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于谦和石亨原本都是北京保卫战最杰出的两位功臣,结果于谦至今没有谥号,而石亨还是罪臣。
“于少保谥号关系甚大,此事朕要仔细思量,你退下吧!”朱祐樘听到是于谦谥号一事,便决定拖上一拖地道。
朱骥犹豫了一下,却是直接请愿道:“陛下,臣岳父少保于谦在大明危难之际,内定朝堂纷争,外御强敌来犯,可谓居功至伟!谥号当为文正,配亨太庙!”
文正?配享太庙?
刘瑾原本还恼怒朱骥纠缠不休,但听到这个请求后,亦是暗暗咽了咽吐沫。
谥号始于西周,是指社会地位相对较高的人物死后,后人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给出或褒或贬的文字,字数从一到二十余字不等。
至汉代,三公和侯爵才有资格获得谥号。唐时,范围已经扩大到:职官三品以上和散官二品以上。
到了明朝,由于文人阶层的广谥泛滥,而今谥号已经不再设门槛,完全取决于帝王或朝廷的愿意。
宋时最高的谥号是忠献,这是北宋开国第一功臣赵普的谥号,故而文臣所追求的谥号是“文献”。
只是文官集团中出了一个不成器的东西——秦桧,虽然秦桧的谥号后来改为“谬丑”,但终究还是“赃”了。
到了本朝,武将的最高谥号还是延用忠武,但文臣最高谥号是文正,故而很多文人的理想是“生晋太傅,死谥文正”。
文正实则是文贞,宋时为了避宋仁宗赵祯的名讳而改为“文正”,而这个谥号之所以能取代文献上位,最大的功劳者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
在现在的史学家看来,“先儒论宋朝人物,以范仲淹为第一”,却是认为宋朝的败亡源于皇帝不坚持任由范仲淹推行新政。
只是明朝开国最有分量的两位文臣宋濂和李善长均受牵连于胡惟庸案,宋濂被流放,李善长被斩,故而连谥号都没有。
由于前面两位都没有文正的谥号,后面的文官自然不好再用这个谥号,即便杨士奇亦是得到“文贞”的谥号。
至于为何文贞又能用了呢?总不能真用宋朝的尚方宝剑斩明朝的官吧!
只是朱骥为于谦请谥号“文正”,还要配享太庙。倒不是说于谦不配“文正”,但这个请求出自朱骥之口却是不太合适。
不说大明建国从未有出现过如此之高的谥号,且这个事情亦不该由朱骥这个女婿提出来,容易让事情变质。
“该给于少保什么样的谥号,朕自会思量,此事无须你来费心!”朱祐樘已经懒得打开奏疏,显得有所不悦地道。
朱骥知道自己是冒犯了朱祐樘,当即匍匐在地解释道:“臣只是想要表态臣之所愿,还请陛下恕罪!”
朱祐樘不好因这点小事发作,便轻轻地动了动手指。
刘瑾看到朱祐樘是要离开的意思,当即催促队伍朝西华门而入。
“请陛下厚赐功臣!”朱骥看着朱祐樘离开,当即再度进行请愿道。
朱祐樘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顿时感到一种不快,同时亦是暗自头疼。
其实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于谦的谥号问题,而且还得为石亨平反。
跟于谦背靠文官集团不同,石亨虽然是武勋,但终究没有底蕴,却是由地方靠着军功上位的武将。
石彪的谋反案,无疑是有心之人要扳倒石亨而栽赃。
虽然他无法完全代入这个时代武将的思维,但自己真要谋反的话,更多是考虑该如何实施,如何培养自己的选择班底,而不是早早准备一件没有用处的龙袍。
从石彪的儿子最后仅仅被贬为庶民来看,足以说明石彪谋反的事情当不得真,起码英宗就并不认为是一场谋反。
朱祐樘知道后世人认为于谦是拯救大明王朝的第一功臣,为大明王朝续命了二百年,凭他在北京保卫战的功绩自然能够追封文武和配享太庙。
虽然不能否认于谦的功绩,但在那场北京守卫城中,真正关键还有石亨这种悍将,还有那帮甘于牺牲的军人。
现在抬举于谦确实有利于文官集团效忠,但历史早已经证明文官集团其实是一帮跪臣,当年之所以全力守着北京城恐怕还是出于自身利益出发。
虽然有刚刚进入官场的徐珵、刘定之等人提议南迁,但一帮重臣的家财在京城,一帮武勋更是盘踞京城百年,哪怕孙太后的家族都在山东,这些人焉有不守北京城之理?
当年崇祯为何迁不了都,虽然跟崇祯优柔寡断的性格有关,但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的利益早已经跟北京城绑定。
正是如此,即便北京城守卫战是为大明王朝续命了二百年,但未尝不是文官集团的一个保护财产的自卫行动呢?
像岳飞北伐固然最终失败,但人家的口号是“迎回二帝”,结果明朝坐拥百万雄师的功臣们,面对兵力仅有七万的也先竟然不管不顾了。
从各地调兵十几万进京,一度想要烧了通州粮仓,考虑更多的还是他们自身的利益,却是没有迎回英宗的方案,甚至最后还想要拒绝迎回英宗。
朱祐樘知道于谦是华夏的功臣,但跟岳飞还是差一档。作为一个合适的帝王,更多还得考虑整个王朝的利益,以及华夏需要什么样的榜样。
于谦固然是北京保卫战的最大功臣,但终究没有想过要迎回英宗,甚至是阻止迎回英宗派的急先锋,所以需要浇一些冷水。何况现在大明军队并不需要于谦这种文官跟自己抢军权,反而更需要石亨这种猛将,需要一批批为守城而勇于牺牲的将士。
朱祐樘并不打算给于谦文正的谥号,甚至还要稍微打击,而是要平反石亨,更是要祭奠为守城牺牲的几百将士。
“陛下,卑职觉得朱骥今日有点反常!不说这个要求过分,且刚刚的言行易于触怒陛下,他不该如此不知轻重!”刘瑾在远离西华门后,便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朱祐樘若是有悟地点了点头,其实亦觉得于谦今日的举止古怪。
虽然后世人都是极力推崇于谦,但现在这个时代都清楚地知晓于谦终究还是舍弃了英宗,哪怕文官集团亦不敢将于谦推到如此的高度。
朱祐樘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朱骥呈上来的奏疏,当即便将奏疏打开,而后阴沉着脸地道:“你回头告诉覃从贵!让他别只盯着朱骥一个人,让他将朱骥家里的所有人都盯死,朕需要知晓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跟谁联系!”
刘瑾知道朱祐樘一直在调查朱骥,只是一直没有任何突破,当即便连忙称是。
龙辇跟往常一般经过仁寿宫,只是王太后已经派一名太监候在这里邀请朱祐樘,所以便拐进了仁寿宫。
“陛下,不知明日可否抽出一些时间呢?”王太后风韵犹在,显得轻声地询问道。
朱祐樘现在跟王太后接触时间多了,举止显得随意一些地道:“太后,不知何事呢?”
“三百名秀女明日入宫,哀家想让你露脸!”王太后已然是将朱祐樘当亲人般看待,嘴角微微上扬道。
第二百零七章 拒东宫婚,迎民间后
仁寿宫,正堂。
其实选秀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由于期间需要花费不少人力和财力,故而一直不为文官集团所喜。
此次选秀跟以往还有所不同,既是为紫禁城挑选宫女,亦是要挑选大明皇后,甚至可以说是为下一任皇帝挑选母亲。
因何隆庆年间谬传选秀,导致杭州百姓连夜嫁女?
正是因为当时隆庆已经有了皇后,还生了太子,谁还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进皇宫里面做老宫女呢?
其实大明在登基后再选秀大婚的皇帝很少,通常都是在东宫便拟定了皇后的人选。
像成化帝刚刚成年之时,英宗便张罗着选太子妃,当时还选出了三个,只是在病榻前敲定便过世了。
朱祐樘亦是如此,由文官推荐张岐堂兄的女儿张玉娇等一帮京城女子,而后是由周太皇太后敲定人选。
至于朱元璋、朱棣、朱高炽、朱瞻基全都是先成家后继位,唯一登基才选秀大婚的皇帝是八岁继位的英宗朱祁镇。
只是现在历史已经悄然改变,弘治在拒绝由文官和周太皇太后所包办的那场婚姻后,将成为第二位在登基后才选秀大婚的皇帝。
在礼部的主持下,各级官员和太监从各地挑选最优秀的五千佳丽送到京城。
经过初选、复选和精选,前来京城的五千名佳丽现在仅仅只剩下三百人,而这三百个秀女明天将会正式进入皇宫。
进入皇宫还会再度进行筛选,接下来她们需要在紫禁城过一种集体生活,主要是观察她们的性格方面的问题。
唯有言行举止端庄、品行端正的五十人,才能进入下一轮的筛选,最终经由太后选出三人交由皇帝选择皇后。
朱祐樘作为紫禁城的主人,三百秀女将有一位成为大明皇后,确实是有必要在明天出现给她们留下一点印象。
王太后亦算已经将朱祐樘当成亲人般看待,故而现在算是替朱祐樘着想,所以才提出如此的请求。
朱祐樘现在还不至于忙到连这点时间都挤不出来,便轻轻地点头道:“好,明日您安排下时间,朕会过去瞧一瞧!”
“三百名秀女的资料都已经送到乾清宫,只是哀家想知晓一事!”王太后的手指甲很长,看到事情已经敲定,显得优雅地端起茶盏淡淡一笑道。
朱祐樘伸手从彩色的瓷盆中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显得很随意地道:“什么事呢?”
“陛下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皇后?陛下不要误会,哀家只是想帮你选出最合适的人选,别无他意!”王太后担心朱祐樘误会自己是要替文官集团操纵皇后人选,便认真地解释道。
朱祐樘知道王太后早已经被文官集团放弃,甚至在成化朝的重要性都不及邵太妃,只是自己心里其实没有太明确的标准。
其实这种事情亦无法给出标准,诚如一个笑话那般:某富翁准备娶妻,富翁给三个候选女孩一千元,要她们把房间装满。
一个女孩买了很多棉花装满房间的二分之一,一个女孩买了很多气球装满房间的四分之三,最后一个女孩花最少的钱买了蜡烛,让光充满房间。
按说,富翁应该是选最后一个女孩,但富翁选了胸部最大的那个。
朱祐樘咀嚼着嘴里香甜的桂花糕,便认真地反问道:“太后,您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才适合做朕的皇后呢?”
语言中并没有提防的味道,反而透着一份真诚,确确实实是在认真向王太后请教这个问题。
“这宫里看似平静,但谁想要自己得到的东西多一些,亦是免不得出现摩擦和纠纷,所以哀家以为还是需要性子强势一些的,且懂得协调各宫关系的女人来做皇后!”王太后意识到眼前这位聪慧的帝王终究还是个“孩子”,便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道。
她喝了一口茶,看到朱祐樘认真倾听的模样,便进行举例道:“就像陛下在太液池钓的鱼,你第一回给邵太妃送过去,隔日岳静太妃和杨太妃过来打麻将,话里话外都是闹着小情绪,心里定是有些怨念。只是她们两个偏偏不会主动开口,更不可能跑到陛下您面前说您做法不公,所以这便需要您的皇后能听出她们的心声。她需要知道该怎么样去说,该怎么去做,处理后宫的人和事需要有章法,这样才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方能让后宫免受纷争困扰!”
一番话说下来,站在旁边的刘瑾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怪不得转天你就让朕给几位有子嗣的太妃送鱼,只是朕听说杨太妃这些年一直在吃素,怎么也想要吃鱼来着?”朱祐樘听得认真,又咬了一口桂花糕疑惑地道。
王太后瞟了一眼时而聪慧时而糊涂的朱祐樘,显得苦涩地解释道:“皇宫有几个太妃是真的喜欢吃鱼的?只是这便是她们间的攀比,即便领到鱼挖坑埋掉,亦是想要陛下向她们的住处送鱼,这算是她们的脸面!”
“朕钓的鱼可不想被她们这般糟蹋!”朱祐樘不介意给她们释放一点善意,但亦是有着自己的原则道。
王太后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哀家亦是打个比方,倒没有谁真敢糟蹋陛下送去的鱼!其实您多送一送鱼是好的,这样让各位太妃觉得跟您还有联系,她们在皇宫里亦算是多一份慰藉!”
“反正朕现在挺喜欢钓鱼的,偶尔给她们送一两条鱼倒是无妨!而今她们亦喜欢到你这里打麻将,谁家真想要吃鱼了,到时你替她们转告一声即可!”朱祐樘将剩下的桂花糕放进嘴里,亦是十分大度地道。
由于成化帝过世得早,这帮太妃其实亦是可怜人,送几条鱼其实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
王太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话锋一转地道:“说到麻将的事,你还得再让工部弄两副麻将送到哀家这里,现在麻将又不够用了!”
“好!你这仁寿宫现在这般热闹,敢情都可以开麻将馆了!”朱祐樘当即满口答应下去,但忍不住打趣地道。
王太后显得优雅地轻呷一口茶水,却是十分不解地道:“陛下,何为麻将馆?”
“在这里摆上十张八张麻将桌,向她们提供一些茶点,然后每张桌子前几局赢家都要抽点银子!”朱祐樘按着记忆中的模式,简单地比划道。
王太后将茶盏轻轻放下,却是态度明确地道:“哀家只是看着她们平日过得闷,想让她们过来仁寿宫一起玩,只是这赌博可不是好风气!”
“还是太后考虑得长远,这皇宫确实不宜兴赌博之风!朕明日便着令工部帮您多弄几副麻将过来,只是上次宝库的象牙好像已经耗尽,所以象牙得进行采购。朕让内官监在京城看一看能否采购到象牙,实在不行暂时用其他材料取代,回头朕再让广东那边采购一批象牙送来京城!”朱祐樘同意太后的观点,便提出解决麻将的方案道。
王太后是南直隶人士,故而对广东有所耳闻,却是困惑地道:“哀家虽不曾到过岭南,但岭南之地似乎并无大象吧?”
“岭南之地确实没有大象,但广东的海商往来于南洋,而南洋一直有将象牙售往大明!若真要从广东采购的话,您恐怕得多等一段时间了!”朱祐樘重新拿起一块桂花糕,显得十分认真地解释道。
王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担忧地询问道:“陛下能这般用心去做,哀家已是心满意足。只是朝廷如此大费周章采购象牙,这样会不会给陛下添麻烦,会不会招来非议?”
“那些士大夫口口声声说大明地大物博,所以一直觉得大明不需要跟别国往来,殊不知南洋亦有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哪是要反对象牙,其实还是想阻止朕设市舶司征税,害怕其他商人拿到船引跟他们抢买卖!象牙的事情,不论他们说与不说,朕不会在意,亦无须在意!”朱祐樘早已经看清那些道貌岸然的真面目,咬了一口桂花糕不屑地道。
王太后知道眼前这位帝王已经彻底掌握了朝堂,却是突然心里一动地道:“听闻大明跟朝鲜是要在参治岛开海市了?”
“不错,明日朕会敲定第一任东海总督,过两天便会押着棉花率军入驻大明城!”朱祐樘咀嚼着桂花糕,轻轻地点头道。
王太后显得好奇地询问道:“第一任东海总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