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当然了,李善对苏勖的解释是……唐军此次元气大伤,兵力不足,先逐走铁勒,再试着能不能围杀突厥。
此时已近黄昏,李善与夷男讨论完了细节,一旁的苏勖、马周时而补充几句,那边的刘黑儿又烤了两只羊羔过来,王君昊甚至从武功县拿了坛酒出来。
“今夜就遣派侍卫去泾阳,明日天亮即撤兵。”夷男起身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巴,“此番还要谢过魏嗣王。”
“也不必相谢,合则两利的事罢了。”李善嘿然道:“十年之后,必再起纷争,到时候或许还能再见一面。”
“再行阵前叙话?”
“哈哈哈,怎么可能?!”李善放声大笑道:“孤数年内战必胜,攻必克,屡屡以弱胜强,三任突厥可汗均败于孤手,军功之盛仅次于太子,不会再赴战场了。”
夷男呆了下才反应过来,脸色略有些阴沉……人家这是在说十年后要在长安等着见被俘虏的自己啊!
夷男转身就走,但突然脚步一顿,脸上流露出无奈的苦笑,“其实今日足下阵前叙话,在下也会退兵,何必使精骑猛攻呢?”
今日最让夷男难以理解的就在这儿,李善既然要劝自己退兵,何必上午要闹那么一出呢?
自己折损了三千余骑,但唐骑也有数百折损。
“夷男兄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李善脸上浮现出略有些诡异的笑容,“真话是,孤生怕你以为孤只是出言恐吓,孤王唯恐足下不信啊。”
夷男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如果李怀仁一大早就阵前叙话,劝自己退兵……自己真的能下定决心吗?
而现在自己下定决心退兵,五成是唯恐李药师率兵抄了后路,剩下的五成是因为心疼加上今日战损的,前后四日内万余骑兵的损失……薛延陀损失不起。
马周饶有兴致的问:“怀仁,那假话呢?”
李善的语气愈加的温和,“假话是……若是能一战击溃,那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无奈虽然精骑突击,杀戮甚多,一路突至漆水河畔,但薛延陀依旧没有溃散,夷男兄召集嫡系,欲以死战。”
听着李善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惋惜,夷男咬了咬牙,但他完全分不出到底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才是假话。
看着夷男远去的背影,李善久久站在渭水河畔,马周轻声道:“明日夷男真的会退兵?”
“会。”李善点点头,“他没有必要扯谎,因为这没有意义。”
苏勖赞同点头,“怀仁平叛,数度败敌,各地援军源源不断赶至,胡人难以久战,薛延陀不过提早几日遁去罢了。”
想到这儿,苏勖不禁瞥了眼李善,他又不傻,而且祖父是前隋名臣苏威,人脉极广,他入天策府也早,消息灵通的很,非常清楚魏嗣王与代国公之间的恩怨。
这时候,李善用得意的口吻说:“也不知道李药师此时到哪儿了……”
至少今日,李靖还没有出现在泾州,否则夷男不会与李善坐在这儿,从退兵说到坑突厥一把,最后都说到册封可汗,双方结盟的细节了。
而明日天亮后,薛延陀就会撤兵,从岐州往西北方向,从陇州走陇右道回返草原……而李靖如果已经南下,想要出兵,肯定是走泾州,不可能走重重关隘的原州西南,就算想走也没办法走,总不能牵着战马去爬山越岭吧?
换句话说,李靖注定是捞不到什么太多的好处了……至于可能的灵州大捷,还有个没能及时南下救援京兆的罪名在等着他呢!
所以,李善不免有些得意……李药师,来来来,让你非要跟我作对!
顿了顿,李善回头看向苏勖笑道:“放心吧,战后尽可详禀太子殿下。”
苏勖情不自禁的咧了咧嘴,他刚才就是在考虑要不要禀告李世民。
而此时此刻,百泉县外的唐军大营内,代国公李靖坐在上首位,沉吟片刻后道:“明日张士贵、韦云起率先出战,南下入泾州、岐州,以胁胡人后路。”
但只有韦云起起身应了声,其他的人……不仅仅被点名的张士贵,还有侯洪涛、冯立、段志玄,全都带着李善的背景,都在盯着李靖呢。
万一前面出兵遇敌了,你这个手握七千骑兵的主将再来个顿足不前,等着前面杀得血流成河,双方都精疲力尽,你再上来捡便宜?
李靖的脸都绿了,咬着牙道:“明日兵分两路,张士贵、韦云起并侯洪涛、段志玄率兵下岐州,某率军入豳州胁敌侧翼。”
张士贵这才勉强应了声,还与段志玄、侯洪涛交换了个眼神……明天留点神,两路要同时出兵,别让李药师再耍滑头。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前夜
十月十四日,夜。
李善这一晚没有回位于武功县后方的唐军大营,而是就近住在了武功县,让秦琼领军回营。
李善临时借助的宅子不算大,但颇为精巧,正是苏勖的宅子,他祖父苏威、父亲苏夔分别在武德六年、武德七年过世,如今苏家主宅除了苏勖之外,只有他的弟弟苏亶一家。
看李善眉头紧锁的模样,苏勖劝道:“怀仁,薛延陀必撤兵……”
“你以为他在担心什么?”一旁的马周嗤笑道:“他是盘算着……如何不让李药师从已经快烹好的锅里抢块肉吃!”
李善瞥了眼过去,“宾王兄这几年颇具怨气啊……对了,伯母曾经提及,想请母亲代为做媒……”
马周嘴角动了动,自己虽然现在洗白了,但毕竟不像苏定方、王君昊那样跟着李善冲锋陷阵,几死而回,想攀上一门好亲事,还真得朱氏出面呢。
苏勖笑着打圆场道:“宾王兄才学不凡,他日……”
“孤会让母亲挑一个……”李善冷笑道:“回头打听下,哪家女子最是厌恶饮酒,偏偏又性子刚硬。”
“你……”
李善丢去一个得意的眼神,马周好酒,都不是无酒不欢了,而是没酒,日子都没法过的那种。
马周有些无奈,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从十月十一日到如今,三四天了,李药师就是步行也应该抵达百泉县了。”
“嗯。”
“说不定躲在哪儿磨着刀呢。”马周也有些狐疑,“其实夷男这边倒是不怕,就怕泾阳、云阳那边的铁勒骑兵被拦……李药师很可能会走豳州。”
李善点头赞同,伸手用力搓着胡须,至少今日黄昏前,夷男还没有收到李靖出兵泾州的回报,但泾阳那边距离边界颇远,近百里距离,耗时颇多。
苏勖忍不住问:“代国公真的会从原州南下?”
“你以为孤真的是在恐吓夷男?”李善轻笑道:“十之八九……只是此人……不过张士贵未必,但韦云起是知晓长安平叛的,陛下、太子……李靖应该不敢刻意拖延。”
“十月十一日启程,十二日,十三日,到今日十四日……若是明天不见李药师……”
马周冷笑着接口,“那李德谋就要替他二伯父准备后事了。”
“也要看云阳那边的铁勒头领动作够不够快……那厮是夷男的弟弟。”李善轻声道:“如果动作够快,或许有机会逃掉……”
苏勖有些担心,低声问:“不会被夷男、都布可汗联手设套吧?”
“有可能。”李善看了眼苏勖,“但几率微乎及微,因为一旦得手,大唐的怒火会首先对准薛延陀。”
“夷男不会那么蠢,做些引火烧身的蠢事。”马周补充道:“即使得手,好处大半都是都布可汗的,突厥更加强盛,薛延陀建国的可能性更小。”
“而且大军从中,想在夜间制造骚乱引敌入彀,那叫玩火自焚,一个不好就是全军溃败,都布可汗也不敢行此险计,更别说夷男可不在云阳、泾阳营中。”
李善琢磨来琢磨去,他并不担心夷男反向设计,也不担心李世民那边会不会出什么纰漏,他最关心的还是李靖。
这次说不定还真会被李药师那个老不要脸的占到便宜,李善心情实在是不太爽快,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对了,慎行兄至今尚未婚配?”
苏勖脸色微变,苦笑道:“父亲前年病故,尚未除服,不敢违礼。”
马周瞪了眼李善,你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啊!
自五胡乱华之后,北朝并不是不讲究礼法,但终究与南朝不能相提并论,如婚礼、冠礼等等都差距颇大,所以隋唐两朝虽然一统天下,但毕竟是由北统南,礼法缺失颇多……父母丧期守礼,但可借吉成婚。
所以苏勖这个接口是不成立的……事实上,苏勖一直到快三十了还没有成婚,是因为定亲的女方病逝,而且是连续死了三个。
又聊了片刻后,苏勖将李善迎入后院歇息,马周自然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此时此刻,泾阳南侧的唐军大营内,听完窦师纶、常达的解说,李世民眼神略有些诡异,周围的几个谋士也啧啧称奇。
“怀仁真有三寸不烂之舌。”房玄龄笑道:“不过那奏折?”
常达咳嗽两声,“乃是苏慎行拟的,还特地送入长安,请陛下过目后盖章。”
“不对啊。”长孙无忌有些疑惑,“门下省的印章能盖,但灵州道行军总管的印章呢?”
窦师纶嘴角抽搐了下,“魏嗣王让匠人拿了个莱菔……”
莱菔,就是后世的白萝卜……
李世民也是无语了,半响后才问道:“李药师真的已近?”
窦师纶、常达都摇摇头……李世民与凌敬对视了眼,好嘛,李善又要与李靖杠上了。
劝夷男退兵,这是理所应当的,但在没有任何情报支持,只是猜测的时候劝夷男退兵,而且还能成功……除了考虑战事本身之外,显然也有针对李靖的意思。
今日黄昏时分才赶到的杜如晦连续询问了好些细节之后,才看向李世民,“或可一试。”
“哈哈哈,怀仁当年言,天策府内,英杰济济,其中以谋略论,首推房杜,可谓房谋杜断。”李世民大笑道:“不料今日克明却难以决断。”
“过于行险。”杜如晦一板一眼的回答:“虽薛延陀承诺退兵,但云阳、泾阳一带的铁勒兵力会不会西撤,难以预料,一旦陷入阵中,有倾覆之危。”
长孙无忌脸色不太好看,“决计不可,殿下身负天下之望,不可贸然行险。”
李世民扫了眼过去,大多数人都微微点头,显然,长达十年的夺嫡终于落幕,自己终于入主东宫,一切的忍受都得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回报……而这并不仅仅局限于李世民本人,而是依附在他身上的所有势力。
如果这个时候,李世民战死阵中,那就操蛋了。
可惜,李世民终究是李世民,古往今来无数的帝王君主都有着锐气、强硬和信心,但李世民是其中最突出的那个,没有之一。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幺蛾子
武功县。
外间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就连月亮都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
李善几乎就没怎么睡着,事实上苏勖、马周、尔朱焕、王君昊都如此,当李善实在熬不住提着灯笼要上城头的时候,其他人也干脆跟着一起了。
“这么早?”
“这么早?”
李善刚上城头就看到了尉迟恭,两人异口同声后,尉迟恭才笑着说:“就没回去……适才范十一、范图已经率斥候出城了。”
“什么时辰了?”
“约莫丑时三刻。”后面的苏勖说:“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多。”
李善沉默片刻后道:“那就等着吧。”
今天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一定要确定薛延陀是真的退兵,虽然李善很有把握,但后面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所以,李善已经做了充分的安排,不仅仅是范十一、范图这样的斥候头目,还有如刘仁轨、周舫甚至是李孟尝这样的大将都要承担查探军情的任务。
中军负责一直向西查探,确定薛延陀兵力远遁,并且没有在郿县左右设伏,左军负责查探南侧,确保薛延陀没有渡过渭水隐藏兵力。
而右军的任务最重,李孟尝亲自带队,盯住薛延陀可能渡过泾河往云阳、泾阳方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