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我答应你,只听不试。”
秋云咬了咬嘴唇,便抚下身子在朱厚照的耳朵边儿低语了好几句,那声音娇弱无力,似乎……似乎把她自个儿的身子都快要说软了。
“呸!什么消魂别有香,谁闻过?”朱厚照听完之后,一个现代人都觉得古代人真是……压抑得越狠,放纵得越开,“秋云,这些话你还和别人说过?”
秋云立马摇头,“自是没有,便只和殿下说过。”
“那么……你身边的那些个宫女呢,像冬雨她们,在一起不会说?”
秋云还来不及回答,
外间传来了刘瑾焦急的声音,“殿下,乾清宫那边来了旨意,说要殿下过去。”
这不解风情的话,将所有的暧昧中的美好全都打破了。
乾清宫、深夜来旨……
朱厚照面色一变,该不是他那可怜的父亲身体又有不好。
“更衣。”
秋云也动作干脆,马上起身把准备好的太子服饰拿过来。
刘瑾接着也滚了进来,向太子禀明更详细的情况,“……今儿个午后殿下和内阁及各部尚书、侍郎在议事儿那会儿,大司马进了宫见了陛下,不知道又进了什么言,气着了陛下,至傍晚时陛下始终气不顺,这会儿咳得厉害了。”
朱厚照紧绷着脸,弘治十七年过一天少一天,眼看着弘治十八年要到,大限将至啊。他本来觉得历史上的弘治皇帝应该有几分是累的,现在有自己替他分担,多多少少还能好一些,前段时间身体也确实好转了的。
不过现在看来,弘治是身体有亏,即便是好一些,左右也就这两三年的事了,拖,也拖不了太久。唉。
可尽管知道是这样,他也还是很生气,“没问清楚刘大夏说了什么吗?!”
“殿下,奴婢打听是打听了。不过没影儿的话,奴婢也不敢多说。只是隐约有传出,大司徒进言,说陛下视朝日少,大小事务尽托于东宫,现在有了关心的事,却又是急于为十四岁之太子挑选太子妃……”
臣子直谏嘛,觉得皇帝有可以改进的地方,当然也有可能这么说。但刘大夏是皇帝宠臣,他讲这样的话,弘治或许会觉得伤心也说不定。
“殿下莫要急。”秋云给他系好玉带,挑了个时候插句宽慰的话,“皇爷依赖殿下日甚,殿下不急则皇爷心安,殿下若是急了,皇爷就更会急了。”
这话倒是讲得对。
只不过等真的到乾清宫,还是容易被那个紧张的氛围所感染。
这让他想到弘治十年的那一幕,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长大了,弘治也更显老了。
“父皇……”
朱厚照跪在床边,药什么的早就伺候皇帝喝了,现在他就只能抓上皇帝的手,陪着他,而皇帝就这么平躺着直直的望着床顶。
“太子……”
“儿臣在。”
“明天,朕不想早朝了,朕累了……你临朝吧。”
这其实没什么政治上的象征意义,因为在弘治的支持下,东宫现在的力量已经很强大了。这话出口,真的就是皇帝有一种心累。
“儿臣遵旨,请父皇放心,安心静养,有儿臣在大明朝乱不了。”
皇帝艰难的转了下头,露出一些幸福的笑容,“朕很喜欢听你讲,有你在大明朝就乱不了。朕,后继有人啊……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太祖太宗,也对得起天下苍生……说到底也还是儿子好,不管怎样都不会嫌弃他老子。”
这句话应该是意有所指,所以有些伤心了。
想通了此节朱厚照眼神一变,“父皇是大明朝的皇帝,皇帝是谁也不能欺负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早朝
东宫要成立少府的消息出去,京师官场无疑又是一番震动。少府在秦汉和隋唐皆有设立,类似这种机构,不论设立之初起到多少作用,在王朝走向覆灭的过程中必然会有人员臃肿、贪墨成风以及敛财以供权贵享乐等弊端。
不过说到底,封建王朝的体制就是这样,财权在中央,中央会乱来,财权置于地方,地方又会乱来,谁有这个本事发明一种制度可以保证世世代代不变质的?
即便有,在弘治年间的大明也没有施行的社会基础和政治基础。
只能是实事求是,根据实际的需要对制度进行改动。明代中央财力比较弱就是最大的实际情况,朱厚照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涉及古代那种技术条件下的财税体制,也就是天下钱粮到底是全部收到中央,再由地方申请使用,还是先留足地方,剩余部分起解中央。
以收权而论,当然第一种好,但涉及财税事情很复杂,不要想当然的觉得把所有税收收至中央就没问题了。事实上,你控制地方的花销,他就会另起炉灶,胡乱收费,碰上两三个不管事的皇帝,基本就是天下大乱。
明政府的财税算是后一种,也就是地方先留自己的。所以明朝的国库老是没钱,因为该支付的都已经支付了,剩余的在明代中前期还是够用的,甚至于边军的花销也是靠屯田。直到弘治中期开中盐法变革之后,中央的支出里忽然多出一个要给边军支付军饷……这个数字一直变大,到明末就弄出了辽饷,当然这是后话了。
所以为什么老觉得明代似乎特别的贫穷,哪怕是永乐这种国朝初期,这就是原因之一。当然,几千年来也没几个富的时候就是了,贞观之治一样有饿死的人。
在本就贫穷的总盘子里,谁要想多拿一点,自然不容易,所以在这个晚上,督察院御史、各科给事中以及各部主事、郎中都有不少摩拳擦掌的。不过真的等到第二日起床早朝时,忽然有宦官从宫里递出一句话来:
圣上身体有恙,今日由太子殿下临朝听政。
午门外,冬日寒风中的大臣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主要是秋冬之季以来,皇帝身体略有好转,这不是还生出了要给太子选妃的念头了吗?所以忽然不上朝还是有些意外。
虽说东宫涉足朝政已经很深,但像早朝这类大事,弘治皇帝颇为勤勉,几乎很少缺席。于是乎,今日这番景象倒也是头一次了……
大殿之上,恢弘肃穆,正中央的龙椅空着,只有边上摆着的绣凳之上坐着个英睿的少年。少年郎穿九章冕服,腰系玉带,头戴乌帽,虽说年纪小,但临朝治国已有几年,时间一久,自信和威势都日益彰显于外。
没有皇帝即便有些影响,但有太子,谁也不敢停了这早朝之仪。
朝臣参拜之后,朱厚照一改正襟危坐的姿势,站了起来在上面俯视群臣。
太监还是照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奏之前,孤有一句话要说。”太子忽然开口,所有人都将耳朵竖了起来,“昨夜……父皇身体微恙,略有不适。因而有口谕,命孤临朝听政,所以……内阁和六部九司各位爱卿心中也不要疑虑了,今日一切照常。就……由吏部和户部吧,分别说明昨日选派官员和设立少府的奏议。”
这倒没什么,国家有事,该说的要说,王鏊和韩文都遵旨办事,将补浙江缺的官员名单和设立少府事宜简单讲述一遍,又递上奏疏。
浙江的官员之事,殿里的大臣不好说什么,太子和内阁都认的话,也讲不出什么违反朝廷制度或是道德礼制的道理来。
就是这少府,此议一说,殿内很快开始交头接耳,
朱厚照不太满意这番作态,“各位大臣,你们都是朝廷的要员,孤是与你们在早朝,有什么话放开胆子说出来!不要在下面悉悉索索的,当这里是自己家后院嘛!”
此话一出,倒是立马安静了起来,以前有很多场面,就是大臣在吵,不要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是温良恭俭让,唾沫星子喷起来,皇帝坐在上面天天看人吵架,是要头疼的。
与太子接触多的,像刘健、李东阳等人都明白。太子临朝和皇帝临朝绝对是不一样的,可不要板子打到身上才悔悟。
安静了会儿,接着就看后排一个蓝色官服、品阶低些的官员声音洪亮的喊出一声,随后出列跪地,“殿下!臣兵科给事中周昌有事启奏!”
朱厚照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印象,不过像他这种来自后世、在生活的蹂躏下脸皮像长城一样厚的人根本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自然,也不会因为别人对他发难而内心有所波动。
“说。”
“臣昨日已听闻,殿下与众臣商议欲在户部设立新的机构,似此更新之大事,殿下先是只与几位朝臣商议,后又在陛下抱恙未能临朝之时决断此议,臣以为不妥,因而臣建议暂缓几日,等陛下病愈,再做决断。”
这是要往下拖,这一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成了。
不过这周昌也算是很有勇气的,如今敢这样谏言的人也不多了。
“此言差矣!”有一户部的主事,拖着长长的大胡须出来,“陛下曾有明旨,我大明朝只有一个太阳,没有两个太阳,更没有大太阳与小太阳!殿下,臣以为兵科给事中周昌是知圣旨而违圣旨,故意挑拨圣上与殿下的关系,其用心之险恶不忍言也,应当将其革职下狱!”
太子这些年所展现出与部分文官的不和,其实也让许多底层官员想要走这个捷径,就是撺掇着朱厚照做出更狠、更绝的事情来,帮着太子找理由、帮着太子攻击他们,以获得自身的上升之阶。类似这种情况,朱厚照就会分辨分辨,否则的话,就容易造成嘉靖年间那种恶性党争的情况。
不是不可以争,也没有不争的朝堂,但是不可以为了政治投机去争,那样就把内容忽略,变成了态度和形式之争,尽管对皇帝掌控朝堂有利,但是对国家却不利。
朱厚照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兵部尚书大司马的身上,他倒是老神在在,一点儿事没有的模样。
“昨日孤与朝臣商议浙江之事时,并未预料到父皇龙体不豫,也没有刻意挑选要在父皇不在时当朝决议,昨日也是到了深夜时分,孤忽然听闻父皇咳嗽不止,太医说是怒火攻心、气血不畅所致,你们可有哪一位知道父皇为何怒火攻心?”
太子缓缓讲出这话,一听就是要算账的,所以大殿之上所有人开始屏气凝神,就说太子今日面容紧肃,不似往常一般轻松呢,原来是有缘由的。
兵部尚书刘大夏神情一顿,也算有一些自觉。皇帝不在,他就知道自己今日讨不着好处,从他的本意来说,当然是不想皇帝有这番突然的病情,但事实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臣,刘大夏,领罪!”
哗。
太子的话意有所指,刘大夏又出来这样说,大家都知道前因后果了。
皇帝之所以龙体不豫,暂免视朝,这一切根源在这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挖坑
刘大夏到底有没有烧郑和下西洋的海图或者只是将其藏了起来,这事儿史书众说纷纭,也有考证认为刘大夏是藏了当年永乐皇帝征安南的地图。
甭管是什么吧,反正刘大夏当时任兵部郎中的时候,干过藏图的事。
只要干过,在朱厚照这里他就是一名不合格的臣子。
所以朱厚照不喜欢刘大夏这个人。
藏图,不是一个兵部郎中应该做的事,你可以劝谏皇帝,但你不能摧毁计划。文官还捧他的臭脚,觉得这样做是直臣、忠臣,将他的这个行为描绘成一个铁骨铮铮的光荣事迹。这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朱厚照坐了下来,望着跪得笔直的老头儿,心中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弘治皇帝专宠于他,要说他在历史上留下来的那些事迹,基本上一个耿直的儒家老头儿都干得出来,吴宽、马文升也一样算是有底线的。
刘健、李东阳、谢迁也没有多么小人。
“……大司马,你与父皇说了什么?以至于父皇郁结心中,旧病复发。”
刘大夏是迂腐,迂腐就耿直,所以撒谎是不会的,“臣谏言陛下近来视朝日少,怠政之心渐起,大小事务尽托于东宫。以至于皇上不是皇上,有如太上皇;太子不是太子,有如天子,殿下与陛下虽有父子之亲,但亦有君臣之义。君臣有别,尊卑有序,失序即失德、失德即失民,失民即失天下。臣昨日这样说,今日殿下问起,臣还是这样说。但臣并非有意激怒陛下,如此结果,臣亦知愧疚无用,只能……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以死谢罪。”朱厚照呢喃着这两句话,“孤在紫禁城听了太多这样的话,孟子说过,舍生而取义;太史公也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大司马,你说你的生死,重要嘛?”
铁骨铮铮的文人当然不能把自己的生死看得太重,那句话怎么说的,我xx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回殿下,臣之性命何敢言重?”
朱厚照怒目圆睁,猛然斥道:“那你这不重要的命丢在这里又有何用?!以死谢罪?!你的死能谢了你什么罪?!”
他先前说话是和风煦煦,突然之间暴喝一声,所有人都吓得身子一抖,便是那些起得过早有些迷糊的,这惊雷一般的怒斥之声也将其震得灵台清明了。
边上伺候的司礼监太监,值岗的侍卫也全都在这瞬间跪了下来。
“刘大夏,孤想问你一句,你真的忠君吗?”
刘大夏也不是被吓大的,只不过刚刚被惊了一番,此刻还是笃定回道:“太子殿下何以有此一问,臣忠心为国,日月可鉴!”
“依本宫看!你不忠君,你忠的是你自己的身后之名,是史书上怎么记述你刘大夏,是旁人口中你刘大夏够不够君子!”
接着太子走下来,走在跪了一地的大臣之间,他今日是不吐不快,“借着刘大夏之事,孤有些藏在心中很久的话,也非得要和你们说一说。孤一直觉得朝廷的风气很是奇怪。便是像刚刚,咱们这位忠君的兵部尚书,一句话出口就是说以死谢罪,可我问他,你的生死重要不重要,他又说不重要,这岂非矛盾之语?”
“刘大夏,孤刚刚说你忠得是自己的名,而不是君,你服气不服气?”
“臣,不服气!”
“好!”朱厚照快速转过身来,走到他身边,“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大学士,自然知道唐太宗和魏文贞这对明君谏臣,那你们也该知道,唐太宗在魏文贞死后,是恨得‘亲仆其碑’,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