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混了这么些年,投其所好是他们的基本涵养。
问题是怎么去和太子提出来,既不显得尴尬,又能达到目的。
为这个事儿,李广和干儿子长庆想了一天。
最后是文官给他们打了个样——直接上门。
因为太子是明牌有这个心思,他是主人,自己是下人,下人全主人的心思,这多正常一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干爹,万一真有人给殿下想到了办法,咱们岂不是吃……”
李广瞪了他一眼,
这兔崽子,应该不会想说吃屎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
“咱家知道了,明儿个就去东宫叩门!你再想想,有什么好的说辞。现在内外都知道,咱们这位太子那可不是一般人。”
……
秋云也这么觉得,太子殿下太不一般了。
那一二三的思虑叫她去想,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不过寻常时候说话,却也不显得心机深重,反倒和风煦煦,叫人喜欢。
“秋云,我记得你上次说,你还有一个弟弟?”朱厚照坐在亭子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练着毛笔字。
姑娘磨着墨,没想到太子忽然有此一问。更加没想到的,大概是能记得住吧。
其实朱厚照应该是能记住的,原本就有些亲近感,上次之后更加如此,甚至都要把她当做倾倒‘情绪垃圾’的对象了。
因为一直当太子端着也很累,一直说太子应该说的话更累。
当他想做个普通人,只是简单的和身边人聊聊天的时候,就会想到秋云。
很多时候都听说,人到了一定的地位,往往那个知心的人最难找。
而秋云的性格文静温婉,心思细腻,实在是拉来聊天的好对象。
“回殿下,奴婢是还有个弟弟。”
“喔,自入宫以来,便未曾见过了?”
秋云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与此同时,手上动作也不停,因为现在渐渐要入冬了,天气寒冷,所以她时常会备着披风一类的东西,
像现在起些风,她就会在边上给太子穿上。
照顾人这一方面,总归是女孩子做得更加细腻温柔一些。
朱厚照抖了抖肩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办法。朝廷的规矩,一旦选进宫里,要再见到亲人……几乎是难上加难了。可有他的消息?”
“我被选入宫时,他进了当地许姓大户,做了书童。”
“应该能找到?”
秋云心头一跳,然后跪了下来,“殿下,奴婢先前所受殿下之恩今生今世都难以报答,现在若再赐厚恩,奴婢实在心中有愧!”
想来叫其他人都会眼红的。
朱厚照也大概能想到。他挥挥手让秋云平身,“起来吧,我只是问问,如果人还在,哪怕见不到,也可以有些书信往来。”
如果把人找来暂不合适也可以缓办,写封信应该还行。其实他大部分心思倒还在宣纸之上,歪歪扭扭的术业有专攻几个字,
该粗的地方不粗,该细的地方不细,
既不正,也不直,真丑一字,
“啧,毛笔字写好还真不容易。你的意思呢?”
“啊……哪怕是书信……奴婢,奴婢还从未敢这样想过。”
“喔。”
秋云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大概是既觉得感动,也有些小心,殿下待她太好了,就像……就像是家里人一样,
可说到底,他是殿下,她是宫女。
“殿下……”
“啊……”
“殿下……奴婢有一句话,请殿下勿怪。”
“你说。”
“殿下为何,会对奴婢这么好?”
朱厚照总算抬起了头,想也不想的说:“大概,是你长得俊吧。”
难道说,因为你是我穿越过来见到的较早、又接触的比较多的正常人?
秋云眨了眨大大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失神,随后还是害羞起来,更加该死的是,她想到了那次涂药的场景……
这……当时还以为殿下是个小孩子,没什么的。
怎么还会知道俊不俊这种区别?
最终忍不住,红云还是爬上了脸颊。
“殿下……这是哄人的吧?”秋云眼神偏向斜下方,捏着手指说了这话。她的胆子似乎也渐渐大了起来,而且在她心中,太子总归是个宽仁之主。
“我可不会这一套。”
朱厚照还真又仔细瞧了她一眼,就觉得皮肤是真的好,这就叫细润如温玉,肤白如鲜藕,笑吟吟的样子乖巧纯洁……若是放在他上一辈那个时代,估摸着是找不到这样的姑娘。
模样么只要不禁美颜大约网上还是有的,主要是这软软糯糯、温柔善良性子,招人喜欢。
“回头,写一封信来,我派人去给你找找。”
秋云刚要说什么感动和感谢的话,忽然间张永快步走来进了这亭子,
“奴婢参见殿下。”
“怎么了?”
“李广来了。”张永的脸上多少有些崇拜,殿下说他要来,他便真的来了!
该说不说,他自己也有些骄傲上了:你看我和殿下把事儿计划的多好!
朱厚照听了是挥笔的动作一滞,但随后又恢复如初,“领他过来吧。”
“是。殿下,李广这人会些鬼神道法,且巧舌如簧,殿下要不要……”
“不必。他来找我,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去领人吧。”
“是。”
第三十二章 智斗
“老奴李广,叩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厚照在亭子里坐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亭子外跪着。
起了风,会吹去一些声音,所以李广鼓足了中气喊上这一句。
“起来吧。”
太子居高位日久,其气势和自信的程度越发加重,与人对话之间更显沉稳之气。
“谢殿下!”
入亭子,要上两个台阶,朱厚照就站在上面,位置高些,视角上于他而言更加合适。
“李公公不去为父皇颂佛祈福,怎么想起来到我这东宫来了?”
李广倒也直接,“老奴听说殿下正为京师百姓有病难医之事而苦闷,都说主忧臣辱,老奴虽只是一阉人,但于孝敬这一节却也不甘落于人后。今日特来为殿下,分忧!”
“我想起来了……”
皇太子没来由的忽然讲起这句话,
李广也一愣,抬头看了看殿下。
朱厚照悠悠的说:“先前,王先生和本宫提过,说李公公神通广大,掌握奇方秘术,能沟通神灵,陛下对你是信任有加。”
“所以你多次建言父皇,大行营造之事,与此同时还贪墨银两,不计其数,甚至结交大臣弄权,据说有些人都拜在了你的门下……”
这话前半截还好,后面则风云突变,
李广面色大骇,太子怎么会忽然讲起这样的话?
“殿下!”他的心一哆嗦,“请殿下明察!老奴自处宫中以来,受皇上厚恩,心中常怀报答之念,日日行佛,以求陛下龙体康健,贪墨钱财、结交弄权之事老奴绝不敢为!”
这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李广的心也揪了起来。
朱厚照也不着急,继续演戏说:“本宫原本也是不信的,所以才当面问你,也好求证一下。父皇那边,我还没有去说。”
“殿下英明!殿下有所不知,宫中内臣与外臣,有些矛盾原属正常。外臣之中有些的确看不上老奴这一号阉人,所以有些污蔑之言不足为怪。但老奴纵使差了学问,自问忠心体贴二字是更甚外臣。”
“喔。原来是这样子啊。”朱厚照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然后又开始忧虑:“可是那医学宫的事……外臣可是交相赞颂的,你和他们关系不好,还来建言,真的能同心同力吗?”
李广马上斩钉截铁的保证,“这是当然!殿下不要误会,老奴与他们关系不好,是老奴的事。医学宫是殿下的事,殿下是主,自然是殿下为先,老奴再有不满,也没有那个胆子去耽误殿下的大事!”
“嗯,是这个道理。你刚刚说了个‘忠心体贴’,看来此话不假。父皇也和本宫说过,内臣虽小有错漏,但于体贴这一层确实是好于外臣的。”
“就是这个理了。”
“行吧,你这解释倒也说得通。我看你也是个挺有本事的人,而且还如此识大体,知道放下个人恩怨,这一点就比很多人要强,难怪父皇如此信任你,本宫也觉得你很不错,倒不如这样,这事儿交由你来办理如何?”
李广一时停滞下来,
交给我来办?
关键这事儿,它这样办下去也办不好啊。
朱厚照看他略有停顿,语气顿时转下,“怎么?你不愿意?”
李广头皮一麻,
这时候说不乐意还得了?
他此行就是要把太子拉拢过来的。
但是这与他的建议并不相符,他本是做了一套完整的‘行动方案’,什么工部该干什么,礼部该干什么,把那些文臣全都写上去,叫他们去干,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他们,让他们去头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