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池州知府吴信急忙应声,“臣查到池州府城中织女苏晴等四女,遭同县李四所骗,四女经松江已送往海外。恶人李四已经画押招供,然李巡抚将人和卷宗从府衙带走,至今都没有下文。此案本水落石出,然今仍没有下文,岂不怪哉?”
徽州知府方伯松等知府知州手中的女子失踪卷宗同样是被李木收走,虽然不像池州这般水落石出,但亦是已经有了眉目。
他们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深知这个事情必定不像李木这般,其中恐怕是有着其他的盘算。
若真是要查清女子失踪案,又怎么这么久都没有结果,分明就是故意拖延,甚至是在包庇着犯罪之人。
“陛下,臣冤枉!李四此恶贼在署牢中关押,卷宗亦在签押房中,然李四不过是不介村夫,故臣以为此案另有首脑,这才迟迟不结案也!至于诸位知府所述,多是此缘故也!”李木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尽量保持镇定地辩解道。
原本他这套说辞准备用来塘塞王越,但谁知竟然是要用来应付帝王,此刻变得那般的底气不足,偏偏这帮知府和知州在背后疯狂插刀子。
若是王越的话,恐怕他们没有胆子这般放肆,但偏偏眼前的是帝王,是掌控他们头上乌纱帽的暴君弘治。
朱祐樘显得十分随意地询问:“可查得首脑?”
徽州知府方伯松等知府知州纷纷望向李木,亦想知道这个巡抚准备如何应对。
“臣暂未查明,但已有眉目!”李木的眼睛微亮,当即乐观地回答道。
朱祐樘将李木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没有查明,还是已经跟凶徒同流合污了?”
“陛下,臣冤枉啊!臣对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鉴啊!”李木的心里一紧,当即忠心耿耿地仰起脸大声道。
为了彰显自己的忠心,他的脸微微努力向上四十五角度仰望,眼泪涌到即将落下的状态,一副活脱脱的委屈忠臣形象。
朱祐樘看着李木的表情,心里却是想笑:“此次案件首脑乃池州府举人薛贵,而你累年收得人家二万四千两的贿赂银,今年亲纳的亲室亦是他所赠,这才行包庇之举吧!”
啊?
包括池州知府吴信在内的官员都愣住了,显得无比震惊地望向李木。
虽然他们心里已经有所怀疑,但没有想到李木真的如此胆大妄为,同时没有想到皇帝已经掌握了李木的罪行。
“陛下,这……这都是诬告。”李木结结巴巴地否认,额头上的冷汗直流。
“诬告?”弘治怒极反笑,“你以为朕是瞎子,还是聋子?池州及各府的民怨,早已经传至王阁老那里,王阁老早已经查实你的累累罪行!受你庇护之人,又何止薛贵,你乃半个南直隶的保护伞。今你身为巡抚,不思造福百姓,反而变本加厉欺压良善,跟恶绅一起残害我大明女子,更是掳骗我大明女子贩于海外,实属可恨。”
徽州知府方伯松等知府知州想到那些被拐骗的女子,想到那么撕心裂肺般的女子家属,此刻亦是生起了几分恨意。
“陛下,臣……臣!”李木想着继续辩解,但脑袋乱如浆糊,一时间不知从何处辩起。
事到如今,他亦是心知肚明,再多的狡辩也无法洗脱自己的罪名。其实早在得知天子南巡之时,他便已经有所担忧,但没有想到灾祸来得如此迅猛。
这才刚刚迎接天子驾临南直隶,自己竟然是“杀猴儆鸡”的那只鸡,成为皇帝屠杀下的又一名高级官员。
朱祐樘对这种为虎作伥的贪官深恶痛绝,便大手一挥:“助恶徒掳我华夏女子至海外,罪加一等,拖出去斩了!”
面对这种地方大员,若是不斩的话,不仅无法肃清吏治,而且只会害到更多的百姓,还不如斩得干干净净。
两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上前,当即便要将李木拖下去斩首。
“陛下,请饶命,臣知错矣!”李木看到自己被拖走,亦是果断求饶道。
朱祐樘没有理会李木的求饶,本来早可以除掉李木这种保护伞,但为了调查到更多的情报,这才留着此人活至今日。
现在九州岛已经被自己所掌握,岛中的华夏女子亦已经营救成功,现在是时候让一些人明白江南是有大子的。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李木看到求饶无果,便喊出了八个字。
这话声音很大,但在场的官员似乎都不得其意,唯有朱祐樘若有所思地朝声源处瞟了一眼。
朱祐樘心知事情才是刚刚开始,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官员,手里悠着手中原本属于李木的乌纱帽。
在场的官员已经隐隐听到李木的惨叫声,便默默地缩起脑袋。
此时他们反而不像刚刚那般在意自己的乌纱帽,在感受到皇帝犀利的目光后,生怕下个倒霉蛋就是自己。
徐鸿还好一些,毕竟有着自己妻子的财政支持,自己只需要一心做个好官即可,自己最怕的事情仅是工作,担心这位英明神武的帝王不满意。
虽然他们已经是吏部挑出来最优秀的那批知府,但人无完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不足的地方。倒不是他们不想好好贯彻朝廷政令,而是地方的势力过于强大,甚至自己还受地方势力所挟。
一时间,他们彻底沦为了恐惧的俘虏,他们各自地盘上的威严和尊严被无情地践踏在地,只有乖乖向这位帝王臣服才能换得一丝心安。
唯一庆幸的是,自从得知王越下来后,他们今年都是本本分分的。不说没有李木那般丧心病狂,哪怕地方势力的宴席都不敢出席了。
朱祐樘开口了,却是出乎所料:“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朕手中这顶是李巡抚的乌纱帽,你们谁想要?”
第四百五十七章 帝之手段,疯犬归窝
谁想要?
跪在地上的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猛地一抬头,眼睛闪过一抹狂喜,但亦是有着一丝丝疑惑不解。
官场有着很明确的升迁制度,别说仅是正五品的徐州知州,哪怕是徐鸿这种正四品的松江知府,亦是不能直接升任地方巡抚。
巡抚,代天子巡视一方,这是一个极有实权的官职,通常还是一省的最高长官。
虽然凤阳巡抚通常授职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但京官历来比地方官高三级,何况凤阳巡抚是掌管南直隶北部地区。
正是如此,这种地方知府升任凤阳巡抚是前所未有的,若是他们这些不受重视的知府能抓住这个机会,简直是一步登天。
但面对如此有些梦幻般的诱惑,他们心里亦是有所不解,为何皇帝突然向他们抛出如此诱惑的官职呢?
自天子南巡以来,他们是惴惴不安,而刚刚被摘去乌纱帽,心里都已经在猜皇帝是不是要将他们所有人免职了。
若是其他皇帝可能没有这种魄力,但眼前的帝王自登基以来,不仅用鲜血清洗朝廷的清流一派,而且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
“陛下,臣等何德何能,不……不敢有此妄想!”徽州知府方伯松心知他们不治罪已经是万幸,却是小心翼翼地道。
其实这亦是一种试探,谁都不比谁蠢,即便他们再如何贪恋凤阳巡抚一职,但总归得弄清其中的缘由。
朱祐樘一直信奉的是阳谋,亦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一些人确实是无德无能,朕的禁银政令可有认真执行,至今成效几何?”
虽然王越出马后,为了配合夺取九州岛的计划,确实有意放纵这些知府。只是朝廷不施压,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打酱油。
即便他现在真将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免职,这些官职亦算是咎由自取。
“臣等有罪!”徽州知府方伯松等官职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亦是低着头认罪道。
朱祐樘戏谑地望着在场的官员,显得似笑非笑地道:“不请臣治罪吗?”
刘瑾是一个擅于揣测人心的太监,却是知道这些官员都是口是心非。现在乌纱帽被收走,他们都是惴惴不安,亦是不敢再说那种易于授柄于皇帝的场合话了。
“臣愿为陛下效劳,虽死无悔!”徽州知府方伯松等官员却是表态地道。
若乌纱帽没有被摘走,他们确实不愿淌这趟浑水,更愿意呆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装傻充愣吃香喝辣。
只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同了,他们内心正在饱受煎熬。
此刻即便是死,亦要保着自己的乌纱帽。以前他们或多或少害怕那些官绅,但跟自己的乌纱帽相比,简直屁都不是。
朱祐樘已经算是一个帝王心术的大成者,便话锋一转:“朕不是不讲理的人!自古法不责众,你们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总不能全撤了,王阁老亦因此而不得不跟你们软磨硬泡,而朕亦认为王阁老所言在理!”
“臣……臣等有罪!”徽州知府方伯松等官员虽然感受侥幸,但亦是背脊发凉地道。
按说,他们此刻是应该开心的,毕竟皇帝现在的态度很明确,不会将他们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一棒子打死。
只是因为这个而保住乌纱帽,既是一种侥幸,又是一种悲哀!
何况他们亦是听懂言外之意,皇帝虽然有些顾虑,但亦不是不能将他们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一棒子打死。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上扬,便是抛出自己的一套方案:“你们虽不至全部革职,但亦不能让一些不称职官员滥竽充数。今以禁银令政令成效为考察标的,你们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在所辖的府城和县城称以报商家数目,朕或王阁老会派人乔装客人以白银购物,凡收银为黑店。辖区黑家排名前二,即刻革除官职!”
末位淘汰制,这是后世刺激员工工作热情的最有效手段。
其实很多工作并不是不能完成,而是给予他们的压力还不够大,而今朱祐樘决定采用这种制度来鞭策自己的臣子。
“臣等遵旨!”池州知府吴信等官员暗自叫苦,却是只能规规矩矩地道。
尽管他们心里暗暗叫苦,但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毕竟他们做得确实不好,而今皇帝仅仅除掉禁银令成效最差的两个官员,已经算是一种宽仁。
不过他们亦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若是他们真成为成绩最差的两位,那么他们恐怕不仅仅面临丢官那般简单了。
以现在的形势,成绩最差恐怕跟庇护地方乡绅脱不了干系,甚至他们原本就跟地方官绅已经狼狈为奸。
朱祐樘很满意这帮臣子的反应,便顶着手中的乌纱帽微微一笑:“有罚便有赏!若辖区没有店家行银者,亦或者是你们成绩最佳者,这顶凤阳巡抚的乌纱帽便是他的了!”
绕了一大圈,事情又回到了凤阳巡抚这一顶乌纱帽上了。
啊?
若刚刚是一种来自业绩考核的紧张感,那么看到朱祐樘指尖上的乌纱帽,现在便是内心一阵狂喜。
“陛下,臣乃徐州知州,不敢有此妄想!”徐州知州徐望相的眼睛闪过一抹不可察的亮光,却是憨厚地表态道。
朱祐樘深深地打量一眼这个憨厚的胖官员,亦是进行表态道:“朕对你们知府和知州一视同仁!只是知州辖区不及知府,商家数目更是差距极大。若一州和一府辖区皆无人行银,大府可任凤阳巡抚,而知州只能委升正四品知府!”
“陛下圣明如烛,臣等虽才疏,亦愿为陛下竭尽所能!”徐州知州徐望相等四位知州仿佛看到了康庄大道,当即便欣喜地表态。
且不说他们能够角逐那高高在上的凤阳巡抚一职,即便地方知州到正四品知府,这一步已经不小了。
圣君啊!
池州知府吴信等知府看到朱祐樘如此表态,却是不由得暗自佩服眼前的帝王。
都说当今皇帝赏罚分明,还真的一点都不假。此次既有处罚,亦是有奖赏,关键还有着比较清晰的判断标准。
即便是对小小的知州,竟然亦没有剥夺角逐的权利,而是同样给予明确的参赛资格,更是考虑到了特殊的情况。
徽州知府方伯松同样想通这一点,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徐鸿。
若不是皇帝对官员重能力和政绩,徐鸿这位才入官场几年的官场菜鸟,又怎么可能已经是正四品松江知府呢?
天子南巡,既是对他们地方长官的一种考验,但亦是一种机遇。
一时间,全场只有各自的呼吸声,已经开始权衡各自的利益,着眼于这一场考验和机遇。
朱祐樘将手中的乌纱帽丢在案上,显得淡淡地道:“你们的乌纱帽都留在这里,朕准允你们在此期间不戴乌纱帽处理公务。你们是要将乌纱帽永远留在这里,还是在朕回京时回来取,亦或者是想要凤阳巡抚的乌纱帽,接下来便看你们所作所为了!朕乏了,全都退下吧!”
松江知府徐鸿全程都像个旁观者,亦是规规矩矩地向这位帝王行告退之礼。
朱祐樘对住所并没有过于挑剔,虽然这座驿站远不及紫禁城,但这里的上房颇有江南之风,而且亦是不断给人惊奇。
静妃一袭长裙坐在窗外,那纤纤玉指正在弹奏,此刻的心情好极了。
曾经作为商贾之女北上,她没有想过不能回来,毕竟身份决定她很难留下,所以她认为自己还会重返江南。
只是造化弄人,她不仅留下了,而且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所以这一生注定只能留下在紫禁城中。
谁能想到,这才短短几年的工夫,她竟然可以重返江南,而且还是跟随自己的帝王夫君衣锦还乡。
朱祐樘让宫女不必惊动,宛如普通人家的夫君般来到苏允儿身旁道:“静妃,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静妃看到朱祐樘出现,亦是起身盈盈一礼:“回陛下的话,臣妾见到窗外的榆钱树,心中见喜,故有此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