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看着这个态度良好的吏部左侍郎,显得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到了辽东主要是夯实广宁仓?”
“陛下,除了夯实广宁仓,还有要严明军纪,替陛下物色可用将才,但臣绝非统军之才!”刘宣轻轻地点头,同时认真地补充道。
朱祐樘将杯中剩下的茶水喝完,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道:“一旦女真人来犯如何是好?”
“陛下,辽东今兵多将广,女真不敢来犯!”刘宣对辽东的形势看得很透彻,当即便十分笃定地道。
朱祐樘知道建州女真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顶多只会派一些人过来抢掠而已,却是认真地强调道:“朕说万一!”
“陛下,用兵之道在于正,从无以弱胜强之理!今辽军强而敌弱,只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依地利和人数歼之即可,对女真无须过于紧张!”刘宣抬起头望向朱祐樘,显得一本正经地表态道。
朱祐樘打量着这个吏部左侍郎,显得十分古怪地询问道:“刘卿,你刚刚不是说并不懂兵法吗?”
“陛下,兵法是要不断用计,力求以弱胜强,但大明辽东只需要依惯行之法击之即可!臣虽非统军帅才,但凭辽东的地利和强军,定不会让女真犯我大明丝毫!”刘宣的眼睛透着清澈,显得理所当然地道。
朱祐樘望着这个恭慎的吏部左侍郎,发现身上确实有着属于他的闪光点,起码这位吏部左侍郎有自知之明。
古往今来多少祸事便出在自不量力之上,明明只有阿斗的才能,结果非要干起诸葛亮的活,最后只会是葬送大好河山。
现在的辽东最大的问题是军粮,而不是无将可用,确实不需要统军帅才。
若刘宣到达辽东能够夯实广宁仓,那么就像是给子弹上了膛,大明这样才拥有绝其种类的资本。到时真要征讨建州女真,再派遣王越、汪直或其他人即可。
朱祐樘的眼睛转为柔和,便对刘宣淡淡地道:“刘卿,你别跪着了,站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刘宣感受到朱祐樘态度的变化,亦是暗松一口气地感谢道。
朱祐樘已经决定由刘宣出任辽东总督,但还是询问道:“刘卿,你已经是吏部左侍郎了,此次因何会主动请愿前往辽东呢?”
“臣于景泰二年入仕,一直都未必出任实职,今每每看到养心殿的横匾总是心中有愧!想必陛下亦是觉得臣非实干之人,故而臣亦是想要在致仕前做出一番实绩!”刘宣面对这个问题,显得苦涩地说道。
朱祐樘对老资历的词臣确实不感冒,却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品茶道:“朕对你并没有这方面的观感!只是朕不仅是要治理好这个国家,而且还要开创一个盛世,确实希望更多有做事能力的官员担任要职!刘卿作为词臣一直在清闲的衙门任事,是否会觉得朕苛刻了呢?”
“臣断无此念,反倒觉得陛下此等用人之策,方是强国之本。为官者多是贪婪权势之人,论德不若论能,臣此次主动请愿往辽东实则是有私念!”刘宣轻轻地摇头,显得惭愧地道。
朱祐樘正是端着茶杯,眉毛轻轻挑起地道:“你有何私念!”
“臣虽想要做一番实绩,但实则亦有前程方面的考量,臣想要通过出任辽东总督好将来要出任六部尚书,还请陛下责罚!”刘宣犹豫了一下,当即便说出自己的私念道。
虽然他此次顺利递进为吏部左侍郎,但他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升迁之路不再是论资排辈,而是需要拿出实打实的政绩。
兵部左侍郎何琮可以说是颇得圣恩,但仍旧不能直接从兵部左侍郎升任兵部尚书,而是被外放到山东出任总督。
现在他即便是吏部左侍郎,但如果不能拿出相应的政绩,前途其实是一片黯淡。
别说将来要问鼎六部尚书,由于自己做了太长时间的吏部右侍郎,更大的可能则是外放回南京养老了。
正是如此,他只有以辽东总督为跳板,在这个位置上博上一博,这样才有可能打开通过六部尚书的晋升之门。
一时间,这里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刘宣虽然秉承不欺君的原则,但亦是担忧起朱祐樘真要严惩于他。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弘治朝臣的最高礼待
夕阳的余辉平铺在太液池的湖面上,微微荡漾的湖面闪现道道波光。
朱祐樘感受到这位吏部左侍郎的坦诚,当即进行表态道:“刘卿是实诚之人,你是第一个如此坦率说要谋官之人!朕并不反对你们谋官,相反朕其实是希望你们谋官,但想要从朕这里得到晋升,那就要拿出政绩!”顿了顿,便一本正经地道:“若你出任辽东总督能够做出实绩,即便六部尚书没有位置,内阁亦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陛下恩重如山,臣唯有效死以报君恩!”刘宣万万没有想到朱祐樘这般重恩,当即涌起眼泪表忠道。
其实他跟那些贪图权势的官员不同,那些人想要得到晋升是为了地位和权势,而自己之所以贪图六部尚书只是想陪伴在这位英明的帝王身侧,亲眼见证盛世的到来。
从王越整顿盐政的成效,再到抛出骇人听闻的刁民册,还有种种强硬的外交政策,让他越来越笃信盛世会到来。
现在他是别无所愿,只希望谋得一个六部尚书的职位,每次最高层会议坐在前排之上,亲眼见证方针的实施。
刘瑾并不能看穿刘宣的内心,更不清楚刘宣内心的真实想法,但还是生起了一份敬佩。
即便这个身形枯瘦的小老头亦是贪婪权势之徒,但这何尝不是一位正人君子,能够敢于将自己的谋官的心思说出来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朱祐樘将茶杯轻轻放下,便认真地询问道:“何琮和刘忠前往山东之时都提了一些要求,不知你到辽东想要什么呢?”
尚方宝剑?
刘瑾知道朱祐樘从来都不是一个吝啬的帝王,不由得好奇地望向刘宣。
“臣想要陛下一副字!”刘宣认真地想了一下,当即便提出条件道。
朱祐樘微微一愣,当即不解地询问道:“什么字?”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刘宣早已经记下朱祐樘早前的至理名言,现在便趁机进行索要道。
朱祐樘认真地打量这个一直不起眼的吏部左侍郎,却是知道此人是真将自己的政治理念听了进来,亦是努力地蜕变成自己所希望的臣子。
一直以来,他都想要挖掘一个能够跟自己真正心意相通的臣子,而今眼前这个身材枯瘦的小老头很像自己要找的人。
朱祐樘自然不会吝啬一幅字,当即便直接应允下来。
正是这时,旁边烤鱼的焦香味已经飘起,便引起两人的注意,而刘宣的口水更是忍不住溢了出来。
郭镛烤得一手好鱼,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黄花鲈鱼,此时已经在那个炭火滋滋作响,正在变成一道焦黄的美食。
郭镛熟练地在上面撒了一些孜然粉和胡椒粉,用刷子往鱼身上刷了一层油渍和酱料,顿时空气的香味变得更浓郁了。
朱祐樘注意到刘宣的反应,当即便大度地道:“郭镛烤鱼可谓是一绝,你便在此试一试他的手艺吧!”
“奴婢能将鱼烤这么好,全赖陛下指导所致,奴婢可不敢居功!”郭镛谦虚地说了一句,而后继续刷着酱料道:“刘大人,这是陛下钓的鱼,能尝到便是福分!”
“臣谢陛下恩典!”刘宣自然不敢逆朱祐樘的意,当即咽了咽吐沫道。
刘谨跟一个小太监会面,而后过来禀告道:“陛下,万阁老求见!”
朱祐樘应了一声,便重新下竿,继续享受钓鱼的乐趣。
现在正值黄昏,可以说是钓鱼的黄金时期,越来越多的鱼围过来想要觅食。即便钓不上来,但总归是有信号,单是跟鱼儿斗智斗勇便是一种乐趣。
至于渔获,现在压根不用担心处理不掉。且不说自己偶尔会吃鱼,而今皇宫里的人员众多,加上还可以赐给下面的臣子。
万安身穿着一套崭新的蟒袍,那张脸被岁月所侵蚀,身形已经伛偻,但身体还显得硬朗,走起路来稳稳当当。
每日风雨无阻都前来养心殿的新阁当值,勤勤勉勉地票拟奏疏,可以说是替朱祐樘分担最多的臣子。
虽然得到朱祐樘的恩宠,但他是一个懂得规矩的人,看到朱祐樘在这里垂钓,亦是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等候。
良久,一只水蜻蜓停在湖中的水草上,突然受惊飞向远方的水域。
鱼标下沉,朱祐樘眼疾手快地起竿,一条跟刚才差不多大小的黄花鲈鱼被提了起来,而后便甩落在空地上。
万安的眼睛微亮,当即上前抓住这条活蹦乱跳的鱼道:“陛下的钓鱼当真是炉火纯青,这一钓一个准,世上怕亦是绝无仅有了!”
“少在这里拍朕的马屁!你刚刚应该是闻到烤鱼的香味,这是打着奏事名义过来吃鱼的吧?”朱祐樘将手里的鱼竿放下,便直接揭穿道。
万安将鱼从钓子上取下,然后熟练地放在水桶里面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臣确实是想要吃烤鱼,但亦有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要汇报,故而算不上是欺君!”
“那你就在这里先吃鱼,有什么事情侍会再说!”朱祐樘重新下竿,显得云淡风轻地道。
虽然要削弱文官集团的实力,但亦得培养一些自己的班底,而万安这种既能替自己票拟奏疏又忠心的老臣自然要优待。
其实不仅是万安,像李裕、杜铭和贾俊等人过来,自己亦不会端着皇帝的架子,该礼侍的臣子还是要礼侍。
既然要人家全心全意效忠自己,自己便不能学朱由检刻薄寡恩,而是要恩威并重,更是要适当拉近一些距离感。
刘宣在旁边一直默默地观察着这对君臣,看到万安跟朱祐樘的相处模式,心里亦是生起了一份羡慕。
若自己能得到这种无上恩宠,那么这辈子便算是值了。
万安不敢叨扰朱祐樘钓鱼,便悄悄地退到一边,而后对旁边的刘宣打听道:“刘侍郎,你是已经确定要前往辽东了吗?”
这话颇具艺术,明面是关心刘宣的去向,但实则是通过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打听刘宣跟朱祐樘的谈话结果。
“陛下已经恩准!”刘宣并没有因为万安的风评差而疏远,当即恭敬地回应道。
万安注意到这里准备三个瓷盘,不由得高看刘宣一眼,便认真地告诫道:“刘侍郎,这辽盐是水浅王八多,你此次前去整顿辽盐怕是不易啊!”
“还请万阁老赐教!”刘宣意识到万安对情况知之更深,当即便虚心求教道。
万安的脸上已经没有刚刚的谄媚,显得十分精明地说道:“自成化二十二年起,辽盐招商中纳便无应者,户部被迫改为卖盐!辽东盐的品质差,其实是那帮人找的借口,天下盐利一直令商人趋之若鹜,又岂有商人置盐利于不顾呢?说到底,他们觉得运粮的活太辛苦,而他们笃定抱团能迫使朝廷让步,想要出点小钱便将盐弄到手罢了!”
如果说辽盐是一场博弈的话,那么在成化二十二年的交锋中,由李敏所统领的户部是完败给辽盐商。
朱祐樘显得眼疾手快地提起一尾鱼,虽然钓起鱼的喜悦涌上心头,但对辽盐的现状却是感到愤恨。
若说淮盐还要点脸面,起码原有历史是等到徐溥和叶淇掌权才废除开中法,而辽盐则已经被官员和盐商联手废掉了。
明明顺利运行一百多年的开中法,结果突然就推行不下去,需要卖盐才能换得银两,只能说官绅阶层的壮大确实是朝廷的一大祸害。
“依万阁老之见,当如何破局?”刘宣亦是意识到辽盐的水很深,便认真地求教道。
万安并没有从辽盐中获利,便杀气腾腾地表态道:“这还用问吗?问题出在谁身上,谁在败坏辽盐盐政,便如同王越那般抡起棍子打下去便是!”
刘宣没想到万安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有如此的锐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不由得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子。
“万阁老,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朱祐樘端起刚刚泡好的热茶,便是直接数落道。
万安看到话题引起朱祐樘的兴趣,当即便陪笑道:“陛下,对付不法奸商当用重典,这话可是您说的!”
“朕确实说过,但你只看到王越打人,但人家可是揪着小辫子才抡棍砸人,可不是乱砸一通!若是没有理由就抡棍砸人,科道言官的劾章会堆满朕的案头,到时你说朕要不要处置刘侍郎?”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当即便说教地道。
“臣若让陛下如此难办,那便是臣的不忠!”刘宣当即表明态度,而后说出自己的打算道:“万阁老刚刚说得有道理,对付不法商人当用重拳。臣到辽东先假意招商中纳,接着安排人员伪装盐商参与其中,那帮不法盐商必定进行阻止或拉其入伙,到时或可对这帮不法盐商进行惩治!”
朱祐樘和万安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发现这位吏部左侍郎确实不简单,没准又将是下一个王越了。
一旦这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奏效,辽东必将又是人头滚滚。
听潮阁,这里绝对是最适合露天烧烤的场所。
郭镛有着厨师的天赋,三条香喷喷的烤鱼已经烤好,经过盛盘处理后,便将烤鱼分别送到三人面前。
朱祐樘已经结束钓鱼,此时正坐在阁前的高台上。
他可以说是天天吃山珍海味,但在这个风景宜人的地方享用自己刚刚钓起来的烤鱼,却是别具一番风味。
万安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牙口显得很好,特别喜欢吃鱼肚。现在搭配宫廷玉液酒,可谓是人生一大快事。
刘宣享用案前的烤鱼显得受宠若惊,不知是郭镛烤得好,还是陛下钓的鱼分外沾了龙气,让他有一种此烤鱼只应天上有的感觉。
“京城最近盛传陛下要派兵前往湖广,却不知陛下是何想法呢?”万安看到朱祐樘停筷的时候,便认真地询问道。
刘宣看到万安开口说话,便将筷子轻轻放在案几上,而后扭头望向朱祐樘,心里亦是充满着好奇。
“湖广有人竟敢勾结匪盗袭击钦差,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朕确实有弹压的念头!”朱祐樘发现烤鱼还得配上美酒,便是端起酒杯淡淡地道。
“不知陛下打算派哪一营下地方?”万安发现自己猜得没错,便进行询问道。
朱祐樘轻呷一口酒水,却是反问道:“谁说朕要派京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