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本王可不保证,能给你出主意。”朱桢叹口气道。
“好嘞!”毛骧大喜过望,赶忙压低声音,一五一十道:“其实卑职到现在还是懵的……一个时辰前,皇上忽然召见卑职,开具了一份名单,命锦衣卫照着抓人。”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名单,奉到朱桢面前。
“你拿着我看就行。”朱桢快速扫一眼上头的人名,道:“没几个认识的。”
“是,但他们的主人,王爷都认识。”毛骧指着那些人名道:“这些,是李太仆府上的。这些是吉安侯府的,这些是延安侯府上的,这些是平凉侯府上的……”
“抓这么多的下人干什么?”朱桢奇怪问道。
“是啊,皇上没说,卑职也不知道。”毛骧拱手求教道:“所以想请教王爷,这事儿大不大条?”
“你说呢?”朱桢反问道。
“卑职觉得事儿不小,可抓的都是下人。但要说事情不大的话,这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啊。”毛骧苦着脸道。
“你自己也说了,这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啊。”朱桢淡淡道:“反正我要是你,不会把自己老板的命令当成小事儿。”
“是是,王爷教训的是。”毛骧悚然点头,又小声道:“这不是怕这些人禁不住审讯,该说不该说的全撂了,把事情越闹越大么。”
“你先把人带回去再说吧。”朱桢沉声道:“父皇肯定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的。”
“哎,明白了。”毛骧点点头,苦笑道:“卑职也知道听命行事最简单,可郭桓案我已经得罪了文官,这次要是再把勋贵武将得罪了,我就怕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朱桢心说,你感觉还挺准。便轻声道:“放心,父皇八成还是让审刑司担纲审讯,你让他们当恶人就是了。”
“是。”毛骧欣喜点头道:“那个吴庸最爱出风头,我这回让他出个够!”
第一三七五章 卤水点豆腐
放行后,朱桢的车队很快横穿半个皇城,来到了春和宫。
朱雄英早就在宫门口翘首以待,看到朱桢从马车上下来,赶忙迎上来:“六叔,你可算来了!”
“雄英。”朱桢搂住他的肩膀,问道:“到底啥事儿啊?”
“你进去就知道了。”朱雄英拉着他就往里走。
朱桢不禁赞道:“呵,好小子,有长进。嘴上有把门的了。”
“唉,家丑不可外扬。”朱雄英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逗得朱桢差点笑出声来。
叔侄俩来到后花园中,朱桢就看到蓝玉赤着上身跪在那里,后背血肉模糊。
“我舅爷跟我爹杠上了……”朱雄英小声说一句,拉着朱桢进了暖阁。
暖阁中,常氏正坐立不安,看到朱桢进来,像看到救星一样:“六叔,你可算来了。”
朱桢心说怎么娘俩一个台词,轻声解释道:“路上封路耽误了点时间,”
“没事没事,来了就好。”常氏请他坐下,幽幽一叹道:“叔叔看到我小舅了吧?”
“看到了。”朱桢点头道:“怎么搞的?”
“唉……”常氏又叹了口气,将了解到的经过一五一十讲给朱桢,末了忍不住抹泪道:“太子爷本来也没打算打他的,都是他自找的。太子爷一点没错,他就是该打。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错了,说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罢了他的国公都可以。”
常氏顿一下道:“但他接受不了,把“梁”改成“凉”,还将罪过写进铁券里,觉得上对不起祖宗,下无颜面对子孙,所以死也不起来……把你大哥气得进了书房。”
“把罪过写在铁券上也不是头一回了,信国公当年封中山侯的时候,铁券上也有不光彩的一笔。”朱桢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常氏点点头,无奈道:“可是,他认准的事儿八头牛拉不回来,怎么劝也不起来,我真怕他把你大哥气坏了。”
“嗯,待会我去给大哥解解气。”朱桢应声道。
“六叔还得帮忙劝劝你大哥,可别不管我小舅了。”常氏央求道:“就我小舅那德性,要是你大哥不管他了,用不了两年他就得出事。他自己死不足惜,可你嫂子我的娘家人,都会被他连累的。”
“会被他连累的人多了。”朱桢苦笑一声道:“可不止大嫂子的娘家人。”
“是。”常氏伤脑筋道:“他已经钻牛角尖了,忘了自己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了。”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嫂子别不高兴。”朱桢低声道:“蓝玉不适合当这个带头大哥,他太自私太冲动了。”
“六叔说得对。”常氏黯然点头道:“我大哥让他从小带成什么样子?现在被皇上废了爵位发到龙州。唉,都是我爹去的太早……”
“大嫂,先不说闲话了。”朱桢便道:“我先去跟蓝玉聊聊,再找大哥。”
“哎,好好。又给六叔添麻烦了。”太子妃感激不尽道。
“这算什么麻烦。”朱桢笑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蓝玉直挺挺跪在院子里,二月的南京虽然不像塞外那样寒风刺骨,但也冷得让人打哆嗦。
朱桢走近了仔细一看,他的身体已经在微微打颤了。
“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他便沉声道。
蓝玉豁然抬头,见是朱桢,登时泪眼汪汪道:“六王爷你别管我,让我跪死算了。”
“你当我愿意管?”朱桢没好气道:“是我大嫂非把我叫来的,看我有什么办法?”
“王爷愿意帮忙,那可太好了!”蓝玉登时像看到救星一样,嘭嘭给老六磕头:“只要王爷帮我改了封号和铁券,蓝玉愿生生世世为王爷衔草结环!”
“你别,我可还没答应帮忙呢,只是答应跟你聊聊。”朱桢喝住他道。
“王爷要聊什么,请讲吧。”蓝玉忙重重点头。
“不能在这继续给大哥添堵,得换个地方聊。”朱桢淡淡道:“扶蓝将军起来。”
护卫便上前搀扶蓝玉,这次蓝玉没有再反抗,被带进了西配殿中。
“你们都出去吧。”朱桢摆摆手道:“本王在前线学过战地急救,我来给他上药就行了。”
说着又对太医道:“药箱留下。”
“是。”太医忙应一声,跟侍卫一起鱼贯退出。宫人还从外头关上了殿门。
“一点皮肉伤,不用麻烦王爷。”看着朱桢打开药箱,蓝玉忙诚惶诚恐道:“不上药也没事。”
“趴好了,感染了怎么办?”朱桢啵的一声打开一瓶酒精药棉。“有点疼,不过你蓝将军肯定能忍得住。”
说着便用镊子夹出一大团吸足了酒精的药棉,怼在他的背上,蓝玉嗷的一声险些蹦起来,疼得他戴上了痛苦面具。
“咦,你不是钢筋铁骨不怕疼吗?”朱桢一边加大力度,一边命令道:“趴好了,不许动。”
“不是,用刑我受得了,这玩意儿受不了。”蓝玉咬着牙关,绷着肌肉,承受着朱桢一下接一下的刺激。
“挨几鞭子不叫受刑,锦衣卫的监狱里去转一圈,能挺过十八般刑法的好汉才配说这话。”朱桢淡淡道:“我大哥真要收拾你,你死撑不了多久的。”
“是,太子爷仁厚,我如此触怒他,也只是薄惩而已。”蓝玉点头道。
“我大哥仁厚,不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朱桢又攮了他一下,疼得蓝玉打了个哆嗦。“你太让人失望了,我要知道会这样,当初打死我也不会力排众议,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多少人想领兵去捕鱼儿海?谁不知道这一战的含金量是最高的?要是颍国公亲自领兵,他们也就不说啥了。可我偏偏用你这个刚刚捅了大篓子的货!人家能服气吗?背后都骂本王任人唯亲呢,知道吗?!”朱桢气愤道。
“王爷大恩大德,蓝玉一辈子都报答不完……”蓝玉羞愧万状道。
“所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一路上胡作非为,被元主告发了,还不接受处罚,跑到大哥这里来闹!你他妈这是人干的事吗?!”朱桢越说越生气,下手也越来越重。蓝玉却不敢吭一声,只能咬牙忍住。
第一三七六章 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朱桢用光了整整一瓶酒精药棉,差点没把蓝玉给整虚脱了。
这才开始给他上金疮药,放缓语气道:“你的执念我听大嫂说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嘛。”
“王爷说得是……”蓝玉愤懑道:“士可杀不可辱,皇上还不如杀了为臣呢。”
“杀了你,你也是凉凉的凉国公。”朱桢冷笑道:“就算没收了你的铁券,上头的敕书也会留在史书上,让后人耻笑的。”
“那卑职该怎么办?”蓝玉泪眼汪汪的抬起头,哪还有半分骄狂模样?
“知耻而后勇啊,笨蛋!”朱桢提高声调道。
蓝玉一个激灵,仰头巴望着朱桢道:“卑职要怎么做?”
“你要先从灵魂深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朱桢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吗?再不收敛,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是,我知道。”蓝玉忙点头道。
“你不知道!”朱桢却加重语气道:“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已经变了!”
“处境变了?”蓝玉吃惊的看着朱桢,显然是真的没意识到。
“对。”朱桢严肃道:“从前你嚣张跋扈点,都还好说,因为北元未灭,朝廷要用你之长,所以也得容忍你的缺陷。现在北元灭了,什么瓦剌兀良哈的危险也都解除了,朝廷在可见的未来里,都不会再打大仗了。你的长处没有用武之地了,却变本加厉的嚣张跋扈,还指望别人对你容忍到什么时候?”
““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强弩藏”么?”蓝玉嘶声道,满嘴的苦涩。
“你既然知道这句话,那就该明白此乃定律,不因为你的功劳多大,皇上对你多好而转移。”朱桢沉声道:“它总会起作用的,只是程度不同。有杯酒释兵权的温柔派,也有屠尽异姓王的辣手派。”
顿一下,他幽幽问道:“你觉得我父皇属于哪一派?”
“……”蓝玉心说这还用问吗?
“你不说,本王也知道你的答案。”朱桢加重语气道:“现在你意识到自己错得多离谱了吧?”
“意识到了……”蓝玉悚然点头,不知不觉出了一脑门子白毛汗。“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朱桢本不愿跟蓝玉说这么多,但不把这厮的坏苗头压住,他往后会变本加厉,甚至图谋不轨,结果皮都被扒下来填上草,在全国巡回展览,最后送到四川他女婿那里保管。
他自己倒是死不足惜,可他连累的人实在太多了,包括自己、三哥还有五哥的岳父,以及傅友德这样的模范将领,都会被卷进蓝玉案中,惨遭横死。更不用说下面那些侯爵,还有不计其数的中低层将领了。
蓝玉案共计株连了一万五千余人,全都是大明军中的首脑和骨干。直接断掉了明军的传承,摧毁了这支无敌之师的战斗力。
这是朱桢万万无法接受的。这些年他跟明军将士在一起摸爬滚打,早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不能坐看这支堪比汉唐的无敌强军,就此走上下坡路。
虽然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到蓝玉身上,但蓝玉绝对是武将集团团灭的导火索,朱桢无论如何都得把他的火苗掐灭咯。
“该怎么办?”朱桢看到蓝玉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桀骜不驯,这才为他指点迷津道:“知耻之后要知止。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呃……”蓝玉有些傻眼。这些字他都懂,但连起来啥意思,就不太明白了。
“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你说你不完蛋谁完蛋?”朱桢便教训他道:“为什么能长久的将领都是儒将?因为他们懂了“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的道理,并能身体力行。”
“所以回去先看书,自己看不懂就找个先生讲给你听。”朱桢沉声道:“我前半句出自《道德经》,后半句是《礼记》上的,你让人把这两本书好好读给你听,什么时候听懂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那得多久?”蓝玉苦着脸道。
“就看你这身浮躁,什么时候能磨掉了。”朱桢淡淡道:“改不好我是不会再用你的,省得你再害人害己。当然,你这辈子也就甭想甩掉耻辱的头衔了。”
“什么?”蓝玉这时候又变得异常敏锐,激动的抓着朱桢的手,问道:“王爷的意思是,你能帮我把封号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