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黎点头赞同,天台山一战,梁洛仁将大唐上下弄的太狼狈了,不说死了那么多名臣大将,不说李渊、李世民父子都带伤……在梁军内部,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梁洛仁居然掳回了李渊的一位嫔妃,薛婕妤。
这位薛婕妤出身河东薛氏,其父就是前隋大名鼎鼎的薛道衡,其兄长是李世民心腹幕僚薛收,不过就在几个月前病逝在长安……可能就有妹妹被掳走的原因。
这位薛婕妤被梁洛仁献给了梁师都……这样的羞辱,如果梁师都、梁洛仁兄弟被生擒,李渊非得把他们千刀万剐了不可。
皇甫黎在心里盘算,如果唐军顺利的拿下那城以及三镇,还能在索周的反攻下站住阵脚,的确有可能大败梁军……毕竟那城到固原县城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而且相对来说,没有什么太险要的把守之地。
之前两个月,其实唐军一直没有停战,不停的遣派兵力攻打那城区域,但连那城之前的那个镇子都没能拿下,实在是太难啃了,梁军居高临下,少量兵力就足以抗衡数倍唐军,而李善也不肯用这种方式竭力攻城。
再之后,天降大雪,唐军不得不选择退兵。
如果唐军能里应外合拿下那城,就算地势不利于骑兵突袭,但即使以步卒进逼,就算堆也能堆死梁军了,据说突厥骑兵就是在狭窄的地势中被大唐的陌刀队击溃的。
更何况,梁洛仁不是非要守固原县的,他是有退路的,往西北方向能退到石门关,往西可以退到驿藏关,往北还能退到箫关。
唐军是很难越过山脉截断梁洛仁退路的,反而是箫关、石门关有可能遣派兵力来援。
但皇甫黎也心里清楚,不到万不得已,梁洛仁是不会选择退兵的……他们还在做以原州为根基,进吞关内,席卷天下的美梦呢。
如果突厥给力的话,能不能席卷天下不好说,但吞下关中还是有可能的,说不定会逼得李唐迁都山东或者洛阳以避锋芒……但无奈突厥不给力啊。
皇甫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某能作甚?”
“皇甫一族根深蒂固,据说足下出任固原县尉后,颇有族人、姻亲入军为吏员?”李正宝显然已经盘算好了,“还请足下遣派心腹与邯郸王约定时日。”
顿了顿,李正宝解释道:“当日被唐军俘虏,身边亲卫大都战死,挑选了些人回来,但能信任的不多,仅有的几个族人,都已经放下去掌军,否则不足以献那城以降。”
皇甫黎想了想才道:“固原刘家的大郎如今任原州司库参军,与梁洛仁交好,其弟二郎与吾家大郎相熟,其表姐乃吾家二郎之妻。”
“好。”李正宝略略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明日某就要去那城领军,还请足下立即遣其报于邯郸王。”
虽然如今两军对峙,但固原周边的地理环境太复杂了,如果是数以百计那是无论如何也溜不出去的,但仅仅几个人,还是本地人,却是有办法绕行去百泉县……再不济一路往南到平凉县周边再渡过泾河,往东就能转到百泉县。
“那城周边三镇,南关镇在前,地势险要,居高临下,唐军要取那城,必先破南关。”李正宝仔细的分析道:“如今把守南关镇的是刘黑儿,此人是稽胡头领刘女匿成的侄儿。”
“据说此人骁勇。”皇甫黎面色凝重,“邯郸王半年内于关内道数战,无不大胜,但却在刘黑儿手中遇挫。”
李正宝嘿了声,刘黑儿确有不凡之处,之前李善派了好几员大将陆续试探攻打南关镇,这个草原胡人率五百兵坚守关隘,却几次在关键时刻亲率勇士出关破阵,居高临下,又地势险要,唐军被弄的很是狼狈,其中一次苏定方、张士贵都颜面无光。
“唐军欲取固原,就算偷袭南关、那城得手,也要提防索周复攻,毕竟地势如此,阻南易,拦北南。”李正宝小声说:“故邯郸王必以大军来攻,行迹是瞒不过梁洛仁的,刘黑儿此人草原胡蛮,必先行出关邀战以挫唐军前锋锐气……”
“足下是想等刘黑儿出关的时候动手?”
“不错。”李正宝捋须点头,“断刘黑儿后路,若有不服者立时斩杀,再召集左右平峰镇、红河镇兵力汇集那城,迎唐军入关。”
皇甫黎在心里复盘了一遍,这样的计划已经足够稳妥了,既能将刘黑儿送给唐军,又能同时空置平峰镇、红河镇,如果没有意外,唐军将会迅速掌控那城区域,梁军很可能会被逼得在固原县城外决战,或者死守县城。
第九百三十七章 计划(下)
还是这个夜晚,还是在固原县城内。
“就这些了吗?”胡须茂盛如同野人一般的索周盯着皇甫黎,那视线犹如翱翔天际的老鹰见到地上正在奔跑的野兔。
“并无疏漏。”皇甫黎垂下头,掩饰着眼中的异色,脑海中闪现出临行前殷殷嘱托的李正宝的身影。
梁洛仁叹道:“当年陛下还是前隋鹰扬郎将时候,就曾提及,李正宝虽少不读书,但确有才,果然如此。”
索周哼了声,“手段倒是毒辣。”
以刘黑儿以往的行军风格,的确很可能会在开战之初选择出关邀战,以挫敌锐气,此人随其叔父投梁不过半年,但勇力绝伦,全军上下都少有匹敌。
一个多月前,灵州道行军副总管窦轨率军来袭,刘黑儿出关邀战,连斩五位唐军将校。
李正宝如果能成功的将刘黑儿封锁在关外,那几乎是十死无生,然后调动左右两镇的兵力,再迎唐军入那城……那样的话,唐军不仅能顺利的控制那城,而且还能轻松攻克与那城成掎角之势的左右两镇,封锁南北两个方向的出入口。
到那时候,梁军只能寄希望于猛攻夺回那城……但这种可能性很低,还要提防唐军分兵从南北两个方向包抄截断退路。
但抢不回那城,梁军就是回天乏术,难道指望能在固原县城外野战击溃能大败突厥的唐军精锐府兵?
几个月前,梁洛仁就是如此在县城外被管国公任瑰击溃,一路逃窜。
就算不选择野战,而是死守县城,梁洛仁也没有什么信心,唐军可不像草原部落那样不擅攻城,而固原县城也不是统万城那么坚固。
更何况被困在县城内,陇州方向的唐军很可能也会出兵,虽然大雪会使攻城的难度提高,但同时也会使石门关、灵州等等地的梁军难以及时来援。
梁洛仁、索周之所以之前对坚守固原很有信心,在军事上的主要原因就是那城区域对固原的遮蔽功能。
所以,梁洛仁才说李正宝的确有些眼力,索周才说李正宝的谋划堪称毒辣。
“抓起来?”索周的想法很简单,抓起来杀了就是。
梁洛仁摇摇头,“毕竟是陛下从唐军换回来的,若是就这么杀了,只怕军心不稳。”
索周对此很是无所谓,低低嘟囔了几句,而皇甫黎却若有所思……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擒杀李正宝动荡军心这个理由似乎并不充分。
“久闻李怀仁之名……”梁洛仁浅笑了几声,悠悠道:“听闻大唐邯郸王类秦王?”
皇甫黎恍然大悟,“夏王意欲诱敌深入?”
梁洛仁冷笑道:“泾州一战,李怀仁携中军大旗亲身冲阵。”
这下子连索周都听懂了,毕竟秦王李世民、邯郸王李怀仁这两位大唐宗室名将在这方面作死的名声太响亮了。
不过李善自己可不这么认为,他选择亲自上阵往往是窥见战机,那也往往是决战的时刻,李世民那才叫真正的作死,探查敌军虚实被围困,友军被夜袭带着几十个亲卫就要去支援,甚至还曾干过几个人吊着几千敌兵放风筝这种事。
“真的会来?”
“很有可能。”梁洛仁舔了舔嘴唇,“若能得手,唐军必然大败!”
“就算不能攻入泾州,但原州自保无虞,若能擒杀李怀仁……”
皇甫黎心里有点打鼓,如果李善真的被杀,唐军大败……他是个心里有数的,经历了李神符、任瑰两次惨败,关内道府兵折损极重,除了邯郸王麾下,其余府州已经抽掉不出什多少兵力了。
如果梁洛仁选择南下,很有可能席卷泾州、宁州,再渡河绕行,前后夹击拿下陇州,半个关内道都会被其吞下。
朝中没那么快调派兵力,而剩下的兵力很可能会集中在长安以坚守,梁师都再迅速南下,四处攻伐,说不定就能拿下整个关内道。
“那个刘家的二郎,就让他暗通唐军。”梁洛仁看向皇甫黎,“无需告知实情。”
“是。”
“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是。”
看着皇甫黎离开,梁洛仁低声道:“若要使唐军中计,甚至使邯郸王亲临战阵,必须得先失南关镇。”
索周迟疑问:“那城呢?”
“那城不能丢了。”梁洛仁摇摇头,“天亮李正宝就要去那城,一切都按兵不动……”
商量了很长时间,窗外虽然还是黑漆漆的,但已经凌晨了,索周打着哈欠出门,他是铁勒族人,虽然早在祖辈就内附居住在朔方郡,但少时骑马牧猎,不通文字,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并不擅长,也不喜欢,梁洛仁有些放心不下,布置的非常详细。
被北风吹得乱飘的雪花调皮的钻进了衣领,索周打了个寒战,用力拍了几下,突然身子一僵,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虽然自己也知道黑漆漆的夜空什么都看不见。
一切都按兵不动,但又要放弃南关镇诱敌深入,那等于是放弃了刘黑儿……原本索周觉得李正宝有点惨,但现在想来,还是刘黑儿更惨。
同样是在这个夜晚,距离固原县城近百里外的百泉县外,李善哭笑不得的看着手中的几封信,分别是崔信、平阳公主、凌敬和王仁表。
还好王仁表机灵,关键时刻通知了平阳公主,不然这个亏算是吃定了……罗家这是非要跟我过不去啊!
李善在心里盘算,自己将薛万彻、冯立一直扣在军中,太子李建成或者说裴世钜那只老狐狸能用的无非是李高迁、罗寿、罗阳,这几个大都是废材。
就算李高迁鼓噪麾下将士,但柴绍奉命节制北衙禁军,闹不出什么乱子,而禁苑的长林军……今年天台山一战后,东宫因此几次遭到李渊的斥责,据说有可能打散建制并入北衙禁军,只是如今李渊还没有下定决心易储,所以还没来得及动手。
长林军约莫三千人左右,战力并不强,李世民曾经亲口说过,无非大军攻打,仅仅是天策府诸位将领身边亲卫,数百勇士就能败敌。
但现在不同了,罗艺回朝,据说带回去百多亲卫,这些亲卫很可能会被塞到长林军中担任基层将校,这会使长林军的战力在短时间内得到提升。
裴世钜不管是通过什么方式,罗艺肯定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李善有些惋惜,如果这件事能提前布置妥当,说不定能将罗艺再次赶出长安,那局势就稳定多了。
第九百三十八章 预备(上)
十二月二十四日。
距离除夕只有六天了,李善抱着个暖壶站在屋檐下,望着乱飞的雪景,突然笑着说:“孝卿兄信中提及,今年长安也雪势颇大。”
“放心吧,母亲来信,大兄去看过了,日月潭那边无房屋倒塌。”并肩而立的李楷也记得当年庄子好些房屋倒塌,以至于不少人受伤的旧事,“只是不知孝卿兄伤势如何……”
“罗阳……”李善低低呢喃,“以直报怨……反正罗家上了东宫这条船是下不来了。”
李楷知道好友的意思,他日必要为王孝卿出这口气……人家是为你出头才会如此的。
反正罗艺回京,这就注定了与东宫掰扯不开了,以后有的是算账的机会。
这几天,李善、李楷都收到了不少京中来信,有家人、姻亲,也有好友,每个人都提到了长安的流言蜚语,也都提到了早朝时候陛下断言乃是突厥用计,更提到了陛下赐下骏马锦袍以示无疑心,但也都提到了那场轰动全长安的闹剧。
昨日李善接到的几封信都没提到王仁表受了伤,就连在现场的温邦、卢宏也没有提到这方面,很可能是王仁表拜托的。
倒是李嘉写给三弟李楷的信中提到王仁表额头上,被碎陶片划出了两道口子……在唐朝,即使是世家出身,出仕也是要考量仪表的,歪瓜裂枣是不能上台面的。
“不过有怀仁作保,也不妨事。”李楷随即展颜笑道:“等孝卿兄除服便可出仕,天南地北任可去之。”
“还是在长安的好,再远也不出京兆。”李善也笑了,“好久没有一起坐下饮酒谈心。”
“是啊,自从王家伯父病重,孝卿兄就少有外出,后来你我先后北上代州。”
“他日秦王入主东宫,正位大宝,你我三人或展其才,或吟诗作赋,或逍遥度日,但不可远离。”李善笑吟吟道:“待得下一代,亦为通家之好。”
“哈哈,那孝卿兄可抢在前面了,他家大郎已经四岁了呢。”
“孝卿兄之子颇有天分,极为聪颖,他日当有成就。”李善忍不住咧咧嘴,他记得不是太清楚,但还是记得王方翼这个名字,好像是修筑碎叶城的那位。
“六兄,怀仁兄!”外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李昭德小跑着冲进来,胖乎乎的脸上满是不忿,身后的张文瓘也是一脸不悦。
“怎么了?”
“听说罗阳那厮将孝卿兄打了!”李昭德骂道:“据说动手的还有温振、温挺!”
看着李昭德跳脚大骂的模样,李善有些惭愧,之前说与王仁表、李楷饮酒谈心……好像自己是同时认识李楷、李昭德的。
不过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那两位是知晓自己身世的,而李昭德……是个大嘴巴,什么话都敢说,就现在,都放出话来了,他日回京,非要将罗阳脸上划上七八道口子。
呃,说起来李昭德的父亲李乾佑如今还兼任齐王府主簿呢,而齐王一直依附东宫,不过李乾佑算不上李元吉的心腹,此次离京随军出征,也有去年天台山一战的原因。
倒是后面的张文瓘话不多,虽然年纪与李昭德差不多,但这半年来先历经华亭战事,后又随军两月,为李善打理文书,渐渐显露出性情沉稳的一面。
一直到李昭德连太原温氏一并骂的时候,张文瓘才劝道:“若不是温家五郎直言,孝卿兄只怕还要吃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