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笑道:“自是应当。我兄弟李逵,以前是这江州的小牢子,但马上就不是了。在下武植,如今在山东阳谷县做个都头,有个亲兄弟武松,在东平府做副将。李逵兄弟随我回阳谷后,我便替他也谋个都头之位,置办两套门对门院落,他和老娘、媳妇住一套,丈人丈母住在对门,彼此好有关照。若怕都头的俸禄不敷使,武某在县中有数十间好店面,任意拿几间去做生意补贴家用,大富大贵不敢说,殷实人家当能数得上。若爱种田,武某有县外两千余亩好地,随便拿几百亩去便是。”
曹操随口说来,自有一番让人不得不信的气魄。
宋老头肃然起敬道:“这黑汉能识得你这哥哥,不知前生积德多少。尊驾这般为人,孟尝君、平原君也难相及。”
曹操大笑道:“金银财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身边一众兄弟若要娶亲成家,也都是这般安排。栾兄弟,你若有中意的姑娘,哥哥也可做个媒人。”
栾廷玉笑道:“若有那日,自免不了给哥哥添扰。”
李逵茫然道:“哥哥,你说什么都头、院落?当真是要铁牛成亲娶婆娘么?”
曹操道:“你不是说自己不孝,惹得母亲伤心吗?你想一想,你老娘只怕你这辈子讨不着老婆,你若带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回家,你老娘高不高兴?”
李逵想了想那场景,笑起来道:“老娘怕是高兴地要翻个跟头。”
曹操正色道:“人家宋老丈难得能看上你,待他回去商量一下,宝莲姑娘若也愿意,铁牛啊,你就有婆娘啦。”
李逵听得一呆,忽然摇头道:“她、她定看我不上,我,我方才点她来着。”
曹操笑骂道:“女孩儿家的心思,你这粗汉岂能懂得?”
对宋老头道:“老丈贵府何处?在下回头当登门拜访。”
宋老头笑眯眯说了家里位置,便起身告辞而去,急着和老婆商量这桩婚事。
李逵本人的性子,他看着倒也喜欢,最重要的是,李逵的后台太硬了,银子屋子铺子一添置,小日子还不过的飞起?岂不比把女儿给人做妾、做养在外面的小老婆好一百倍。
老头利利索索走了,李逵兀自红着脸云里雾里,扭头对栾廷玉道:“哥哥,你掐我一下是不是做梦?怎么这一天这般快活?有了大哥,还、还要有老婆?”
栾廷玉笑道:“掐你?你这厮皮粗肉厚能觉出疼么?要不我还是给你一拳吧。”
李逵呆呆道:“也好。”
栾廷玉哈哈大笑,当真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李逵揉了揉挨打的地方,露出愚蠢憨厚的笑容来:“真好,却不是做梦!只是、只是那小娘子,万一看我不上……”
他这人脑子一根筋,性情单纯如白纸,便如长不大的少年一般,满脑子就是做好汉、讲义气,是非人情,一概不懂,一辈子脑筋里从没有过女人二字,谁知如今曹操三言两语,竟是让他一下子觉醒了正常男子找女人、娶老婆的意识,不由患得患失,竟生恐自己粗鲁,宋宝莲看自己不上。
曹操斜睨着他笑道:“兄弟,男人若要女人喜欢,其中却有不少诀窍,待为兄一一说与你听。”
栾廷玉眉梢一动,连忙替曹操斟满酒,两只耳朵高高竖起,生恐漏了一字。
第48章 宋宝莲誓死不嫁
宋宝莲的家,在城南僻静处一条陋巷之中。
两间房,一个小院,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就连灶台锅具,都只能搭个棚儿挤院子里。
但就是这般房舍,也不是自己的,每月都须给房东交租。
所以她最怕下雨刮风。
城中卖唱的,各有各的地盘,宋家的地盘就是琵琶亭。琵琶亭按说是个好所在,文人雅士来得格外多,都愿意听曲打赏,倒也过得下日子。
但琵琶亭只是个亭子,不似正经酒楼四面都有遮靠,因此只得看天吃饭,刮风减半下雨全无,到了冬季更见萧条,每当那没生意的时候,一家人就只能苦苦数着米粒挨日子了。
今天被可怕的黑大汉一指头戳晕,宋宝莲先是害怕的厉害,毕竟那大汉模样儿太吓人,跳过来刹那,真如黑熊扑来一般,说她是被戳晕,其实是被吓晕居多。
不过很快她就不怕了,因为那个矮个子大官人,竟然给了母亲足足二十两银子!
有了这二十两银子,就算整个冬天都没生意,他们家也绝不会挨饿了,不仅不会挨饿,甚至添件新衣,买些鸡鸭鱼肉,像模像样过个好年。
这么一想,她甚至觉得,要是每天被戳一下都能有二十两,那才叫好呢。
至于将养,有什么好将养的,使些香灰抹在塌皮处,宋宝莲便如没事人一般,蹦蹦跳跳帮着她娘烧柴煮饭,只是她娘不住念念叨叨,生恐老公在外给人欺负了。
到得天黑透了,母女两吃罢了饭,正点油灯做些针线,吱呀一声,院子门被推开,宋老儿进屋来,大马金刀在小马扎上一坐,长长叹了口气。
宝莲和她娘顿时紧张起来,她娘担忧道:“她爹,可是人家为难你了?”
宋老儿忽然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人家恭维我还来不及,又岂会为难?哈哈,老婆子,你我这下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也。”
她娘顿时提高了声音:“你把宝莲许给那人做小了?”
宝莲顿时紧张起来,受惊的小兔子般瞪圆了眼,巴巴望着她爹。
宋老儿一脸傲然,夸口道:“我的千金,如何肯与人做小?哼哼,若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岂配得上我女儿花容月貌?”
她娘听了满脸难以置信,惊喜道:“竟是正妻么?呀,却是难得,那大官人也有三十上下了吧?怎地还没娶亲?莫不是因为长得矮矬?可看他出手豪阔,便是矮矬些,也不至讨不到娘子啊,难道是前面娘子殁了?”
宋老头伸手在婆子眼前摇晃:“醒醒吧,发什么失心疯,那大官人虽是矮些,却是个极奢遮的人物,你当人家看得上你女儿?”
哼了两声,扭头问女儿:“宝莲啊,那三位客人中,戳你脑瓜的黑汉,你觉得他人怎样?”
宋宝莲一听,顿时花容失色,惊得站起身道:“那、那厮便是山中成精的黑熊,爹,我可不要嫁给他!”
她娘亦嗔怪道:“老不死的,我看你才是发了疯,我们女儿,何等人品,如何嫁得那个怪物?”
宋老头鼻孔里哼出不屑之音,撇着嘴道:“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货,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年轻时倒是长得好,你贪我皮相嫁了过来,还不是一生受苦?男人丑些俊些,高些矮些,都是次要,首要两者,一个是有本事养活妻儿富贵无忧,一个是肯热肠热肚地疼老婆。”
婆子不信道:“那黑怪物,一指头险些戳杀了我女儿,怜香惜玉都不懂,你指望他疼人?”
宋老头道:“你懂个屁!正是他不懂怜香惜玉,才不会见一个爱一个,将来负了我女儿。我老儿虽然一世潦倒,但自问这双招子,还能识分黑白,今天我这话便放在这里:那汉子若是娶了我女儿,只怕是捧在手上怕摔,含在舌上怕化,不知道怎么宝贝她哩。”
婆子和女儿对视一眼,对宋老儿识人之能,她们素来服膺,见老儿竟肯说这般满话,不由深信不疑。
婆子想了想又道:“能娶我女儿,乃是交了十世好运,疼惜她倒也应当。只是我看此人憨乎乎的,如何能有养活我家富贵的本事?”
宋老头道:“那汉子虽是憨些,可妙就妙在这个憨字!本朝开国大将无数,太祖爷缘何独爱铁鞭王呼延赞?前朝唐太宗,又缘何只爱那程咬金?其中缘由,便是这二将都占一个憨字!若非憨直,如何得人倾心相待?”
见婆子和女儿兀自迷糊,宋老头大感无奈,解说道:“那个子矮的大官人,亲口对我许了诺,要带那黑汉回山东阳谷县,先保他做县里都头,再置办两座对门的宅院,一座给黑汉带着老娘、媳妇居住,另一座就给黑汉的丈人丈母养老,又怕都头的俸禄不够开销,还要送几间生意好的店面与他贴补家用,若想种田,城外良田亦送几百亩,这等家业,难道不算富贵么?”
“算、算、算!”婆子听得眉花眼笑,却又担心道:“可是这般大财,纵是真有,难道还舍得赠给别人?”
宋老头听了连连冷笑,趾高气昂地道:“你一介女流之辈,又岂知大丈夫、大豪杰的胸怀?我们看来,这等家产已是惊人,焉知在人家手中不是九牛一毛?再说,我看那官人,对黑汉子极为喜爱,正要收他为心腹,这黑汉子,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依我看来,也是个将星照命的狠角色!你不看他那一指头何等气力,说不得他日便是程咬金、呼延赞一般的人物,你我跟着女儿啊,尚有享不尽的福禄呢。”
那婆子听了再无疑心,笑得见牙不见眼,搂住女儿道:“若当真如此,能让我女儿受用一世,我当娘的少活十年也是心甘。”
谁知宋宝莲一下从她怀里挣开道:“说了半天,还是要我嫁给那黑熊么!我不嫁他,偏不嫁他,死也不嫁!”
说罢冲出屋子,去到自己屋里锁了门,不多时,呜呜哭声传出。
婆子愁眉苦脸道:“女儿嫌他丑陋,这却如何是好?”
宋老头却是浑不在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子千辛万苦为她择得良婿,她一个小女子懂得个屁,不必理会,任她哭去,待哭累了,再慢慢讲道理不迟,睡觉,睡觉。”
这老儿困顿已久,乍见转机,整个人都昂扬起来,当下兴致勃勃吹了灯,拉了婆子去睡。
却说那宋宝莲,伤心了一夜,困极入睡,做梦便被黑熊追逐,任她跑出老远也难摆脱,最后还是被黑熊扑倒,一口咬在胸前,惊叫一声醒来,已是天光大白,走出房门一看,父母皆是不在。
她自家梳洗一回,想起昨日父亲要把自己嫁黑熊精,不由气苦,心想:“父母不过图他有钱,我当勤勉些唱曲,每日多挣些钱,他们说不定便改了心意。”
主意打定,画个美美妆容,自家背了琵琶出门,要去琵琶亭卖唱挣钱,谁知刚刚走出所居陋巷,迎面便见七八个帮闲打扮汉子,簇拥着一个满脸青白的公子哥儿,嬉皮笑脸看向自己。
第49章 黑旋风英雄救美
这些人的眼,仿佛长着钩子一般,把宋宝莲吓了一跳。
随即听一个帮闲叫道:“衙内,小人可曾吹嘘么?便是我那新交的兄弟时乙,天未亮便巴巴来告小人,道这巷子中藏了一个绝色,定能入得衙内的法眼,衙内如今见了如何?”
那公子哥儿一脸浮浪之态,哈哈笑道:“虽不算绝色,也堪称小家碧玉之中的翘楚了,罢了,算你寻美有功,你那兄弟时乙,回头带来见过本公子,便允他在门下奔走吧。”
说罢笑眯眯瞧向宋宝莲,满嘴歪腔怪调:“小娘子,这可是本公子的不是了,日日在这江州打转,枉自顶个‘寻芳蝶’的虚名,竟生生从眼皮下漏了你没见,一会儿,你可要使出力气,好好惩罚本公子才是呀。”
宋宝莲听了此话,只觉手脚冰凉:“你是寻芳蝶蔡松!”
一时间魂飞天外,腿脚都软了,那真是欲哭无泪,心中暗叫妈的妈我的姥姥,怎么竟撞上这个魔王!这厮仗着他父亲蔡九知府的势,欺男霸女,闺女媳妇不知害了多少。
那蔡松见宋宝莲脸儿都骇得白了,越发得意,歪起嘴道:“啊哟哟哟,小美人儿见识不浅,既然识得爷的大名,还不跟我去府中快活,更待何时?”
宋宝莲满手心都是汗水,强一提气,扭头就要跑,岂知蔡松手下一干帮闲,都是久随他寻花猎艳的,经验极是丰富,四下一包,顿时将宋宝莲退路堵住,一个个怪笑怪叫,只待蔡松亲自动手寻乐。
宋宝莲正生死两难之际,忽然一个雷霆般大嗓门响起,那声音便如晴空里炸个霹雳:“驴牛射的鸟王八,安敢如此无礼!”
说话间,一个黑熊般大汉旋风般卷来,劈手先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山花砸在蔡松脸上。
蔡松只觉眼前姹紫嫣红一片,正惊诧,忽然一个砂锅大小拳头,从那些花瓣中直冲而入,正中面门。
这一拳,情急愤恨之下,早使尽了平生力道,莫说是个肉做的人,石雕的菩萨怕都能砸粉碎,便如被撞城车撞个正着,蔡松鼻梁牙齿齐齐断折,被酒色淘空的小体格直直飞出三四丈远,落地时喷出几颗牙齿,哼也没哼半声,歪头便没了声息。
一干帮闲无不大惊,愣了片刻,有人尖声叫道:“他敢打衙内,兄弟们一起打死他!”
这些帮闲也是久惯斗殴的,闻言四五个壮些的率先扑上,各自抱住那黑大汉的腿脚双臂,余下几个帮闲,脸上露出狞恶之色,纷纷从怀里摸出短刀匕首。
宋宝莲见了惊声道:“是你!你、你快跑啊!”
黑大汉见宋宝莲为他担心,眼神顿时一亮,仿佛自心窝中涌出一股子蜜来,傻笑道:“不怕,不怕。”
这时几个持刀帮闲已经扑来,说时迟那时快,黑大汉双眼分明定定望着宝莲,双腿连踢,抱着腿的帮闲便如鞋底泥巴般飞出,双臂一振,抱着胳膊的帮闲便如衣服上的虱子般抖落,顺手扯住一个帮闲腰带,横起一扫,扑来的帮闲们纷纷惨叫飞出。
从头到尾,竟是看也没看这些人一眼,便如掸了掸灰尘那么利落。
那些帮闲们见这黑汉子如此怪力,谁敢上前讨死?连滚带爬逃开。
逃出老远,那为首的回头叫道:“我认得你!你是牢城营的黑旋风!你莫要狂,你打的乃是蔡九知府的独子!蔡九知府不把你挫骨扬灰,他老人家就跟你姓!”
那黑大汉自然便是黑旋风李逵。
李逵眼里根本没有这几人的存在,任他们跑去报信,一双牛眼愣痴痴看向宋宝莲,使劲喘了两口气,这才说出几个近乎听不见的字儿来:“那个,这个,你,啊,没事,吧?”
黑黝黝的一张大脸,早已黑红一片。
宋宝莲视线微垂,却见这李逵双熊掌般大手,死命捏着裤子,兀自止不住两条腿筛糠般乱抖,忍不住嘴角一抿,暗自好笑起来:“这个力大无穷的黑熊精,竟然还会害羞么?”
她本来很怕李逵,但此刻见了李逵手足无措的怂包样子,自家胆气顿时大壮,忽然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李逵身前两尺处。
李逵只觉女儿家的淡淡香气冲入鼻孔,甚至隐隐能察觉到对方的体温,不由越发慌乱,下意识退了两步,左右脚拌起蒜,一个屁墩坐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宋宝莲先是吓得一声低呼,随即回过神来,紧紧咬住嘴唇,手捂着嘴,身体逐渐颤抖起来。
李逵惊道:“你、你莫不是受伤了?”手忙脚乱便要爬起,宋宝莲见他慌乱神情,再也忍耐不住,咯的一声笑出声来,便如花枝乱颤。
“啊,你在笑啊。”李逵松了口气,忍不住露出些憨憨笑意:“那你是没受伤,那,太好了。”
宋宝莲笑了一会儿,自己觉得这般大笑不雅,强自忍住,咳嗽一声,愈发大起胆子,盯着李逵眼睛,低声道:“你折这些花来,原是准备送给我的么?”
李逵脸上刚刚褪下些的红潮顿时泛起,挠着头道:“啊,是,那个,昨天无礼,伤了姑娘,和你道歉,我大哥说,说那个,什么女人如花,我便起早去折、折些花,给、你道歉。刚才一急,扔出去了。”
“哦。”
宋宝莲低声应道,弯腰捡起地上一朵粉色的花儿,轻轻嗅了嗅,脸上也不由红了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