老年斑都出来了。
顾佐去管南洋公司,是被朱厚照看重了‘廉’这个字,要是换个人,在那个金窝子里自肥腰包到身家百万都不是难事。
而且顾佐算是最早的老人了。
这种人,不在朝堂,也不在立储的旋涡之中,将他放在南洋公司又能让自己放心,而且那地方还真得需要一个人,毕竟一年大几百万的利税。
所以对于顾佐,朱厚照时而感叹老人真好,时而又忧愁顾佐也老去了,之后还能有谁合适呢?
在儒家传统的教导之下,廉洁的人虽然难寻,但真的找一个出来还是可以做得到的,但还要像顾佐这样懂得一点经营却不容易。
哪怕这两点都具备了,这种人还要心甘情愿的在远离京师朝堂、远离皇帝的杭州安稳待着,这就更加不易了。
正因为此,
所以当顾佐禀报南洋公司在正德二十一年卖出了多少万匹丝绸、多少万担棉衣这些数字时,朱厚照都没有特别的在意。
这是一种信任。
当过领导的人,对于非常信得过的手下就是有这种感受,就是你不必多说,我相信你办得好,我也相信你尽力了,你做的决定就是我做的决定,我都认。要到这种程度,非得几十年不可。
所以他出口的第一句话也是一句安慰,“礼卿辛苦了。”
“辛苦倒不算,托皇上之福,总算未出大的乱子。”
天天跟这些个大臣板着一张脸,朱厚照也累,遇上顾佐这样的老人,他可不愿意多说那些场面话,轻松些更好。
“自打你去了杭州,咱们君臣一年也见不上几次,今天既然来了,”他一抬手,“陪朕用膳去吧。”
顾老头心里一暖,
距离虽然远了,但是皇帝给他的感觉还是一样。
“陛下如此厚待,老臣受宠若惊。”
朱厚照眼神之中露出点笑意,“还装?快走吧!”
这么一下顾佐也笑起来了。
皇帝领头出了乾清宫,今儿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春天到了,太阳晒在身上也暖融融的,舒服。
朱厚照心情也不错,
“前段日子,浙江巡抚汪献给朕来了一封奏疏,说浙江杭州萧县一户人家娶了个西洋女子为妻,有碍观瞻,他就奏请要朕下旨异族不得通婚。这个汪大头,人家娶得老婆,却把他吓个半死。”
他说起这件事也是笑着的。
顾佐也应和,“皇上早就说过,我华夏正统不以血统而论,而以文化感召,凡是认同我圣人先哲的,都可被接纳为我中原的一份子。”
“朕有时候觉得朝廷官方也不必总是强调中原、内陆了,如果这里是中原,那么吕宋算什么呢?仅仅作为一个地理名词是没问题的,不过不应再让他具有政治含义。凡我大明军旗所插的地方,都是咱们的地界,疆土又不分高下好坏的。”
“皇上所言,洞见万里,若不从源头制止,将来确容易为有心人所利用。”
“要不朕也纳一个西洋女子为妃?下面的人总不外乎是有样学样。”
顾佐愣了,“皇上是言真话嘛?”
“开玩笑的。”
“吓了老臣一跳。”
这叫什么话,朱厚照这就有些不乐意了。
“难道真不能娶么?”
“总是会闹出些风波的。”
“风波就风波好了,朕经历的风波里,这还算小的呢。”朱厚照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姿态随意,神情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