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趁机道:“既然岳兄弟已有佳偶,王贵,倒便宜了你这小子,届时你来先选,岂不是好?”
王贵满面红光,正要点头,却听张显冷笑:“周兄此言差矣,岳大哥占先理所当然,王贵这厮,除了脸大吃得多,别无所长,凭什么他先选?”汤怀也道:“张显说得有理。”
王贵大怒,不料这伙兄弟为了一个公主,竟然窝里反,大叫道:“我刀呢?”
岳飞回头怒斥:“你三个给我住嘴!”三小见他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晓得动了真怒,齐声闭口,低头看地,不敢有丝毫言语。
岳飞心中此时至为复杂——
他自幼蒙母亲、恩师两个,教诲他忠君爱国的道理,忠义之念,深入骨髓,曹操虽是盖世英雄,但对大宋却毫无忠心可言,岳飞这等聪明人,岂会看之不出?
前番老官家纵虎入关,娄室夺关而入,曹操追击前往,岳飞、宗泽替他把守边关,乃是万不得已之下,大家同在汉人立场上的一场合作。
可如今若是真做了这个主帅,统领曹操麾下各路兄弟作战,将来老曹一旦反宋,自己如何同他画的清干系?
只是这些话,都不能明宣于口,李俊责以大义,让岳飞好生为难,偏偏自己几个蠢兄弟,毫不体谅自家心情,三言两语,反成了对方的帮手,饶是他一向宽宏,也不由动了真怒。
李俊看在眼里,肚里暗笑,脸上却一派云淡风轻,摆摆手道:“岳兄弟莫要发怒,听愚兄一言如何。”
岳飞强捺性子,抱拳道:“李兄请说。”
李俊沉思片刻,看向岳飞道:“我等脚下,乃是何处?”
岳飞道:“蓟州。”
李俊摇头:“是蓟州,也非蓟州。兄弟,我等脚下,原是汉唐之土,后被辽国所据,化为异国,如今我等拿下,但是朝廷却不肯要,因此可算是一片曾属汉唐、如今无主之地,此论贤弟以为然否?”
岳飞眼前一亮,缓缓点头。
李俊一笑:“我等来源,千头万绪。”
他一指自己:“菊花军。”
一指唐斌:“西风军。”
一指方杰:“梁山军。”
一指孙立:“登州官兵。”
一指王渊:“西军。”
最后指向岳飞:“雁门关官兵残部。”
李俊把两手拢在一起:“我等有义军、有各路官兵,然而在这无主之天地,汉唐之故土,却又有同一个身份……”
岳飞眼神大亮:“汉家儿郎!”
李俊一点头:“不错!贤弟有名将之资,于这无主之天、祖宗之壤,领我等汉家同胞,把那些异族赶尽杀绝,有何不可?”
你不知该用甚么名头、甚么立场,担当此事,我便给你一个名头,一个立场,让你……骗骗你自己。
岳飞果然中计。
慨然抱拳:“承教了!李兄!好一个无主之天、祖宗之壤!能与各路英豪,同心戮力以应胡虏,乃岳某之荣幸也!既然如此,这个主帅之位,小子岳飞,当仁不让!”
李俊仰头大笑,忽然收敛狂态,抱拳深揖:“末将李俊,前番化名李无敌,见过将主。”
方杰笑嘻嘻,深施一礼:“末将方杰,见过将主。”
“末将唐斌……”“末将董平……”“末将司行方……”“末将段三娘”“末将王渊”……“末将王贵、张显、汤怀……”
“见过将主!”
“好!诸位兄长免礼!”
一个个名震江湖的人物恭敬行礼,饶是岳飞这等天生将种,也不由生出满腔豪情。
当下龙行虎步,走去原本李俊所据的首位,看向众人,沉声道:“完颜斜也所部,尚有十万金兵,用之若善,足以横扫天下!我等麾下兵马,只及其半,且良莠不齐,若是列阵而战,有败无胜,因此必用奇谋!又或者再得大援。”
三言两语厘清形势,看向方杰:“方兄,梁山晁天王兵马,何日能达?”
方杰苦笑道:“天王大军尚在沧州,距此五百里,我引豹骑星夜赶路,只用了三四天,若是大军,怕要十日。”
“十日等得起。”岳飞先下结论,继而又问:“只是晁天王为何逗留沧州?”
方杰道:“去岁童贯与辽兵决战河北,派了大将王禀守把沧州,后来童贯大军溃败,沧州便成孤城,辽兵日夜攻打,不能克破,遂留偏师围攻,其余南下,王禀就这般守了一年有余,此前我军经过,杀败围城辽兵,唤他出城,他却不肯,声称国家之土,不得与辽,亦不得与我等草寇。”
岳飞听了,好感大生。
方杰继续道:“晁天王便告诉他,宋朝封了天王做郓济二州节度使,东顺郡公,如今乃是奉旨征辽,于情于理,他也当献出沧州。他却全不理会,只道我们是‘草寇造谣、妄想骗我城池’,晁天王怜他是好汉,又怜悯沧州这些义民,因此一直不舍攻打,只是每日劝服。”
岳飞还是首次听说梁山受了“招安”,心中一震,暗自苦道:天子当真不智,梁山乃是“武孟德”真正嫡系,授他权柄,却同饮鸩止渴何异?
又想:晁盖这人,果然没有大才,蓟州金兵乃是天下之患,他却为了怜惜一人,把精兵猛将逗留在沧州,这等人只能江湖称豪,若是疆场为帅,必然要成大害。
杨惟忠闻言,自告奋勇起身:“将主,诸位,王禀此人,吾素知之,他虽是童贯爱将,其实却是个骨若精钢的人物,后来因为刚直,和童贯也生不快,不然如何丢他去沧州?他困守孤城一年有余,肝胆可见,只是悲愤之余,只怕有些想法生出了魔障,某愿单骑入沧州,说其归降。”
岳飞道:“此计极妥!便请杨兄速行,更要转告晁天王,便是王禀不降,遣一大将留兵监看则可,金兵这里,才是真正大敌。”
杨惟忠点头记下,当即出厅,带了几个亲军,飞马奔出城去。
这正是:
李俊巧说元帅位,周通诈语哪吒能。英雄定要娶公主,三小心头壮志腾。
第714章 老曹怒斥天王非
杨惟忠自离蓟州,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两日功夫,抵达沧州。
沧州城下,军帐连绵,旗帜招展,但见来往军卒,个个挺胸迭肚,铠甲鲜明。
杨惟忠见了暗自惊讶:这梁山本来也属草寇,安能练出如此精兵?
当下不敢怠慢,辕门前下马,老老实实通名报信,辕门值守将佐,乃是“神威将”党世英、“虎威将”党世雄兄弟。
这二人当年都是高俅麾下大将,后来降顺梁山,坐了骁将交椅。
他两个却是识得杨惟忠的,见了又惊又喜:“啊呀,杨都统,一向久违,如何来得此处?”
杨惟忠苦笑一声,告诉了来此的情由,党世英便让兄弟相陪,自家飞奔入帅帐,告知晁盖。
去不多时,只听一声豪迈长笑,杨惟忠抬眼望去,十余个气概非凡好汉,簇拥着一个蟒袍大汉,摇摇摆摆而来。
那大汉远远抱拳,笑容满面:“杨将军!在下晁盖,久闻将军威名,不期今日得见!快快请入营中,盖已安排宴席,与将军接风洗尘!”
杨惟忠见他如此豪迈亲热,受宠若惊,连忙抱拳还礼,被晁盖一把扯住笑道:“你昔日的弟兄王德、姚平仲、马公直如今都是晁某兄弟,兄弟的兄弟,岂不也是兄弟?大家既是兄弟,又何必多礼?”
不由分说,搂着杨惟忠入了大帐。
要说梁山兵精,外人不知虚实,只道精在虎豹骑、陷阵士之流,唯有山寨自家人才知,最精锐的,乃是伙头军也!
你似今日,从晁盖得了党世雄禀报,下令设宴,到他亲自往辕门接人归返,能花多少时间?然而入帐来,酒席已然摆上。
放眼望去,虽无甚么山珍海味,却也是鸡鸭鱼肉俱足:
酱熬的大鲤子,烂焖的大肘子,新烤的大鸭子,清蒸的大鸡子,乃至花糕也似的肥牛肉,蜜酿的嫩羊腿,以及种种下饭时蔬,山寨自酿的好酒,端的丰盛诱人。
晁盖拉着杨惟忠,亲亲热热同案而坐,又将韩五等一干西军战将及没值守的好汉,都请来相陪。
西军众将久别重逢,见面甚是亲热,又都是不善言辞的厮杀汉,把一番深情都寄托酒中,你一碗我一碗,不多时便喝了个半醉。
晁盖这才问起蓟州战事,杨惟忠连忙打叠精神,捋直了舌头,把自己所知一一告诉。
晁盖听罢,不由皱眉,把大腿一拍,懊悔道:“嗨!岂知这干金狗竟如此了得?这般说来,若不是那岳飞小哥儿横空出世,便是方杰去了,也难解得重围?哎!为这区区沧州,几乎误了大事。”
杨惟忠趁机问道:“天王,不瞒你说,方杰兄弟倒不曾说起,王德几人已入梁山麾下。杨某想着,按理而言,他几人同王禀交情并不弱似杨某,如何不曾说得王禀来降?”
王德在一旁苦笑道:“老杨!这话若说起,却是诡异莫名,你听我说……”
原来梁山兵马攻城略地,一路北上,到了沧州境内,斥候回报消息,道是辽兵两万,团团围城,领军大将萧查剌阿不,乃是耶律大石部下的爱将。
晁盖得知这里孤城困守年余,不降不破,大是震惊。
震惊之余,又生钦佩,当下便认定了,守城的必是好汉。
要知“托塔天王”一生,不爱钱财、不贪女色,只爱结交天下豪杰,一同饮酒快活,既知城中有这等好汉,如何不去帮他?
当下亲自挥军攻打辽兵,王德、韩五双战萧查剌阿不,阵斩当场。
围困既解,晁盖便令人备了美酒肥羊,欲入城同好汉叙话。
不料方到城下,城头上七零八落射下箭来,好悬把晁天王射死。
晁盖大惊,动问缘故,城上守将冷冷回道:“尔等做戏,欲诈俺城,这等拙计,能瞒哪个?”
晁盖便同他解释,自己并非做戏,而是梁山好汉全伙北上,收复山河。
不料那人听了更怒,口称:“辽狗犯我疆土,也还罢了,你等这些草寇,本是宋人,如何在国家危难时趁火打劫?”
晁盖便取出圣旨、印绶,报出自家官职爵禄。
那守将越发不信,冷笑道:“王庆、田虎、方腊,哪个不是大寇,俺随童帅南征北战,翻手之间便自平定,你晁盖比他们多长出个鸟来?国家瞎了心,要封你做公侯?”
晁盖怒道:“你若不信,吊下篮子来,我放圣旨上去你看。”
把守将大笑道:“你想在这假圣旨上下毒,骗俺上当?想瞎了你的心也。”
话音方落,却听马公直凄然叫道:“王禀!是王禀兄弟么,你、你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说罢催马向前,眼神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王禀当年勇冠汴梁,多么雄健一条大汉?如今立在城头,形销骨立,也不知有没有一百斤。
瘦弱身形,套着一身宽宽荡荡的铁甲,直与骷髅无二。
哪里还是当年威风八面的都统治?分明是爬出九幽地狱、游走于人间的一条战鬼。
王禀双眼幽红,恍若鬼火,盯着马公直看了片刻,咬牙骂道:“姓马的,你这厮也降了草寇!你且等着,待俺出城,斩杀你这不忠不义狗贼。”
说罢下城,不多时,城门开,吊桥降,王禀骑匹骨瘦如柴战马,倒拽长枪,领着数百军卒,真个杀出城来。
马公直咬咬牙,对晁盖道:“这厮困守孤城已久,便如笼中野兽一般,我看他言辞有异,只怕神智都不清明;且擒了他,再寻良医慢慢诊治将养。”
晁盖道:“好!这厮既是好汉,吾等不要伤他。”
马公直一点头,抽出两条瓦面金装锏,飞马直取王禀。
在他想来,王禀如今如此消瘦,只怕早已病饿交加,手上能有几分气力?因此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收手不住,打伤了对方。
谁料枪锏相逢,一道浑然巨力传来,马公直双锏几乎脱手,不由大吃一惊:王禀这厮便是最强时,也还逊我半筹,如今已成这等模样,怎地反倒厉害了起来?
王禀却是得理不饶人,一招占先手,招招不放松,马公直这般猛将,稍不留意,竟被死死压在下风。
姚平仲见了大惊,连忙策马上前相助,口中叫道:“王将军,自家袍泽,如何下这般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