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军报后第一天上朝宣布圣旨以外,朱厚照已经连续免了两日的早朝。
小事情,不需要一直开大会,东一嘴、西一嘴的吵吵闹闹反而不利于决策。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朝中重臣入宫的频率明显增加。
第二封奏报来的时候还是晚上。皇帝也不辞辛劳,宣召大臣议事。
宫里紧张起来。
宫外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方面,北镇抚司还在京中逐步民间私报的创办者,以及一些如复礼派的文学团体。
本来内部就激烈,忽然之间撞上鞑靼犯边,你说这紧张不紧张?
另外一方面,皇帝下旨,原来行刺天子的那两个刺客交由南镇抚司韩子仁审讯。
外患在时,天子特别注意是否会有内忧,所以韩子仁破案的压力陡然增大。
锦衣卫的大牢里,两个刺客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但基本上什么也没说。好在皇帝自己要求暗中查安化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也算是个方向。
接到命令以后,韩子仁开始动用南司内卫所的力量,并派遣内卫所千户骆承林,低调前往庆阳安化。
真要说起来,其实安化还在固原府的东面。
这儿要是出什么事,对身在固原的杨一清也会有所影响。
骆承林现在经验丰富了,他与属下扮作护商的镖队一路向西北去。
路上只要碰上个茶肆,他就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用布包着的东西拿出来,偷偷的问:“有没有见过这种有毒的树叶?”
大多数人都摇头。
一来有毒的树叶本就不多。这玩意儿它不容易有毒,但凡知道它有毒的,那都跟阎王爷报道去了。
二来,树叶都碎成了渣了,本来认识的也变得不认识了。
骆承林可以说没什么收获,只能一路过陕西,再经延安府入庆阳,进安化。
安化其实是陕西境内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土地贫瘠,物资钱粮都不是很充足。骆承林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副指挥使要派他都这个地方来。
更不明白那个安化王有什么要紧。
明代各地藩王不少,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这个安化王,名朱寘鐇,弘治五年袭爵,属于洪武皇帝第十六子庆靖王朱栴一脉。基本上可以说和朱厚照关系远了去了。
骆承林初入安化,人生地不熟,他在县城里里外外转了两天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后来自己的属下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说:“这个安化王似乎挺喜欢与人结交。他已下帖,计划在五日后宴请当地官员和豪杰之士,骆千户,咱可以趁此机会混进去。”
骆承林听了这话神色怪异,这么穷的地方,王府还大搞宴请,这事情到底是上奏还是不上奏?
另外,一个藩王干嘛这么好结交?
这让他的心里嘀嘀咕咕着,有些不舒服。
不过这个主意倒是个好主意。
“咱们……算豪杰么?”
“这还不简单?花几个银子,找几个人闹事,挨咱们一顿打,这不就算了?”
骆承林把自己这个叫杨述的属下拉到自己面前来。
“不得不说,你小子比我更高大英武,我有可能被人认出来,就你去。进去以后,老方法联络。”
“是!”
……
……
固原总督府。
当提到谁去打这第一仗的时候。
其实这个名字是有的,至少在王守仁的心中有。
“部堂总制三边以后,不是募了兵勇三千吗?”
杨一清转瞬就想到,“你是说游击将军仇钺?他的确精于骑射,长于督兵,但是他只有三千人。”
“三千人又如何?部堂可以为其增兵。属下初到陕西,就听闻仇将军之名,他身经百战,手下三千人个个都是精锐。有这样的虎将,咱们不求大胜,只求不败,应当还是不难的。”
仇钺这个人,其实原来不行仇,而姓王,属于最没地位的大头兵,但他身高臂长,有蛮力,被编入宁夏卫以后,多次与鞑靼人战斗,并且作战勇猛,累功升迁。
后来,一个叫仇理的人出现了,他以署都指挥佥事的职务分守宁夏左屯卫,有一次在玉泉营击敌之后,听人说有个家伙斩首三级归来。
心惊之下,便召见了这个姓王的小子。
这一见坏了,仇理一看这人勇武得不得了,他也喜欢的不得了,于是收在身边做亲兵。
再后来,仇理死了,但他没有子嗣,于是这个王姓小子袭了他的职位,担任宁夏前卫指挥同知。
从此,一个叫仇钺的狠人出现了。
作为小股部队的指挥官,他打不出王越那样的大胜,但他长期戍守在边疆一线,经常性的与鞑靼人交战,还留下“虏贼知其名”这样的话。
甚至于因为他驻守玉泉营,鞑靼人会事先避让。
换句话说,他在‘边境摩擦’这样规模的战斗中威名赫赫。
再后来,杨一清总制三边,到任之后也很快就听说了仇钺这个名字。
也因为原来的边军战力羸弱不堪,所以他募兵三千,并向朝廷奏请以仇钺为游击将军,统领这支部队。
以杨一清在朝堂上的地位,升一个游击将军实在是小事一桩。
这才有了王守仁此事说的这件事。
有人怕鞑靼,仇钺不怕。
三千兵不够,那就增兵。
杨一清左思右想之下,也做了决定,因为现在以杨尚义的一万多人去和火筛硬碰硬,确实不妥。
于是偏偏头吩咐说:“派人去把仇钺叫来。”
王守仁见到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心中总算踏实了些。他知道现在有人觉得大明可以速胜鞑靼,就像第一次花马池之战一样。
不过那个时候,火筛进行了分兵,还有大同骑兵来援。
这次可完全不一样了。
“还有一个疑点。”杨一清继续说。
“请部堂明示。”
“我们的人说,此次犯边达延汗是出了王庭的。可迄今为止,宁夏、榆林、宣府、大同,没有一处报了军情,也没有人知道达延汗在哪里。没有狼烟,似乎一切安好。但此事不小,不能轻易忽略。当年老夫给火筛来了一招示弱,如今我们自己可不能犯同一个错误。”
王守仁眼神凝了起来,“确认小王子也出征了吗?”
“应当不会有错。”
如果真是这样,王守仁觉得,事情怕没那么简单了。
据说那个人,也是一代雄主。
第四百七十五章 男儿心
自从花马池点燃了狼烟以后,宁夏镇的杨尚义部便整军出发,三年前那一战,他实际上是丢了面子的。
追击火筛没有成功,另一方面周尚文却一战成名。
直到现在,皇帝对他们两人的态度还在受那一战的影响。
都是武人出身,甚至于他还有老威宁伯王越的提携,眼下又恰逢天子用人,所以不管是为名、还是为利,这一仗他都会尽全力。
西北干燥的风吹得他嘴唇裂出了两条口子,一出宁夏城远离为数不多的绿洲之后,入眼就皆是黄沙了。
大军出城,这在鞑靼人入寇之时其实是较为危险的。
所以他行走的并不快,大军在遍布于高原黄沙的城堡中逐步前行,大地之上,偶尔能看到一棵或几棵光秃秃的树。天上是烈阳炙烤,不要说人,就是马匹多走了几步也会呼哧呼哧喘气。
几天以后,他又接到总督府命令,明军以仇钺为先锋,同时令他移师灵州,靠近鞑靼人。
杨尚义倒也听说过仇钺这个人,但他仅是一个游击将军,手下就那三千人马竟然能为前锋,不知道总督府又在做什么考量。
但军令如山,不可不遵。
实际上原先的军屯的确已经破败,要想再有战斗力,只能转为募兵制,这几乎是每一个朝代由盛而衰所经的必由之路。
好在这两年朝廷拨给军饷颇为大方,银钱开路,在这个求生艰难的地方,还是有很多勇夫参军。
仇钺是这么来的,高原上昼伏夜出的夜不收们也都是这么来的。
夜不收和墩军总是第一轮面对鞑靼的人。
为了提升边军的防御能力,实际上自王越担任三边总制时,朝廷就已经在增加这部分军人的军饷与口粮。
所谓墩军就是戍守在墩台内的军人,这些墩台遍布于高低起伏、大大小小的土坡之上,每一个规模不大,但是明军修建的比较密集,只要有敌情,就会开始预警。
尤其宁夏这个地方,墩台已经修建到每处都相隔不远。
甘远与他的兄弟们就躲在这种土坡的背风面,因为鞑靼人已经越过花马池城,按照他们这么多年来与敌交战的经验,鞑靼人也会派出行动迅速、作战勇猛的精锐小队对他们进行‘拔除’。
对于鞑靼人来说,只有这样,后续的部队才会行进的顺利。
同时也能够隐匿行踪,否则到处都是这种小堡垒,什么消息都被刺探过去了。
宁夏这个地方的地形,东一个山坡、西一个山坡,人就是行走在山谷之间,而且光秃秃的没什么掩护。
对于墩军和夜不收来说,只要被骑着马的鞑靼人发现,要么是被杀死、要么是被射死。跑是很难跑得掉的。
当然这是过去。
这两年攻守逐渐易形,总兵府那里给他们牵来了像样的战马,也派来了身体健壮的战士,当然还包括多发的银子。
现在真到了要拿刀的时候,退缩可就不像话了。
天色将晚,夜不收活动的时间要到了。
甘远与兄弟们把搀着沙的硬饼子塞到嘴巴里嚼下,吃完还要吮吸两下粗糙又硬邦邦的手指,随后蹲下说:“今晚我们往兴武所方向去,过了花马池以后,鞑靼人即便不去兴武所,也会派部队往那里去。那里,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