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皇帝下旨落在锦衣卫的头上,那肯定不是和风细雨,而必然是狂风骤雨。
锦衣检校成队而不出,街头之上人人避让,或是冲进茶馆酒肆,或是直接进民宅官邸,天子亲军令牌之下,敢不低头而阻挠者,皆为同罪。
其中最惨的,自然要数寄居于官员家中,和官府有所联系的那批人。
真要说起来,有的人本身就是信奉这一套东西,他们与某某道士私交不错,相邀至家中居住这种情况更不是没有,可惜撞上这种特殊时候,官员、道士这两个身份往锦衣卫的面前一摆,许多话就说不清楚了。
你说他没有密谋打算敬献,怎么证明?
毛语文是刑部监狱的出身,他在那边学到了很多,但从来不包括信道、信佛就能减轻人生苦厄这一套。
锦衣卫的院落里,灯火通明,一个个罪犯的惨哭之声不断,真的有人极力喊冤,他也不为所动,面色冷酷着就一句话:“带走。”
从清晨至半夜,只一天一夜的功夫,等到第二天东方既白,一切又如平常。
只不过店小二今天再看不到神神叨叨的怪人来他这里要上一杯茶,摆摊的商铺也难遇着那些个举着个旗子自号什么什么真人的家伙走来走去。
甚至卖豆腐脑的老板开工之后都觉得身边空旷了许多,于是嘀咕一句:“那个老神仙呢?”
“哪里有什么神仙,子不语怪力乱神。史书之上,国主君王凡迷信佛道的,必致误国。皇上雄才伟略,对于长生不老之说无半分好感,这是本朝福气,更是天下苍生的福气,你这等人没甚见识,不理即可,莫要在这里胡乱说道,免得被一起抓了去,于你反而不好。”
茶馆里,书生一桌对着边上的商贾之人一顿教诲,他们有功名在身,寻常人不敢得罪,只能闭口不言。
行商之人,命数天定,有的时候总要在这些方面寻些寄托,可皇帝一道旨意,便连寺院的田产都转给了科学院,大势如此,徒呼奈何啊?
好在他们本忙碌,也没空理会。
真正有空闲的都是在书院和藏书园中读书的闲人,朝廷将这些僧人、道士一扫而空,所展现的乃是天子继续励精图治的态度,于他们而言,同样大有益处,毕竟天子还是要用他们这些有真正学识的人。
不仅如此,朝廷在科举之外,又有少府、产业部和总理外务部对外招考,最后公布的细则之中,他们这些人同样可以报考。
考上了以后同样也是官身。
只不过他们得在四书五经之外,再去学习那些别的,虽说有些讨厌,可只要是公平的考试,他们至少比那些个根本不通文理的人要好得多吧?
这些施策联系在一起,自然是皇帝惜才、揽才、爱才,如此,难道不值得称颂?
这些消息公布以后,藏书园中凡水利、农桑、产业等书籍,立马变得抢手,单人学悟不透的,还要坐在一起相互探讨。
这些人三五成群,钻研各种学识,等到半程,又有人说:“细则之中明言,四书五经占比仍有一半,我们不可顾此失彼,落下以往的课业。”
“是极,是极。”
毛语文不去关注朝廷其他方面的施策,等到此番抓人影响不及他的预期时,家里的夫人反倒是提醒了他,“皇上拒僧人、道长,而纳圣学子弟,招考之策一出,留待京中的读书人、甚至一些末流小官无不摩拳擦掌。事不关己,尚且高高挂起,又何况这些利于己之策呢?从今往后,这些人都被赶出朝堂,而皇上要用的就是他们了。这一紧一松之道,正是玄妙之处。”
“皇上还从未说起过。”
“不需对你说,自然就不说了。”
虽然没说,但这样听下来,毛语文还是相信的,皇帝做事从来都是谋划在前。
在入宫面圣时,他也未曾从皇帝的语气、动作之间看出有何异样,只是在听到详细禀报之后,稍作了嘉奖。
只能说深不可测。
“语文。”
“微臣在。”他表现的极为恭敬。
“这些人你现在都抓起来了,其中是有人该为死罪,不过你自己把握一下节奏。”朱厚照摸着下巴,“这一次是突然袭击,很多人都来不及反应,如果真有别有用心之人,他们的住所说不准会有些线索,而且也来不及交代后续之事。你外紧内松,暗中查访,若有所获,立即来报!”
朱厚照先前表现出一副对这些鬼神之说有几分相信的样子,这自从去年始设科学院其实就开始了,这个年头的人搞不清楚神学和科学,只当皇帝暗信左道。
各地送来的奏疏多有长篇规劝的,也都探不出皇帝的态度。
毛语文自然也是听得明白所谓的别有用心是什么,有些人试图影响皇帝,即便这条路子概率不大,但既然出现试试总归没错的,这里就可能包含一些藩王。
锦衣卫南镇抚司已经接报,部分藩王行为不轨,说不定能以此为契机,再除祸患!
外朝文官只知道皇帝城府极深,心计了得,不过那都不具体,只有锦衣卫,只有他毛语文,真正去做这些事才会明白天子的可怕。
“皇上放心,这些可疑之人短时间内聚于京师,若说都是自发而背后无人,臣也不会相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臣,早就提前备着了。”
“嗯。”朱厚照忍不住欣赏起来,“你做事越发周到了。”
“谢皇上赞誉,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
“有什么苗头么?”
毛语文一顿,“目前只有一些蛛丝马迹,还查无实据。”
“无妨,先说与朕听。”
“是。”毛语文弯腰上前两步,抵在皇帝身旁轻声说:“皇上,这些人里有数人都是来自山东,张阁老在山东强推清丈田亩一事,麻斌也曾数次禀告,至今杀人毁家不下二十户,各路官员应当也有怨言。”
“他们还有山东官员派来的??”
“臣正在寻究证据。”
朱厚照冷哼出声,“为了阻挠朕的国策,他们真是什么法子都往出使,可天大地大,朕这个皇帝最大,朕让他死可没什么神仙来救他!”
“那是自然,只要查实,陛下可当做典型重案来办,以此震慑天下官员,不得阳奉阴违,暗中阻碍。”
山东的事,朱厚照也一直在跟,不过说是跟么,基本就是批示朕知道了,朕听说了、朕明白了。
这其中的事他都已授权给张璁在做。
他坐镇山东,一县一县的听取各地测量员禀报,凡配合不力的知县,先诫勉谈话,严重的便撤职,一撤职就不是让你轻松回家,而要查你是不是犯过什么事,否则这样利于民的政策,你为什么一定要反对呢?
这样强力的推动之下,张璁早已被各地的奏本骂得狗血淋头,基本就和窃国贼没什么两样。
但朝堂上的争斗游戏,本质上是为了争取皇帝的信任。现在皇帝心中有意要坚决推行,那张璁的位置就稳的很。
事情,当然也做得下去。
朱厚照已经开始拿到部分成果了,他挑着眉说:“清田令下,山东几乎县县都查出隐田,这才刚开始,数额已不下五十万亩。还真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哈哈,但这些人不知道朕夙夜辛劳,从来都没为自己求过什么!朕为的是大明的江山、为的是祖宗的基业,这些账要算到朕的头上,朕可不认!语文,你要仔细的查,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占了多少田、为了几两银子要在朕这里把脑袋都押上!!”
第七百六十一章 山东抓人
“张阁老,京中来信儿了。”
锦衣卫副使到钦差行辕去见了张璁,见面后如是说道。
这处地方是济南一处商贾庄园,园内种了一片青青竹林,夏日间有几分凉意。
“京中的信儿?”张璁起身,他却完全不知呢。
“锦衣卫来的。”
“喔。”
张璁是阁老,不过麻斌毕竟是锦衣卫副使,锦衣卫不从属于文官序列,又因大受天子信任,所以品级是不如,但地位绝对不低。
“有何事?”
麻斌坐下后将京中近来之事娓娓道来,谈及可能与山东有关,他便说道:“圣上的意思,这等官居心叵测、不择手段的官员留之无用,况且暗中阻挠清田令,这本就是不赦之罪。”
张璁蹙眉阅毕,“竟有胆大如厮的恶人!”
“京中的动静不小,拿了信以后下官已经派人去捉拿那人了。”
锦衣卫诏狱之中,不少人已经招了,把地方官员如何招揽、蛊惑他,最后再派到京师这个过程说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张璁肯定道:“你所虑不错,现在消息走露,咱们动作得快。”
说着他们也立马动身,这一路是要去布政使衙门,新任山东布政使姓田名谨,是刘健手下的寻常官员,没甚污点,不过这次的事情则是出在他衙门内的参政身上。
张璁在此还借用了巡抚衙门的兵马,并着锦衣卫人马浩浩荡荡的杀向布政使衙门。
田谨不敢怠慢,出内堂迎接而来,“下官见过张阁老,见过麻副使。”
他的余光瞥向两人身后佩刀的恶相知人,心中不由发紧,“不知出了何事?”
麻斌发问:“你这府上是否有个人叫童信的参政?!叫他出来!”
“确有此人,确有此人。不知他所犯何事?”
正说话间,麻斌鼻头微动,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接着又‘哧哧’两下,“着火了?”
继而内堂后院竟升起一缕白烟。
麻斌经验丰富,马上就知道不对,“在烧东西!快去瞧瞧!”
消息的传递速度都是差不多的,甚至麻斌还要慢一些,毕竟抓人、审问再从京师将消息传过来,这需要一个过程。
但真正犯事的人,从京师一开始抓人,就会有人向他禀报。
一群人冲到后院,果见一个中年男子在火炉旁扑腾着,而且被这么一群人吓了一大跳。
“你在做什么?”布政使首先便问了。
此人正是童信,他皮肤偏白,身段颀长,倒像个有学识的才子,只不过此时是狼狈了些,而且神色慌乱,失了几分沉静,“下官……下官没干什么,下官在灭火,对,灭火。”
麻斌快步上前,在炉子旁蹲下,里面的最后一点火苗在晃动中消失不见,剩余的一些纸张也化为灰烬,只一闪一闪的发出最后的火苗之光。
“你烧了什么?”
“我、我没烧东西,我在灭火。”
麻斌冷笑一声,“到了我的地方,你会开口的。”
“上差饶命!”童信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知,不知下官所犯何罪?田大人,下官,下官什么事也没做啊!”
田谨也觉得有些突然,他拱手向张璁,“张阁老,还请明示,下官门内这个参政平日里行事低调,并不好与人相争,却不知这次所犯何事?”
“拿人问案,总该有个理由。这一点本官明白。”张璁将袖口中的书信拿出,“这是京里来的,童信,你的人已经将你招了,你还要狡辩吗?”
死亡威胁之下,他当然极力挣扎,“下官不明白张阁老是何意,下官的什么人?!”
“你派到京师的假扮道士。”
童信连连摇头,“冤枉啊阁老!下官从未派过什么人去京师,更不认识什么道士!”
田谨也出声,“阁老,童信平日里确实不与道士交往。而且仅凭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一面之词便要将朝廷官员捉拿下狱,也实在草率,至少应有确凿的证据才行啊!”
“你是要替他担保?”
“下官只是据实而讲。”
刘健一生正直,手下的人也同样刚正不阿,不会因为官小就吓得话都不敢讲。
张璁和麻斌对视了一眼,他们是来慢了一步,现在除了这封信,他们确实没有太硬的证据。
但麻斌没那么多的顾虑,他的目的是要完成毛语文交办他的事情,他凑近压低声音,“阁老,这信既然能从京中递来,想必是给皇上看过的。事关清田令,还请阁老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