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与李坚对接:“船上还有一些兄弟的骨灰,有些兄弟落海,被沼泽吞噬,失踪,没有尸骨,只留下一些遗物,都在船上,标注有姓名。我希望我们能亲自将这些送给他们的家人。”
李坚有些发愁:“你们远航至今,定是疲惫不已,而军士也等着见家人团聚,这件事交给我们来办吧。”
郑和坚持:“他们是跟我远航的,我没有带他们回来,我希望可以完成这最后一件事。”
李坚让郑和稍等,找到朱允炆说明情况。
朱允炆走向郑和,又看了看安静下来的水师将士,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郑和肃然领命,转身喊道:“水师将士全体,登船,取来牺牲将士的遗物!”
原本分散的郑和水师军士,瞬间变得极有秩序,整齐登船。
朱允炆安排京军卫引导百姓撤离,将这一片天地交给郑和水师与家眷们。朱允炆不忍心看这伤情的一幕,背过身去。
“父皇……”
朱文奎也被深深震撼。
朱允炆调整着情绪,低声说:“奎儿,你要记住,对于能让百姓吃得起饭的,就是伟人。人不能忘本,皇室一定要将英烈的故事一直延续下去,每一年都不得松懈!”
朱文奎连连点头答应:“纪念英烈,大家才有共同的英雄,才有归属,这对皇室有无尽的好处。”
啪!
朱允炆抬手拍了下朱文奎的脑袋,咬牙说:“不要什么都往皇室身上靠,你要先记住,想做好的君主,先做人。没有人性,没有主心骨,没有主见,连祭奠英烈都成了你的手段而不是出自内心,那世上所有的祭奠岂不成了形式?流于形式,还有何意义?”
朱文奎有些委屈,你教我站在皇室的角度思考问题,现在又教我从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我到底站在哪里……
看来自己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码头迎接的盛况,朱允炆新设的规矩,郑和水师惨烈的牺牲,新奇的农作物,随着朝廷政令、建文报、告示、下发文书、世人说传,不断传播开来。
尚膳监。
一个个大厨看着新奇的农作物有点不知所措,若不是内侍送来了菜谱与做法,估计都要上吊了。
这一日,朱允炆虽然没有宴请水师将士,却在后宫摆上了家宴,原本只是皇后、太后、妃嫔、太子等人,后来朱棣的王妃入了宫,不顾礼仪非要留下来吃饭,朱棣说什么担心老婆渴得慌,非要送杯水入宫。
朱植听闻消息后,拿了一根黄瓜就跑入宫里,说什么给皇上送点瓜吃。朱桂更狠,来的路上遇到一头牛摔死了,直接送到宫里来……
原本两桌菜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会变成了六七桌,该死的,是谁开的后门,不知道后宫是咱家,你们一个个也敢来?
哦,太后啊,那算了。
尚膳监忙开了,仅仅是土豆,就做了牛肉炖土豆、醋溜土豆丝、青椒土豆、土豆饼、狼牙土豆等七样,还有花生,水煮盐花生、炒花生粒,蒸点番薯,做点番薯汤,番茄鸡蛋也可以出锅了……
一道道菜上来,惊艳众人。
朱允炆先行酒敬牺牲的水师军士后,严肃地说:“水师虽带来了不少农作物的种子,但还远不够吃的。今日与三日后宴会破例,其他农作物可都要留作种子,都莫要想讨要了。”
吕太后听闻连连点头:“民间有说法,饿死爹娘,不吃种子粮。皇上有这种想法是对的,等丰收几年,这些作物多起来之后,咱再多吃也无妨。”
朱棣、朱植等人有些失望,这等人间美味,竟还得熬几年才能吃,是不是有点太委屈了?
“嘶,好辣,这辣椒竟是如此火辣!水,我要喝水……”
朱桢连忙喊。
“这番茄鸡蛋味道极好,开胃。”
皇后马恩慧很是喜欢。
朱文奎扒拉着牛肉土豆不说话,见韩夏雨看过来,还知道给夹菜,惹得马恩慧白眼,狠狠瞪了一眼宁妃,你也不管管,她竟然敢威胁太子!
宁妃吹着发烫的番薯,根本不在意皇后的眼神,别看韩夏雨时不时欺负朱文奎,可谁都清楚,朱文奎很有主见,小事退让,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来都不退一步,算是得了朱允炆的真传。
淑妃骆颜儿很是高兴,骆冠英完好地回来了,虽然人黑了点,多了点伤疤,但无妨,这都没问题,人回来就是好事。
句容骆家已经有些衰落,有冠英在,总是可以起来的。
朱允炆很是高兴,一杯酒配花生,一杯酒搭土豆,与皇室宗亲们一起畅饮,不惜醉。
郑和也在内侍的接引下,返回宫中,住入了司礼监。
简单用过餐之后,郑和躺在床上,闭上眼,总感觉床如船一样在摇晃,身体似乎不听控制,如置身于大海之中。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郑和没有家人,也没有亲人,皇宫就是他的家,朱允炆就是他的亲人。
面对朱允炆惊世的安排与礼待,郑和很是高兴,面对牺牲的水师将士家眷,他们选择了理解与支持,没有抱怨,只有悲伤与光荣。
近五年的航行虽然结束,但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自己这辈子与大海是分割不开了。梦里,日月旗在召唤,大海在召唤,有艰险的风暴,有熟悉的兄弟……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请设东宫辅臣
奉天殿,朝会。
朱允炆命内侍抬出各类新型农作物,百官围着新作物议论纷纷。
码头时,朝臣多无法上前查看,现在皇上恩准,特意拿出来告诉百官,这些农作物作为祥瑞之物绝非捏造,和在猪身上贴上金箔叫麒麟是两码事。
朱允炆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每一个朝臣,不要在郑和水师将士封赏问题上下绊子,贬低其功劳。
“这土豆好啊。”
夏元吉掂量着比拳头还大的土豆,满脸笑意。
朱高炽瘸着晃了过来,拿起土豆夸了两句,就往袖子里送,老爹说了,这玩意好吃,种出来肯定能卖大价钱,能顺一点就顺一点……
朱允熥看着明目张胆行窃的朱高炽很是不爽,于是也加入了顺手牵土豆、玉米的行列,结果被夏元吉抓住,摇晃着喊:“此乃种粮,种粮啊,你也敢拿!”
朱高炽很想笑,你丫的都把自己塞成我这样的胖子了,不抓你抓谁,这个时候,体型胖点是优势啊,顺点东西看不出来。
朱允炆看着几个筐子,刚刚还满满登登,现在咋就寥寥无几了?你们可都是大明朝廷的精英啊,是受过孔夫子教导的君子啊……
“皇上,既是种子,定不能耽误太久,臣请依时安排种植,以惠天下,不负英烈之牺牲。”
夏元吉站出来。
朱允炆看着心怀万民的夏元吉,微微点头:“不同农作物,有各自的时节,适合的土壤与地域。着令户部与国子监农学院,选出农业人才,于山东、河南、北直隶,先选出玉米、土豆种植区域,至六月、七月,安排专人种植、照管。于两浙、江西,选番薯种植区……”
夏元吉欣喜不已,建文皇帝并没有据新粮种而取利天下,而是真正考虑百姓与苍生,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敬佩。
朱高炽看着框子里不多的番薯,开口道:“皇上,这番薯之名多少有些不妥,是否应换一名字。”
朱允炆语气平和:“具体说说。”
朱高炽认真地走了两步,哎呀,一个大红薯从袖子里掉了出来,脸不红,手不乱,弯腰捡了起来,直接说:“这农作物并非是其他国流入我朝,而是水师军士远赴不可知之地,历经生死取来之物,再冠以番字……”
陈性善站出来:“朱主事所言虽有理,但稍有偏颇。张骞西行,带来胡桃、胡萝卜等物,冠以胡字,只为说明此物源于何处。称番薯为番,百姓们也好知晓,其来自于海外之地,是水师将士拼了命取来的,而不致遗忘。”
朱允炆看向解缙、杨士奇。
解缙轻松地说:“不妨朝廷以番薯之名,民间以红薯、紫薯等颜色为论。既不忘本,也更能让百姓记住。”
朱允炆欣然答应:“那就这样定下吧。”
朱高炽笑着将红薯收起来,退至一旁,看得朱允炆很想踢他一脚,不想看这几个,看向铁铉、杨荣:“郑和水师封赏问题,需尽早厘定。除考虑其功劳外,还需考虑新种子的功业,不得寒了人心。”
铁铉站出来保证:“兵部将日夜轮休,争取在五日内拿出封赏方略,与水师都督府、五军都督府、户部与内阁核对后,报与皇上。”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叮嘱:“牺牲的水师军士,应重恤。”
铁铉答应。
夏元吉一边高兴一边肉疼,高兴的是有这些新粮种,大明不敢说杜绝饥荒,但可以肯定一点,大明的救灾能力将远远加强,饥荒来时,死的人将会大幅减少,甚至是不死人!肉疼的是封赏事宜,郑和水师,整编两万六千人,一个人一百两,牺牲的重恤,这就是近三百万两。
户部的去年结余与铸币税所得,算是一下子要清空了。好在今年年景不错,老天没找麻烦,夏收可期,商业可期,总不致让户部困顿了。
朝会结束。
朱允炆在武英殿召见郑和。
郑和入殿行礼。
看着有些黑眼圈的郑和,朱允炆笑着说:“看来你这一夜未眠啊,怎么,回到家不习惯了?”
郑和见朱允炆亲和,放松下来:“皇上,久在船上,突然回到宫里是有些不适应,既没了大海的波涛起伏,也没了一群打鼾声,加上回家喜悦,有些睡不着,也不想睡。”
朱允炆体会过那种感觉,后世曾经的绿皮火车,一走几天几夜,到地方之后,睡觉都感觉大地在走。
“你们两个出来吧。”
朱允炆喊道。
郑和有些诧异,顺着朱允炆的目光看去,只见朱文奎、朱文垣两位皇子一前一后走来。
“见过先生。”
朱文奎、朱文垣作揖。
郑和有些不适应,连忙避开:“不敢当,不敢当。”
朱允炆安排内侍搬来椅子,示意郑和坐下:“没什么不敢当的,来,给朕这两个皇子讲讲海上的故事吧。”
郑和深深看着朱允炆,心头满是激动。
对皇子讲述海上故事,无异于引导皇子了解大海,知晓大海的富饶,知晓海外的世界,埋下一颗远航的种子,让他们拥有长远的目光。
更深层一点,建文皇帝是想要将航海事交给皇子,持续远航下去!
这是好事!
大明之外,有广袤的大陆,有富饶的矿产,有说不出名字的植物,有无穷尽的可能,若是皇子们不知道这些,对大海之事不上心,很可能在建文之后,大明航海事业将陷入停滞!
“好,好。”
郑和明白了朱允炆的用心,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还可能再次远航出海,不由得笑起来。
大海,我郑和与你是命中注定。
大海,我将再一次远航,探寻你的秘密。
大海,大明的船队将一代接一代,驰骋于深蓝之上!
郑和看着期待的朱文奎、朱文垣,脸色变得肃穆起来,直接切入到非洲西海岸:“我们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十批船队仅有一批船队活着回来的准备……”
朱允炆看了看郑和与认真倾听的两个孩子,然后低头拿起一份奏折,这一份奏折是胡濙写的,题目是《请设东宫辅臣》。
胡濙认为,太子朱文奎已经有了基本的处理政务能力,但依旧年少,尚需约束与教导,然原詹事府的官员兼职不少,难免分心难以教导到位,应设更多的东宫辅臣。
詹事府官员兼职太多,这倒是真的。
比如姚广孝是詹事府少詹事,但他现在人在北平,督造新都。杨荣是左春坊大学士,但他还是兵部侍郎,现在兵部正忙,他也分身乏术,胡濙也是东宫官,任左春坊左中允,可他还是国子监司业,因为祭酒理李志刚在北平,监管北平国子监的营造事宜,南京国子监事实上是由胡濙负责……
整个詹事府的官员里,经常跟在朱文奎身边的只有两个人,即杨溥与金幼孜,但这两个人身上也有其他职务,杨溥在刑部有职务,金幼孜在都察院也有职务,有时候两头跑,也无法做到随时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