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忘不了,他记得很清楚,傅友德和冯胜、连同定远侯王弼等人,都会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死去。
关于他们的死法有多种来源,有的说是被赐死,有的说是被朱元璋逼死,还有的说他们被下狱而死……
只是不管死法如何,都没有一条来源说他们是寿终正寝。
朱高煦虽然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的很多规矩他还没有彻底接受。
要他一边接受傅友德、冯胜的教导,一边看着他们死去,这一点朱高煦做不到。
他不太清楚傅友德和冯胜死后他们家人的遭遇,傅忠作为老朱的女婿,可能待遇还会好些,但其它人……
想到这些,朱高煦渐渐看不下去了手中的兵书,将其放下来后,紧皱眉头看着烛火。
“怎么,是老夫的兵书不行?”
忽的,冯胜的声音出现在了朱高煦面前,他抬头看去,只见冯胜穿着长衫站在窗前,低头看着自己。
“不是!”朱高煦下意识回应,然后觉得不妥,当即起身作揖:
“并非国公的兵书有问题,而是小子被一些事情所困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说来听听……”冯胜的眸光很是平静,有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沉稳。
被这样的眸光看着,朱高煦欲言又止。
瞧着他的模样,冯胜摇摇头:“若是有难处就算了。”
“没……”朱高煦犹豫再三,然后才作揖道:
“小子只是觉得,皇爷爷对二位有些过分了。”
朱高煦的话说出后,为他看门护院的两名戌字百户兵卒咽了咽口水,便是连冯胜都有些错愕。
他没有想到朱高煦会说出这样的话,因此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片刻后,他才目光复杂的看向朱高煦:“你这小子,说话倒是也不想想。”
“不懂的自然要问,只是我没有机会见皇爷爷罢了。”朱高煦有些无奈。
其实如果他有面见朱元璋的机会,那他肯定会让朱元璋放自己回北方。
在朱高煦看来,傅友德和冯胜能教导自己自然是好事,可他不能在南京待太久,他必须回北方,组建自己的班底。
况且如果回到了北方,他也可以和老爹朱棣学习怎么打仗。
或许眼下朱棣的个人战绩只能算大明上游,算不得绝顶。
但朱高煦很清楚,朱棣会被靖难之役中被活生生逼出来。开局八百护卫打朱元璋花了二十几年时间练出来的几十万精锐,还在对方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与火器优势的情况下打出大型穿插歼灭战。
伴随着朱高煦越来越了解洪武年间大明底蕴,他就愈发觉得“靖难之役”或是初唐以后,近代之前军事水平最高的战役。
由开国士兵担任指挥官的南军精锐,和很多王朝末年一触即溃的官兵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如果不是朱棣赢了,朱高煦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击败眼下的明军。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家老爹恐怕才是眼下最能打的人。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由询问冯胜:“国公,您认为若是北虏南侵,可否打得过眼下的国朝?”
“打赢?呵呵……”冯胜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好歹也在大教场呆了那么长时间,又在颖国公府看了不少兵书,怎么会相信北虏能南侵成功?”
“别的不说,仅仅是秦晋燕三道防线他们就难以逾越。”
“你太小看你爹了……”
冯胜毫不吝啬的夸赞朱棣,但朱高煦却在内心苦笑,只能硬着头皮询问道:
“若是……”朱高煦本想问问“如果秦晋谋逆呢”,但他想了想,这样的话不能说出来,所以只能改变口风:
“若是西边的西虏与北虏联合,那也没有胜算吗?”
“没有”冯胜毫不犹豫的回答朱高煦,并直接放言道:
“北虏虽然还能拉出十余万兵马南下,但只要你爹节制北平、大宁兵马,那就足够击退他们。”
“西虏虽强,但河西之地人烟稀少,这几千里路他们难以逾越,即便逾越也很难挡住秦晋与诸王的联手。”
“哪怕能勉强击退,后续周王、湘王、蜀王及河南、四川、湖广等地都司兵马也能迅速集结,出陇右击退西虏。”
冯胜对大明和老朱的布置很自信,朱高煦却听得有几分绝望。
“除非周、楚、湘、齐、鲁出现差错,不然国朝不会有事,但即便有事也不会有大事。”
冯胜这番话说出,朱高煦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办法直接询问如果燕、晋、秦其中一藩造反应该怎么办,而且他也觉得冯胜不会回答。
不过从冯胜的口中,他大抵确认了老朱所布置防线的几个致命点。
之前他还只是怀疑,但现在已经基本笃定。
“你还没彻底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何觉得陛下对我二人过分?”
冯胜看着朱高煦,那双眼睛似乎要把朱高煦看穿。
面对他的问题,朱高煦没有压力,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不会苛责自己的儿孙,更何况朱元璋恐怕也知道自己会问这个问题。
因此,他沉吟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小子觉得,二位授我恩惠,而这一切又是皇爷爷授意,但皇爷爷又圈禁二位,这有些说不过去……”
“……”冯胜得到了答案,但他却没有很高兴,反而沉默了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抬起了头,眼神复杂的与朱高煦对视:
“你若是这种想法,日后恐怕很难成就大器。”
话音落下,冯胜不再与朱高煦交谈,转身向院里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能从他刚才的话里听出一些无奈。
显然,冯胜也对朱元璋的态度很不解,但他却能理解朱元璋。
他们之间的感情之复杂,不是朱高煦这个“太平子弟”能弄明白的……
第54章 洪武移民
“那小子当真是这么说的……”“回陛下,确实如此,臣已经反复确认。”
五更天,乾清宫内。
伴随着朱元璋的声音响起,此刻的他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由宫女太监为他穿衣。
在他身后,那名常伴左右的武官正在汇报事宜,而其中内容正是上半夜朱高煦对冯胜说的话。
他的脸色苍白,显然觉得朱高煦的发言过于大胆。
只是相比较他,朱元璋却十分淡定从容。
他任由宫女为他穿好衣服,然后才转身缓步向殿外走去,武官则是紧紧跟上。
五月的南京还有些酷热,即便还是黑夜,但那吹来的风也有一丝沉闷。
朱元璋坐上了车舆,并示意武官跟上。
武官见状只能作揖告罪,然后才小心翼翼上了车舆。
在车上,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宋国公说的倒是不错,这小子改性改变的太大,改的有几分软弱了。”
“这样的性子,想要帮老四和朝廷守好北方可不一定行。”
朱元璋有一些失望,但并不是因为朱高煦说他狠心,而是因为朱高煦的性子问题。
他心中最理想的朱高煦,是那个性格狡诈狠腹,但又有眼下谦虚好学,眼光长远的朱高煦。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他这孙子虽然谦虚好学了,但也丢了曾经的性子。
如今的性子,只能镇住一些平庸兵将,却是镇不住边塞的骄兵悍将。
“我啊,还是得锤炼这小子一段时间,得什么时候把他这块铁敲成了,才能把他放回去北边帮老四的忙。”
朱元璋略带感叹,紧接着又看向武官,对其吩咐:“继续给我看着这小子。”
“臣领命!”武官应下,随后见皇帝没有其它事情,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车舆,消失在了长长的宫道里。
此后数日,朱元璋都让人观察着朱高煦的一举一动。
朱高煦过得很有规律,当日班值哪个国公府,第二日就继续在同个国公府读书。
在国公府读书的日子,傅友德和冯胜并不会常常出现指点他,但他会把问题都积攒下来,等到他们出现的时候一口气询问。
在这期间,朱高煦也时不时会从来探望他的朱高炽身上打探一些朱元璋的决策。
不得不说、由于前元带来了许多胡风,加之与周遭诸国关系僵硬,因此洪武年间百废待举,且偏远布政使司与周遭诸国对大明态度都阳奉阴违。
五月中旬的时候,广东布政使司被朱元璋一顿呵斥。
原因是去年安南篡试,因此朱元璋不许其朝贡,并诏谕了广西布政司官员,让安南毋纳其使。
结果广西布政司是听话了,结果广东布政使司不先上奏请命,而擅自准许安南朝贡。
除此之外,四川东南的诸多土司也没有遵守大明的政令。
全州、灌阳等县的瑶民也聚众叛乱,刚刚得胜的湘王朱柏和楚王朱桢又被朱元璋一纸诏令,带着湖广、广西二都司的兵马平叛。
各地卫所的匠户,以及甘陕、辽东等地军户也军心不稳,南逃者不断,朱元璋只能发棉花、宝钞、布匹来安慰当地军心。
可以说,仅五月所爆发的这些事情,朱高煦就能感受到朱元璋的压力,而这只是全年十二个月中的半个多月……
“我不走!我不走!”
“奶奶的!再不上船爷就把你送去辽东!”
“娘啊……”
“娘、我们去哪啊……”
“去爹在的地方……”
“大哥!我有机会就去找你!”
“照顾好身体!我们兄弟以后还得再见啊!”五月末,当哭嚎声与孩童问询声在南京定淮门响起,只见数千拖家带口,穿着短褐布衣的百姓正在定淮门渡口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