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刘瑾有顾虑,
乾清宫的皇帝不知道会不会介意他做这种事……
“不可冲动。斗来斗去不能够耽误陛下的事,否则你我都讨不了好。依咱家看,还是在贩私盐上做文章,顺着陛下的意思做总是没错的。文官几个不爱财?想脱罪,哪里有这么容易!”
皇帝这个时候正在见尤址,
这老太监哭得泪眼花花,说着前两个晚上宫里发生的事。
“别哭了,刘瑾杀人,你哭什么?”
“陛下,奴婢那日是看刘公公杀人太甚心中害怕。当时奴婢本想去阻止,但陛下正在养病,奴婢无论如何也不敢打扰。就这样,宫里一昼夜之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眼下已经到人人自危的程度,陛下这些年的宽厚仁德,便是叫刘公公一下子给败光了!奴婢也是为陛下不值!”
朱厚照看着殿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起来吧,也不要再哭了。刘瑾也是怕办不好朕交代的差事,他手段是激烈了些,但效果也是好的。你呢,向来愿意替朕考虑,朕心中全都清楚。所以你说害怕倒也不必。刘瑾,不是不敢找你得麻烦么?”
尤址听了这话擦了擦眼睛站了起来,隐约间还有一点抽泣。
其实他心里在想,皇帝不是一般的软弱之君。他说得那些话里,最重的是人人自危四个字。
像当今圣上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容许身边有这样强势的太监。
所以权利欲重的刘瑾根本就是在自掘坟墓。
而他这个时候跑过来‘告状’,实际上是与刘瑾割裂,表明他不是那份势力之下的人。
因而将来处置刘瑾才不至于牵连到他。
偌大的京师,藏着各种各样的人,但每个人的所为就是四个字,趋利避害。
对于尤址来说,这是他在宫里选择的生存之道。
若没有这样的眼力,想活下去其实也难。
偷偷看了眼正在吃东西的皇帝,尤址情绪慢慢平静老实下来,
“司礼监在做什么?”
尤址低头禀告,“陛下这几日休息,司礼监主要是将内阁的票给批了红。”
朱厚照轻轻笑了笑,“刘瑾估计头疼着呢……”
外面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掌印太监?
不过对他这个皇帝来说,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盯着那帮贩私盐的恶官倒也不错。
当初,他故意营造这么个局面,不然啊,还得他自己去费心。
第三百七十三章 扬州要出大名
扬州城还不知道京师此番变故,
一些个公公还当自己真有几分能耐。
直到韩子仁加急赶到。
内卫所千户骆承林心里松下一口气,扬州的事情内外观瞻,他一个千户,许多事做决定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压力的。
“……刑事所还算正常?”
骆承林点头,“那个叶瞰知道我们在,没怎么敢乱来。但有宫里的人的身影。”
“不足为虑,宫里出了变故。”韩子仁站在窗边负着手,“内臣涉盐的事叫陛下给撞上了,陛下龙颜大怒,一次性清洗了好些人。”
“叶瞰知道么?”
“毛语文来了。”韩子仁皱眉望向窗外,眼神里有些思索,“就算先前不知道,现在也会知道的。所以咱们的情报也就没意义了。”
毛语文一到,他绝对不会让叶瞰乱来。
既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禀报皇帝就没有意义。反而显得自己在没事找事。
骆承林则感叹着说出另外的感觉,“以陛下之心志,太庙之中也仅在太祖、太宗皇帝之下了。”
这件事没有个结果,就一定不行!这句话说的简单,做得到的皇帝有几个?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一个决心、一个魄力的问题。好些时候,方法都定得对,就是执行不坚决,这边要放一个人,那边要放一个人,到最后就成了摆台唱戏,图了一个看着热闹。
“韩副使,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照常。这次人多,一定不能够出什么乱子。”
与他们相比,毛语文和叶瞰则并没有那么愉快,
叶瞰最初还很担心,因为他与宫里的人接触,结果叶奇军的地窖还是空的,最后把叶奇军打得半死,又到处搜刮,总共也才弄出来二十多万两银子,
毛语文到扬州一看是这样,望向他的眼神就有些严厉。
“怎么回事?”
“叶奇军是永康侯的人,永康侯自邹澄入京、顾佐被抓之时就觉察到了危险,所以叶奇军知道的也早,地窖就被搬空了。属下反复拷问此人,但他想要活命,死活不肯说出银子在哪儿,怕说出来就再没生还的可能。名单上另外两个盐商,也是同样的情况。”
数额巨大的银子,如果等刑事所、内卫所已经到扬州是来不及运的,只能是之前,毕竟那么大的东西,经过城门口一查就给查出来了。
“命都不在了,还要留着银子。真是要钱不要命。”这件事办的是有瑕疵的,不过眼下正需用人,毛语文也不会把叶瞰怎么样,
而且这个问题有解决的办法。
不就是抄出来的银子少了么?
找三两户愿意花钱买命的给他添上就可以了。
毛语文的到来,加速了刑事所的行动,按照凡涉私盐即抓捕的原则,锦衣卫深入扬州城大街小巷,踹开了许多家盐商的门。
先前想各种办法自救的俞明泉等三大盐商,已经抓入狱中待审,若是证实不涉及贩卖私盐,而仅有一些其他的情节,那么或许交笔银子还能让重罪变轻罪。若是涉及,那就要槛送京师。
一时间扬州城一家接着一家遭逢变故。
正常的食盐售卖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巡盐御史赵慎管起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摊子,一方面向京师奏报情形,一方面继续维持盐场的生产,市面上的食盐销售进入低谷,而私盐就更加少有人售卖。
赵慎忙得昏头昏脑,但有些情形他还是看得清楚的,
盐政之弊绝不是私盐那么简单。
私盐价格低、质量好,朝廷以如此力度查封缉查私盐固然会有一些效果,但实际上就是在逼着百姓购买价格高的官盐。
从这个角度看,缉私反而是百姓反对的。
这是其一。
其二,灶户生活本就困苦不堪,朝廷又如此打击私盐商人,导致他们手中的余盐更加无人敢买,余盐的价格也会急速下跌。
这样弄下去,拖上一段时间就会饿死人!
商人的确闹不出大事,可灶户能!
所以他的奏疏走的也是八百里加急。这些事情作为巡盐御史,他是一定要和天子禀报的。
其实朱厚照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缉私,要有两招,其一便是打击,其二就是要给灶户活路。
否则千千万万的灶户自己就开始销售私盐了。
此外,他先前计划施行盐场拍卖,这个思路他还是觉得不错。
因为让少府去成立一个盐商,再去统一收购、售卖食盐,时间久了,还是一样的问题——即因为吏治腐败导致官盐有行政成本,官盐价格就是会高。价格差一产生,私盐泛滥就是时间问题。
而这些行政成本,都是由官府承担的。
还不如进行市场化运营。生产、销售都交由商人,只将盐场的所有权拿在手中。
虽然他不是迷信自由市场的人,但是市场化确实可以带来效率的提高,这还是没有疑虑的。
可这种变革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就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
这个衙门可不是个小衙门,除了邹澄这个转运使,下面还有同知、副使各一人,以及数量不等的判官。
此外还有专门执掌文书往来的经历司,类似于秘书室,内设经历、知事等官职,林林总总加起来要有五十多人。
他们的品级皆不高,转运使也就是从三品,其余的也是五品、六品的多。
现在邹澄在京师疯了,
扬州城又抓起来几个盐商,仔细一审问,
整个转运使衙门和倒卖私盐的盐商没有一点关联的寥寥无几。
衙门里基本上被一扫而空,赵慎要做事的时候,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经历替他抄录、整理些文书之类的,
年轻人中,倒是还留有六个,但都是微末小官,而且性格很怪癖,这些人似乎连巡盐御史这种大官都不知道要怎么巴结,自然是混不进那个‘圈子’。
赵慎在堂上感叹,“运司衙门自转运使而下共五十三人,最后与私盐商没有关联的竟只有七人,真是荒唐之至。这种事情报到朝廷上,朝廷脸面何在?”
毛语文这个不担心,他担心捂着什么事情叫皇帝给发现,那才是问题。
“赵盐司,刑事所可没有屈打成招,这四十六人,家家富裕,他们的案卷自己也都画押认了。”
“副使误会了,赵某不是那个意思。赵某是感叹,国事维艰,治国不易。”
屋子外传来韩子仁的声音,
“能有多不易?原先韩某任知县的时候就说过,百姓,无非是给其一条活路。现在一边是盐商家资累万,生活骄奢,一边却是灶户艰难度日,难求一次饱腹。要说治国有效,便是这些岩上的银子都给灶户分一些,如此,四方安定。”
毛语文问道:“抄没盐商的银子需要解运京师,韩副使敢用?”
“若是支援灶户每日生活所需,这银子便用得。”
韩子仁认识皇帝许多年了,对于这一点,他有自信。
“两位不必急,奏疏赵某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了。相信陛下会有决断。所查获的盐商逐人逐日审理也可完成,无非就是时间长短。现在的问题是这运司衙门,这般报上去,怕是朝堂震动、陛下震怒。”
毛、韩二人对此都无所谓。
他们是锦衣卫,又不是文官集团。
贪腐到这个程度,又不关他们的事。
不过他们也理解,赵慎毕竟是巡盐御史,虽然从实际情况来说,这些人犯的事和他无关,但说到底巡盐御史就是负责监督这些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