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说的。”韩子仁笃定道,“说起来,老子也是知县出身,和这锦衣卫原本搭不上关系。不过老子当知县的时候就尤为憎恨你们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恶官!当时人微言轻,收拾不了你们,今天老子可不会客气!”
“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那些个重典不叫你尝了,似你这样的吓也吓死过去,先给你用个轻典。”说完韩子仁面色一变,“来啊,上刑!”
当年洪武年间,朱元璋办得几桩大案也是相互交代,一人交一人,最后那个规模能上到几万,甚至十几万。
用现代数学表达,这叫指数级增长,更细胞分裂似的。刷刷的,人类的脑袋根本都来不及反应,可能已经落在你头上了。
而在刘瑾这里,就会有一个吊诡的现象,
就是一边各地新编好的鱼鳞图册送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另一方面涉案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当真是个奇景。
在另外一边,谢体中等一众官员的辞呈也已拟好,他们这些人毫无办法,也痛心疾首,面对这等局势,除了弃官而去、归隐山林,已经没有别的想法。
可刘瑾不是正人君子,他想走,却不一定能走。
几天不出门的刘瑾还要专门为了他走一趟,因为汪运隆交代的人里,有他。
谢府内,谢体中不像寻常人被抓了以后大哭大闹,他很是镇定,而且一脸正气,在锦衣卫的围拥之下走了出来。
“我当谢尚书为什么一直反对朝廷清田呢,原来是怕清到您家的田啊。”
院落里,他的人举着火把,火光照得谢体中的脸色忽明忽暗。
经过周逸的点拨,这家伙现在也明白了这些人的痛处在何处。
谢体中果然破口大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瑾,你今日逆天而行,来日一定会有报应!需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瑾眼神幽幽,“咱家不知道你说的天都是谁,咱家心中的天只有皇上。你们对皇上的旨意充耳不闻,皇上要杀抗旨之人,又说是昏君所为。这个罪,你逃不掉!”
“要杀就杀好了,休得泼人脏水,辱人清名,我谢体中何惧一死?”
“咱家不杀你,咱家就要辱你清名,就要让陛下知道,你如何处心积虑的违抗朝廷的天下清田令!如何义愤填膺的说出昏君二字!来人,拿下!”
谢体中是李东阳那样有名望的人,谢家本身也是书香世家,他老家在浙江,时人会说他与余姚谢迁有些关系,不过双方都不曾确认。
现在估计更不会确认了。
而如果谢体中都保不住自己,那么南京城上下原先活跃的官员大概都可以一扫而空了,只有真正不掺和这件事的角色官员才能躲过一劫。
而后就不仅是南京,从镇江、常州一直到苏州,好在这几年国家政治逐渐清明,官场生态逐步改善,的确有些官员能做到先正己,后正人,否则官场都该瘫痪一大半了。
荆少奎亲至常州督察,前两日看到的官员,到第三日忽然听说被带走了。
连带这他背后勾连的当地家族也遭了大难。
这种程度的杀人,的的确确引来了社会的动荡。
因为官府无人,就算有人心思也都在清田之乱上,其他都不会管了。
于是不少宵小又开始出没,他们趁着这种混乱的时候打家劫舍,想着干上几票,发个小财。还有的就是报私人之仇,或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民间的命案增多,使得豪富之家不得不增强人手,抵御威胁。
到正德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
在常州府无锡县,想着左右也是一死的几个乡绅之家竟开始联手抵御官府派来抓人的官兵。
毕竟摊子铺的大了,人手也会短缺,看你就那么十几二十人,有的人就会冒险。
这类事情,有一就有二,
常州府出了事,很快松江府也出现百姓抵抗官兵的情形。
我们的老百姓才不是温文尔雅的,他一旦脑子热起来,几个兄弟之间一商量,义气劲起来以后他才不管你什么朝廷法度。
皇帝是谁?老子都没见过。
听闻消息的荆少奎,心中焦急如火,他是应天巡抚,维持地方稳定那是他的职责。
于是也顾不上刘瑾,而直接以应天巡抚的名义下令,只要乡绅百姓愿意配合清田,任何人不得故意刁难。
这是在张璁张阁老的基础上重申朝廷之令,总归是没错的。
与此同时,他给驻防于镇江府的靖虏侯周尚文写信,提请他注意及时应对各地的民情。
而他自己则赶往无锡县。
刘瑾现在忙着‘陷害’各路官员,这他不管。
但现在大部分的乡绅已经被吓到了,基本都同意了官府的清田要求,毕竟不同意的其实也宰了……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又释放稳定地方的信息,那他还是要注意不要真的闹出民乱,所以以巡抚衙门发令还是需要的。
这是软的一手。
当然,为了维持稳定,真的冒出头的那等人绝对是饶不了。
这是硬的一手。
与此同时,在南京往西的江面之上,也有人匆匆赶路。
江南生出如此乱象,他得尽快回到南昌,禀报消息。
第七百八十四章 往江南调军粮
京师,乾清宫。
皇帝在翻着从朔方镇来的奏本,并与今年初新入侍从室的范玉昌说,“眼看就要十月了,想必草原上的温度更低,王守仁领兵向来都是料敌在前,估计也快要有消息了,你注意催盯一下,有任何动向,第一时间来禀。”
“是,陛下。”
这范玉昌便是已故阁老王炳的孙女婿,王炳死后,皇帝待之极尽恩宠。外面人都说可惜王炳断了香火,这要是有子孙在世那荣华富贵也享用不尽了。
其实朱厚照倒觉得这样更好,很少有人家是连续三代仍出能人的,但是挑婆家则不一样,这范玉昌算是他可以挑选的。
人品、家世、才学关键是能力,这都是一时之选,一方面是挑给王炳当孙女婿,如此一来显示他对臣子的厚恩,另一方面,重用于他也算是给国家选材。
而范玉昌因为这一层关系,也与皇上多了层特别的联系。
这个世上,想造反的人少,想尽办法抱住皇帝大腿的人多,不要说皇帝了,其他官员的大腿都难抱。
范玉昌算是其中最走运的,他一步到位,少走了许多弯路。
也省却了许多烦心之虑,既然和皇帝有此渊源,只要办事敞亮,少不了他的一片似锦前程。
侍从室靳贵走了,景旸也出访去了,现在就剩谢丕和他,因而最近几个月,范玉昌的事务也很繁重,人都清瘦了点。
在他的边上,是户部尚书何鉴、兵部尚书璟和新任的工部尚书张子麟。
上任工部尚书毛纪因为惹怒皇帝,被皇帝革了功名,连带毛氏宗族所有人全都贬为平民,然后任其回乡种地去了。
这几个月以来,工部尚书一直空缺着。
左侍郎、右侍郎自然都有心接任,不过天子一直不表达意思,王鏊和杨廷和也不如杨一清强势,所以虽然官员们提了几次如何如何不好,还是被按在原地不动。
朱厚照之所以如此,就是不想把用人的权力随便在放给他们,大概是平静了几年,一个个的都开始和他‘唱反调’。
于是细心考察之下,挑选了河南布政使张子麟入京。
实际上,布政使是从二品,工部尚书是正二品,从品级上来说,如此调动一人,并不过分。
不过品级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一回事,看似只差一级,可尚书能经常见到皇帝,布政使一年也就几次的机会,还得皇帝想起来宣召你,这就看运气了。
所以这个提拔算是很大的跃升。
张子麟是成化二十年的进士,说起来今年已经五十七了,算是老龄官员。
也正因为此,他有很长时间的地方任职时间,经验很是丰富。
在任河南汝宁知府期间,他执法公正、赋税均平,政绩卓著,吏部推其治行,谓全国第一。
任山西参政期间,泽潞等郡饥荒,他开仓赈济百姓,使数万灾民得救。
任职湖广期间,巡抚荆南,正遇灾荒,他奏请朝廷,放粮赈济,又使40万灾民得救。
任河南布政司时,一些官僚权贵仗势胡作非为,他严加惩治,地方得以安宁。
不过能在大明做到布政使,履历都是很亮眼的,过程中也不止他张子麟一人,是朱厚照谨慎起见,又让尤址暗中派人对几个候选人进行了一番暗中调查,最后才挑中人。
在朝廷六部之中,一向以礼部最重,这道理不必说,反正尊礼嘛,朱厚照也不会闲得没事去挑战这个东西,所以算是默认。
其后便是吏部、户部。
工部呢,大多被人以为是比较不重要的衙门。
但到了正德十一年,形势已然变化,便如工部的虞衡司,负责桥道、舟车、织造、券契等等关键之物,更不要提在火炮、船只、纺织等行业中所需要的工匠了。
工部算是朱厚照常会召见的几个尚书之一。
而通过任用张子麟,打破这几年以来官员互相推荐任用人员的默契,同样是皇帝对先有文官集团的压制。
这个作用就在宣布的那一刻,所有人震惊之下就会明白,大明朝做主的还是上面坐着的皇帝。
至于今天户部、兵部和工部三位尚书一同入宫,也是遵照皇帝旨意。
朱厚照说:“这几日来朕观江南来的奏本,一副隐隐的要把‘山高皇帝远’这句话变成实际给朕瞧瞧的架势,也不知道是不是朕说不明白,还是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朕都说了,刘瑾是遵照圣旨清丈田亩,还有人不停的说朕是被蒙蔽了,错信了小人,言下之意,朝廷的清田令应该停下来。是不是江南的风太温柔,吹得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斗争?”
三位尚书都不言语,江南的事情很邪性,他们不知道要怎么说。
皇帝极有主见,那就听他的好了。
恰在此时,王鏊、杨廷和和张璁也一并前来。
一看他们着急的面色,朱厚照就明白了许多,“又出什么事了?”
王鏊急匆匆的,“皇上请看。先前南京的诸多官员得罪了刘瑾,现在刘瑾忽然上奏说这其中不少人都牵涉多项罪名,正在南京抓人呢!”
内阁的消息肯定是官员所奏。
朱厚照瞧了眼尤址,尤址马上就懂,低头出去了。
那意思很简单,外朝官员都有消息了,怎么司礼监没什么声响?
他们哪里想到,太监现在是不急,但是外朝的文官是急疯了,但凡有什么事,那是拼了命的也要赶路送过来。自然的,也就会快上个半天。
“你们来的正好。”朱厚照把王鏊所递的奏疏按下去没看,不必看也知道写了什么,“朕刚刚还在说呢,江南的官员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怎么还说刘瑾倒行逆施?这朝廷是歪到扭不正了吗?!”
劈头盖脸给说了一顿,六个人都默然不语。
“朕也不派你们谁去了。”朱厚照摆着手,“也没什么用。就让刘瑾抓几个人吧。”
“陛下,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