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一为屠夫,一为举人,一为盗贼,他们所犯的具体罪行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
就在碑下,在所有人的眼前,皇帝下旨斩头!
朱厚照虽然杀过不少人,但亲自看到脑袋从脖子上滚落下来的次数还是不多,鲜血喷洒了一地,多少带着些血腥。
不过他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所谓的强大的时代、铁血的时代从来都不是嘻嘻哈哈就能达到的。
皇帝身穿冕服,在他之下众臣依次排列,场面恢弘,气氛严肃,斩了这三个脑袋以后,天子宣布道:“今日,朕以此鲜血祭奠战死的将士,告慰他们的灵魂!竖匾!”
随着他的命令,烈士碑两侧各有一个匾额被揭开,它们是被四根石柱固定的。
左边是四个字:英灵永在。
右边也是四个字:永镇山河。
天子以这种肃穆到极致的方式告诉天下人,为国战死并非毫无意义。
而这里终将成为这个民族精神力量的源泉之一。
那日仪式之后,仍然会有人时不时的来到这里。
大部分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要么是老妇带着孙子,要么是妻子带着儿女,他们手捧鲜花,到这里放下,说上几句话,然后离开。
每日都是这样,可能来的人不一样,但没有哪一天是鲜花不更新的。
不过有一天有些特别,因为烈士碑前来了一队人马,轿子光鲜亮丽,一看就不是寻常之人。
百姓们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
杨一清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到这里他不该继续坐轿,所以每一层阶梯都是他自己爬上去的,边上只有他的儿子杨质庵扶着他。
杨一清没有家人在朝为官、更没有人从军。
这一趟他是为了纪念自己当初的好友。
他曾任三边总督,也是与鞑靼打过仗的,手底下曾有一参将名为左和,曾经救过他的命,但最后不幸战死。
杨一清无比虔诚,他在碑前自言自语的说:“左兄为国殒命,幸得圣天子在朝,有此碑,望左兄能在九泉之下含笑。”
说完以后他叩首再拜。
临走时,望着一个一个登梯祭拜的人,杨一清若有所思。
天子此事行的方正,虽然营造石碑费了不少钱财,不过能让那么多人在此心怀忧思,也算是一桩功德事。
为国战死被上上下下的人所纪念,当然会更加激发前线将士的士气,同时有天子主持,这也是一种荣耀。
大明百年来的以文抑武,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杨一清自己都能感觉到,因为皇帝的支持,不少勋贵现在也开始重温‘旧日时光’了,他们一手拿着从海贸上分得的银子,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一手安排家中子弟进入军中,赢得战功。
而在朝堂之上,以成国公为首,又支持天子进行各种各样的军事活动。此外,像新封靖虏侯、平海伯和威宁伯这都是在朝堂上能发出声音的勋贵。
正德十年的气氛,已经和当初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阁老,回府还是去内阁?”
“去内阁吧。”
“是。”
杨一清越来越明白了,天子是又要文治、又要武功,文治方面自然是百业兴旺,武功则仍不止于目前的疆界,这其中的纽带就是先前提到的产业二字。
到内阁的时候,关于这两个字的会议正在进行之中。
他从门外径直走进去,见到众人迎接他,他直接摆摆手,“继续。”
是少府顾人仪在讲,他说:“……发展产业无非是三个环节,种植、制造、售卖。前两个都好说,棉花不够可以买,工厂不够大,少府可以出资扩建,关键在于一定要能卖出去。将来,我等与陛下禀报,这肯定也是其中的关键点。”
“顾少府可有良策?”
“在下已经命人试制了棉布,在内陆虽说商业氛围不浓,不过几个大城仍然有一定需求,再者,在下以为能否向陛下申请,将棉布列在此次西域贸易使团的外销物品之中,试一下。”
是的,天子已经在筹备向西域派遣两路人马。一路是修筑、扩建城池的人,那里要进行汉化建设,语言是一方面,其实建筑也体现了一种文化,所以周尚文很缺这种人。
另外,天子要向西域派遣贸易使团,将大明的茶叶、丝绸都带过去,想办法换回西域的战马。
商路通了,那就做生意,各取所需,商路不通,周尚文再他妈给老子打。
杨一清听了几句,随后说:“要不要请平海伯也在南洋试一下?”
第七百零四章 产业部
顾佐站了起来,面向杨一清和王鏊,“阁老,平海伯那边已经开始试售棉布了。”
“喔?成效如何?”
“棉布更便宜,更柔软,当然是效果很好。正德九年首次出海,已售出二十万两。”顾佐看了眼顾人仪,“当然在大明和西域尝试一下也是好事,不过棉纺织业的潜力在下以为已经是确定的了,不需再过于谨慎。所以,应该议一议在何处扩大棉花的种植,同时又该如何扩大出海的规模。”
这实际上就回到了邢观当初的设想上来。
扩大种植、扩大出海规模,这都是说得很容易的事,实际上要想增长的速度快,就要人为的干预。
民间并不知道海贸之中棉布也很赚钱。等他们知道,再考虑是否投资,然后真的筹建作坊、想办法再出口,实际上要个两三年的周期的。
但是以官府的手段来运作,则要快很多。
少府这边马上就可以招人开厂,棉花么,也可以加紧从各地购买,同时还要协调船只运力。
这些事做起来顺理成章,看似不难,但如果没有一个统一的声音进行调度指挥,效率就会下降很多。
“既然如此,倒不如专门设一布商。”杨廷和出声建议道,“政令多头,总显得混乱,如同粮商一样,少府之下可再设布商,不管是什么事都从一条路走、听一个声音,这样会不会好些?”
恩,杨廷和脑子总是会清楚一些。
王鏊赞同,“这个建议不错,理应纳入章程之中。”
……
……
内阁为了棉纺织业已经商议了小半个月。
十月,皇帝吩咐侍从室专门空出一个下午的半天,随后内阁携领主要官员入乾清宫。
朱厚照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他是听说已经议出几条不错的做法了,所以特意来和他禀报。
见礼之后,照例赐座。
“谁来说?”朱厚照问。
这个事情顾佐逃不掉,其他人都不觉得自己有他说得好,“回陛下,臣来讲。”
“好。”
到皇帝这里应该就不像之前在内阁那样叽叽喳喳了,而是有几个比较精炼的观点出来。
顾佐冲着众人拱手,最后面对皇帝,“陛下,连日来,内阁各大学士先后召集臣等共议产业,力推产业之共识如今已不成问题,关键在于如何使其兴旺。经过几轮商议,臣等共有三点建议禀告于陛下,望陛下采纳。
其一,设业部。如今吏、户、礼等六部和少府之中,并无既有的与推动产业有关的职责,即便有,也是户部沾一点儿,工部沾一点儿,如此混乱不堪,并不易于政令通畅。设业部以后,可专门负责产业之事,譬如引导和规范产业,专门解决产业之中的各类疑难杂症等。
其二,设布商。此为仿照粮商所设,由朝廷出本钱,购棉花、造工厂、雇织工,最终行销海外,如此速度最快,效率最高。
其三,定商规。这个商规并非是大明自己与自己定,而是大明与外国定。以往丝绸、瓷器都是上等贵重之货,为各国贵族所欢迎,自然不成问题,但棉布却不一样,它必定会对各国本身的商业产生影响,因而需要早立规矩。”
朱厚照听了以后还是略有欣慰,十年来,这些家伙总算逐渐开窍了。不过,第三点他不是很懂。
“关于商规之说,你是否陈述的不够具体?所谓的影响是指什么?”
顾佐迟疑了一下,他本来以为大家都会懂的。
“臣斗胆,陛下说过此番朝廷征日本和西北,最终的目的是要重建商路。既然如此,战胜之后,两国商规如何议定,这都要先前讲好,免得日后再有摩擦。”
朱厚照忍住了笑意。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朕准了就是。”
“陛下圣明。”
臣子们也领会到这层意思了,这就足够了。
所谓的定商规,说的冠冕堂皇,就是要外国同意即便将来棉布的规模很大,也不能阻止。
顾佐说的很对,丝绸、瓷器不是问题,那些外国的贵族自己就喜欢,但棉布的售卖说不定会影响这些贵族自己的利益,那就难说会发生什么了。
竟然能考虑到这一点。
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就是这三条吗?其他是否还有?”
顾佐道:“陛下,这三条是臣等共同商议的,就是这三条了。”
朱厚照笑道:“很不错了,这三条说的很简单,不过要总结凝练出来并不容易,爱卿们都费了心了。尤其是再设一部的建议,朕觉得相当之妙,说明朕的大臣们不再局限于固有的套路,而真正的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迅速的解决当前的问题。
设立产业部是一个高招,由官府引导、官府规范、官府监督,如此一来既快速又有序,确实不错。但当前谈的是棉纺织业,产业部可不要局限于这单单的一业,其他的也要囊括进来。实际上,朕在想,大明今日岁入半靠海贸,海贸之下,各类作坊、公司越来越多,官府要想办法对这些进行有效的管理。”
他摸了摸下巴,想了个招,“差不多也可以开始了。产业部对各产业进行一个编号吧,譬如棉纺织业为甲,盐业为乙,以此类推,然后让每一家公司都有一个单独的编号,同时任何人要成立一个新的公司要到产业部进行申请,否则就是违规交易。”
这样,臣子们就不理解了。
“这是为何?”
“为了监督、为了管理,任何的交易都要以这个编号为基础,倘若任何一个公司出了问题,朝廷可以根据编号寻找当初申请的人,以此进行调查、追责。更为关键的是,为了今后收税。”
随着这些商业活动的兴旺,初期为了培育进行免费,但不可能一直不收税。
借着他们提到新设产业部,朱厚照自然就开始为将来做铺垫,他做事很多时候都是要考虑以后的。
而且这是和六部并列的一个部,那么大的衙门,不得有点儿正经的这职责?否则部衙增减岂不成了笑话?
不过他贸然提出,这帮人大概不是特别理解,“这个先按下不提,总之以后有了产业部,朕也就知道找谁办这件事了。”
臣子们心里嘀咕,不知道皇帝又会给新派什么差使。
“……至于所说的布商之设,朕以为完全可以,设在少府之下,还是在产业部之下?”
杨一清道:“应当设在少府之下。否则产业部有监管之责,臣只恐亲疏有别。”
就是对自己的布商宽松,对其他的布商胡乱上强度。
“准。何时成立?”
少府令顾人仪站了起来,“陛下旨意一到,立时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