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宗泽的道德绑架,曹操嗤之以鼻,笑道:“邓飞兄弟,你的买卖来也。”
邓飞上前一步,换下秦明,手持一条粗大铁链,口中喝道:“防箭阵,起!”
这里一千人,倒有半数是长枪兵,闻言纷纷摸出二尺长的铁链,系在长枪前端,摇动长枪,那铁链呼呼旋转,幻成无数道,如一面面五尺的盾牌顶在枪头上,将天空尽皆遮蔽,二百蛮牌兵也忙将蛮牌举起。
对面宗泽见了一惊,急忙大喝道:“泯顽不化,放箭!”
但闻登州阵列弓弦齐振,千余支之利箭划破长空,齐齐落向曹操军。
邓飞大叫道:“舞起!”
那一杆杆长枪转速越急,空中落下箭矢,大半都被荡开,加上狮耳山众军都穿了皮甲,戴了铁笠,虽也有死伤,却远没宗泽想象般惨烈。
曹操乃是知兵之人,一看长枪兵拼命舞动长枪的架势,就知道这方法太过耗力,不能持久,当下喝道:“项充、李衮,你二人带本部牌手冲阵向前,沿路砍断绊马索、拦马柱,填平陷坑。若能办到,便是你二人的大功。”
那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抱拳:“正要大哥见识我等本领。”这两个早已扎束停当,此刻呼啸一声,当头扑出,两百蛮牌兵,分两路追随二人。
虽然都是使蛮牌的,彼此泾渭倒也分明,眼见得背后插飞刀的,都是项充训练出的人马,背后插标枪的,全是李衮操练出的好汉。
项充、李衮两人冲在最前面,宗泽见了,手一指,数百支羽箭直直射来。
不料这两人都是全身铁甲,头微低,牌一举,什么暗器,玩儿去!那自在架势,当真要气煞花荣、恨死张清!若没有床弩这等重器,单凭弓箭,谁能奈何他们?
后面二百牌手的装备虽不似主将这般奢侈,也是厚厚的全身披甲密嵌铁叶,加上手中蛮牌,除非大力之士以重弓强弩射击,等闲弓箭亦难奈何。
曹操见了暗自点头,他先前在芒砀山见项充李衮上阵,就觉得应该推而广之,否则单是两人领五百滚刀手,又有何用?也就是这些厚皮嵌铁叶的全身甲制造不易,否则以老曹心性,至少也要发展两千之数。
不过此刻虽只二百,效果确实好的出奇,他们往前一冲,对阵弓箭手自然转移了火力点,又奈何不得这些牌手,后面的长枪兵也是压力大减。
冲出数十步,果然满地都钉了粗大木钉,牵起一根根绊马索,又有三尺长的木板充作拦马柱,埋了一半在土中,剩下一尺半在地上,还有深深浅浅陷马坑,牌手们毫不客气,当下顶着箭雨开工,割断绊索、斩碎木板,小的陷坑就手填平,大的陷坑则插把标枪在坑前,权做示警。
宗泽定下的计谋,就是烧山逼出曹操,以优势兵力,迫他投降。
在宗泽的认识中,山大王们陷入绝境,投降乃是司空见惯之事。就算当真无法逼降,对方军心也要散乱,届时借助这些陷坑绊马索,挡住对方快速冲锋,在降低对方速度的前提下,用一轮轮弓箭持续打击,对方纵使不崩溃,也必然死伤大半,自己这边占据了绝对人数优势后,乌合之众的短板也自然抹平。
这等计谋,或者称不上高明,却极为实用。能在极短时间内想出这等计策,并且召集到足够人手,执行到如此程度,数遍大宋的沙场宿将,绝无几人能为之。
谁知甫一交兵,便生变故,对方一杆杆长枪上古怪的铁链,先让宗泽心头一沉,二百蛮牌兵的出现,更让他心中大乱。
毁坏永远比建设容易,宗泽带着众人忙乎了半天的障碍,对方没废太大气力就清除大半。
曹操见状哈哈大笑,手一指道:“弓箭手呢?给我射他后阵!秦明兄弟,马军出击!”
当下躲在林中的二百弓箭手飞速冲出,一边跑,一边弯弓射出箭矢。
后面的秦明带着剩下一百人,将战马牵出树林,纷纷上马。
狮耳山的弓箭从空中落在登州阵列后排,那里都是民壮,少盾无甲,顿时射翻一片。
两三阵箭雨洗礼,登州阵营后排死伤百余人,民壮们顿时乱了手脚,蓬莱县县尉、都头挥刀来回奔驰,大骂,强行稳住阵型不溃。
就在这时,“八臂哪吒”项充和“飞天大圣”李衮带着蛮牌手已冲到阵前,明晃晃的飞刀、尖亮亮的标枪,冰雹一般砸来。这些飞刀、标枪都颇有分量,迎面打来,便是披甲亦难抵挡,前排的登州战兵顿时成片倒下。
宗泽目呲欲裂,大喝道:“贼子敢尔!”一挟马腹,胯下那匹灰马笔直冲出,却是要仗着一身武勇,格杀对方战将,强行翻盘。
项充、李衮眼中,哪里瞧得下一个老头?大踏步上前迎战,一条短枪、一柄宝剑齐齐攻向宗泽,宗泽长枪一荡,挡开敌兵,随即一抖枪身,同时扎向两人。
要知宗泽武艺,本也非凡,少年时拜天下第一奇侠谭宗芳为师,与周侗算是没见过面的师兄弟,只是谭宗芳嫌弃宗泽天赋平平,因此只传了一套枪法,意思是就凭你这天资啊,就别贪多嚼不烂了。
谁知宗泽天赋虽然平凡,毅力却是非同小可,他仅得传一套枪法,一生便也只练一套枪法,功夫不止练到了身上,更是练到了骨头里、魂魄里,五十年寒暑功夫,仅仅就这套枪法而言,怕是已堪称无双无对!
所谓一窍通百窍通,彻底悟透了这套枪法后,宗泽一发不可收拾,按着自己悟出的武学道理,无师自通的琢磨出了宗家剑法、箭法、拳法等,论及成就,不逊世间任何名家,堪称是平庸者逆袭之典范。
因此他这条枪,一枪五十年功力,哪里是项充、李衮能够抵挡的?不出六七合,杀得两人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一声大吼如雷霆滚滚传来:“二位兄弟让开,待秦明战那老儿!”
两个人如蒙大赦,齐齐打个唿哨,舞动蛮牌撤向左右,身后牌手们也各随主将退开,中间让开一条路,秦明引着百十个马军,风一般直卷过来。
宗泽一看不好了!对方的打法阴狠霸道,几阵箭雨,乱了民壮们的军心,迎头的标枪、飞刀,破甲伤人,又打得前排战兵魂飞魄散,若在这马军一冲,立刻便是大败之局,百忙中眺向对方阵中,只见曹操已亲自上阵,左手邓飞,右手牛皋,带着一众长枪手,快步逼了过来。
一时间,老宗泽手脚发凉:啊呀,我有心为国杀贼,不想害了这些兵丁民壮。
正惶然间,秦明如一团火般掠到身前,狼牙大棒劈头盖脸砸来:“老儿,纳命来!”
有分教:宗泽定计已高明,魏武用兵更纵横。眼见战局当抵定,有人意气不能平。
第142章 登州龙蛇草莽间
宗泽一见秦明来势,就知道这是个力大惯厮杀的,不敢硬架,长枪一粘一拨,使个巧力,把狼牙棒卸在一旁。
不料秦明虽然使这般粗重兵器,招数却不失细腻,就势一招“玉带缠腰”,那条狼牙棒顺着背后一转,从左侧直捅出来,这一下变起突然,又快又重,宗泽只得硬接,当!狼牙棒重重顶在枪杆上,只震得老将皱纹、白须一齐颤动。
秦明得理不饶人,单臂夹着那条棍,拧腰摧背,哇呀呀一声低吼,加力往前一推,要来个一力降十会,把这老头儿强行推落马下。
好个老将军,虽是年近花甲才头回上阵,但一副铜胆、一身铁骨,他是老而弥刚!
但见他,牙根一咬,丹田提力,双臂一缩一震,喝一声:“开!”浑身骨节子里的力量都爆发出来,硬生生将那狼牙大棒顶开。
秦明不由惊讶:好个老儿,端的是条好汉子!不怪我哥哥这等忌讳他,罢了,若是旁时,我敬你年老英勇,何妨放你走路?但如今两兵激战,一步让不得人,只好对不起你也!
宗泽也是暗自惊讶: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武植手下竟然有这等悍将效命,何愁他不生出来不臣之心?罢了,今日我或杀不得武植,但好歹斩了这员猛将,断他一条臂膀。他日朝廷大军清剿,能省多少力气?
二人各自转着念头,眉目之间,都是杀气横生。
一个喝道:“宗老儿,不在家安心养老,来阵前卖力厮杀,休怪将军下手狠!”
一个回说:“使棒的,不为国报效忠心,为奸贼马前驰骋,莫恨老夫心肠毒!”
于是齐齐呐喊,各逞英豪,杀成一团。一边杀,一边还骂呢——
秦明大喝:“本将这条狼牙棒,重似泰山往下撞,老头若不知避让,今朝马前把命丧!”
宗泽叱咤:“老夫这条浑铁枪,快若流星耀青光,奸臣贼子谁敢当?杀你只为护国邦!”
秦明又叫:“宗老儿,且看本将,看本将狼牙棒上钉,颗颗狰狞带血腥,耿耿本命应天星,秦某不惭世上英!”
宗泽冷笑:“秦将军,你看老夫,看老夫浑铁枪头刃,砥砺多年初临阵,欲解君王心烦困,杀尽逆贼方解恨!”
秦明呐喊:“姓宗的,休猖狂,狭路相逢虎吞狼,枉你设计奔波忙,须臾教你老命亡!”
宗泽低吼:“姓秦的,莫得意,老夫长枪锐且利,背国叛将无忠义,遗体难入祖宗地!”
两个边骂边打,瞬间战了三十余合。若论武艺枪法,宗泽一生苦心砥砺,输与谁人?只是一来毕竟年老,不能以筋骨为能,二来则是看见秦明所带的马军长驱直入,把自家战兵冲的大溃,不免心急如焚。
这两般原因加在一处,老宗泽的枪法,便渐渐支撑不住秦明这条大棍。
宗泽力气难支,暗暗心灰,舞枪护住身周,渐渐只守不攻,双眼不带眨地盯着秦明,只待找到机会暴起一击,便要和对方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喝道:“宗通判,那年我弟兄两个去城里卖皮货,中了算计,被奸商欺凌盘剥,全仗通判秉公断案,还我公道,今日我兄弟舍了姓命,来报通判的恩德!”
话音未落,两道人影从登州后阵中直冲出来,这两人身法独特,一时趴下身四肢其用,一时按着人肩一跃丈许,或如虎豹奔逐,或似猿猱蹿跳,便如两只兽类化作人形,连奔带蹿,快异绝伦。
狮耳山几个马军纵马杀去,被他两个灵活无比地躲开刀枪,手起几叉,尽数叉死落在马下,随即不停脚奔向秦明。
秦明见他来得惊人,定睛一看,却是两个二十余岁精壮汉子,面貌生得相似,一个穿虎皮袄、鹿皮靴,一个穿豹皮袄,獐皮靴,各自背着猎弓,腰悬蒲叶刀,把着条莲花铁镗叉,奔来便戳秦明:“敢欺宗通判?今日便让你认得解珍、解宝!”
秦明挥动狼牙棒,挡了对方几招,不由惊讶:这两个猎户打扮的汉子,力气又大、镗叉又重,招数条理分明,竟然是两个厉害的好手。
他以一敌三,虽然不至于落败,但也再无半点优势可言。
曹操见了,伸手一指:“邓飞兄弟,去帮秦明。”
邓飞一见秦明被围攻,顿时大怒,一拍战马,挥舞起铁链便冲来相帮。
不料那两个猎户见了,齐声叫道:“姐夫,不来相帮,如何救得姑舅哥哥?”
便听乱军中有人应道:“弟兄们休惊,孙新来也!”
一个身强力壮汉子随即跃出,唰唰两枪,连刺两名马军,拽匹马翻身跃上,舞枪挡住邓飞。
牛皋见了纳闷道:“小小登州,哪来许多人物?待我牛大将军去杀他们!”舞动双锏,便去助战。
那叫孙新的枪法虽然不弱,也只将将敌得住邓飞,牛皋一上顿时险象环生,人群中一个身形粗壮的妇人见了,发怒着恼,大吼道:“腌臜泼贼,杀不尽的草寇,该万剐的撮鸟,怎敢欺负我顾大嫂的老公?”
扯匹空马跃上,一鞭赶将来,手中两口虎牙刀寒光飒飒,如发怒的母虎一般,忿忿直取牛皋。
曹操见厉害人物层出不穷,不由暗叹:“小小登州,竟有这么多豪杰藏于草莽,这两个猎户杀法不凡,那个汉子枪法也是正经路数,便是这个壮硕妇人,这身刀法、力道,又何尝弱于须眉?”
书中暗表,其实这几个狠人,倒是牵滕带蔓的一家子:使枪的汉子,乃是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的亲兄弟,名叫孙新,也是军官子弟出身,跟哥哥学得几路好鞭枪,人称“小尉迟”便是。
那使双刀的猛女,乃是孙新的妻子顾大嫂,天生大力,性情豪迈,武艺不凡,得个绰号叫“母大虫”,这母大虫的亲娘,却是那对猎户兄弟的姑母,哥哥“双头蛇”解珍,弟弟“双尾蝎”解宝,各怀惊人武艺,山东数州猎户,都推他兄弟为第一。
而解珍、解宝的母亲,却又是孙立、孙新的姑母,因此孙新既是他二人的姐夫,又是他二人的姑舅哥哥。今番宗泽动员本地民壮,因解家兄弟受过他人情,故此带了许多猎户出战,又闻孙立被人捉了,连忙请出孙新夫妇,使宗泽不至于独木难支。
曹操岂知这其中缘故?见秦明三将都被挡住,虽然感慨登州多豪杰,却也不曾太过介意,自家将马一催,带着长枪军杀入登州阵营。
登州这边人数虽然多,但曹操手下却更为精锐,百十个马军纵横冲突,二百蛮牌手锐不可当,后面弓手不断吊射,本已杀得登州队伍大乱,曹操这五百枪手一到,长枪如林戳来,本已乱成一片的阵型顿时土崩瓦解。
宗泽心头焦急,见解家兄弟武艺不凡,忽然策马跃出战团,直冲曹操而来。
李衮看见,大叫道:“武大哥,宗泽老儿来也!”
曹操冷笑一声,马鞍边取了长槊在手,心道宗老儿强弩之末,莫非我怕他不成?就在这时,忽听宗泽大叫一声:“擒贼先擒王!”
这一嗓子,就如一个信号,乱军中忽然蹦出三个好汉,齐齐向曹操围杀过来,老曹一眼望去,不由脸色大变!
有分教:四海龙蛇草莽间,杀机偶现气冲天。方凭猛将夺先手,又有阴谋藏后边。
第143章 眼前不复旧时青
“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
还有一个气冲冲的俊俏青年倒是不识,但一开口就吓得曹操脸色又白了三分:“可是武兄当面,在下‘铁叫子’乐和,你等抓了我姐夫,还有胆来赚我劫牢!若不是宗通判来说破,我兀自蒙在鼓里,着实欺人太甚!”
说罢挺枪刺来,曹操大槊一摆,震得他退出五七步,叫道:“这厮厉害!大家并肩子上!”
邹渊的飞虎棍、邹润的斧头齐齐打来,曹操左右抵挡,大喝道:“宗泽的孙女要杀你们,如今怎和他做了一路?”
邹润道:“你这厮还不是拿了我等架桥铺路,又是什么好人了?”
邹渊道:“武孟德,奸不厮欺,俏不厮瞒,一则我叔侄和‘小尉迟’孙新乃是至爱相识,他的哥哥被你擒了,我等自然要出力;二则宗通判亲自来牢里,赦了前罪,保举我叔侄为蓬莱县都头,有这般前程,自然要为他老人家效力,总好过你不闻不问。”
曹操辩驳道:“本安排了石秀解救你等,又岂是不闻不问?”
邹润忽然笑道:“说到此事,却又好笑,你这厮诸般算计,教他们四个去赌场藏身?却不知他去那赌场正是孙新家里所开,岂不是自投罗网?可怜四个好汉,一副麻药便遭放翻。”
曹操脸色愈发阴沉:他特地嘱咐栾廷玉四人,不要住宿在客栈酒家,去找个偏僻赌坊,假装赌客安身,谁知这般巧处?竟是一头撞进仇人家里。
一时间怒气上撞,大喝道:“既然如此,且拿你几个去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