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让你知道。”便听朱桢重重一拍桌案道:“来人,把燕王拖下去,杖八十!”
“是!”侍卫们沉声应下,便推着朱棣出了大帐。
营帐外,平安张玉等众将也都被带来了,看到朱棣被五花大绑推出来,捆在一条刑凳上。
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便脱了上衣,举起了军棍。
“且慢!我们要见六王爷!”张玉等人赶忙大声吆喝道:“我们有话要说!”
“把他们带进来。”朱桢在中军帐内说道。
张玉等人一进去大帐,便跪地磕头,求朱桢放朱棣一马:“王爷,燕王殿下确实犯了大错,但看在他生擒元帝,缴获传国玉玺,立了大功的份上,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是啊王爷,都怪我们没拦着燕王,王爷要打还是打我们吧!”
“一码归一码,你们的过错回头再追究,现在本王要先处分主谋!”朱桢冷声道:“你们都是高级军官,对军法军纪滚瓜烂熟,岂会不知“违命而行,虽功不赏”的道理?燕王是功劳大不假,但他违命在先,违纪在后,且性质如此恶劣,倘若也来将功折罪这一套,从今往后,谁还会把军纪放在眼里?!”
说着他加重语气道:“失去了令行禁止的军纪,我们还会是那支百战百胜的无敌之师吗?”
“……”朱桢把话说到这份上,张玉等人还能说什么,只能苦苦哀求,让自己替王爷受刑了。
“不行。”朱桢断然摇头道:“杖燕王八十是圣旨,岂是尔等可以代替的?!”
说着他把火签一丢道:“行刑!”
中军帐外,便传来嘭嘭的闷响声,听的张玉等人泪流满面,想要冲出去救驾,却被朱桢的侍卫死死按住。
“一群蠢货!”晋王低声呵斥道:“是老六跟老四近,还是你们跟老四近?能给他求情,还用得着你们了?!”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几人一眼,张玉等人这才不再挣扎。
此时正值收兵回营之际,全军将士都看到了燕王受刑的场面。
除了燕山左卫和辽阳卫外,官兵们见状都觉得相当解恨。
为了接应朱棣,他们日夜兼程两千里,一路北上狼居胥山,穿越大漠、风餐露宿,对朱棣怨气之大可想而知。
所以说朱桢要是不当众处罚老四,这支军队的军心军纪,真就要垮了……
八十军棍后,侍卫们抬着皮开肉绽,昏迷不醒的燕王殿下,在营中绕了一圈,示众之后才送回了中军帐。
周王朱橚早就候在那里,赶紧让人将燕王抬入里间,给他处理棍伤。
朱桢哥仨守在床边,看着老四的腚上都没好肉了,朱樉心疼的埋怨老六道:“你还真让人打啊?”
“都是跟刀枪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厮杀汉,不真打能糊弄得了谁?”朱棡沉声道:“你也不是没见着大家伙儿对老四的怨气,要是让将士们发现老六在糊弄他们,岂不是火上浇油?”
“那,那也不能往死里打。”朱樉还是无法接受。
“没有往死里打。”老五一边用剪刀修剪老四腚上的破皮烂肉,一边悠悠道:“打的狠归狠,但全都是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
“那是,我们是专业的。”朱棡嘿嘿一笑道:“我看着那两个行刑的是锦衣卫出来的人,就知道一定会这样。”
“唉。”一直神情凝重的朱桢听五哥说没有伤筋动骨,这才松了口气:“恶人难当啊。”
第一三四四章 光练不说傻把式
朱棣身体就是好,半夜里就醒过来了。其实是麻药劲儿过了,疼醒的。
睁开眼他就看到昏黄的灯光下,几个弟兄都守在床边,关切的看着自己。
“你,你醒了?”朱樉欣喜道:“还,还疼吗?”
“……”朱棣心说,这不废话吗。便强笑道:“我好多了。”
“好多了是不可能的,现在是最疼的时候。”老五却拆穿他道:“一天之内是最疼的,一天之后慢慢缓解,不过怎么也得疼个三五七天。”
“好吧,疼死老子了。”朱棣也就不装硬汉了,苦着脸问道:“俺的腚还在吧?”
“还在,就是没那么翘了。”老三嘿嘿一笑道:“不影响你撇条。”
“那就好,那就好。”朱棣松口气,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朱桢,小心翼翼道:“还生气呢?”
“我生什么气?”朱桢苦笑一声道:“公是公,私是私。之前处罚你的是监军大宗正,现在没外人了,我就是只会心疼哥哥的弟弟了。”
“是啊老四,你可千万别跟老六记仇。”朱棡难得正经跟朱棣说话道:“你是不知道你这个事情,影响有多恶劣?害我们被父皇批倒无所谓,但连累二十万北伐将士都没叙功不说,还害得这么多人又远征了一次大漠,对你的怨气能不重吗?”
“是,是这么回事。”朱樉也点点头。
“哎,你们想多了。”朱棣却摆摆手道:“我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怎么会怪老六呢?再说老六不打,父皇也会让别人揍我的。”
“四哥,”朱桢握住他的手,长叹一声道:“唉……”
“六弟,你要真心疼哥哥,就跟我说实话,父皇还准备怎么处罚我?”朱棣吃力的昂着头,紧紧盯着朱桢道:“我猜不可能只是打一顿这么简单的。”
“别瞎猜了。父皇还没说,我也不知道。”朱桢摇头道。
“俺不信,除非你把圣旨给俺看看。”朱棣却握着老六的手不松开。
朱桢白一眼三哥,老三便眼神飘忽的吹了声口哨。
“旨意就不给你看了,都是父皇在气头上说的话。”朱桢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臭脾气,一上头就口不择言,怎么难听怎么来,当不得真的。”
“是要废了我,让我去跟老八老十作伴,还是要像老七那样……”朱棣神情一黯。
“瞎说什么呢。”朱桢给他吃定心丸道:“就算父皇当时很生气,但你现在可是捉住北元皇帝父子,缴获传国玉玺,饮马瀚海,封狼居胥的大明英雄。父皇接到捷报,再大的火气也肯定会消个七七八八的。”
“就怕父皇较上真,认定了“违命而行,虽功不赏”。”朱棣苦恼道:“那可就麻烦了。”
“确实。”哥几个深以为然,他们都能感觉出来,父皇年纪越大越执拗,一旦认准了的事,很难转弯的。
“所以我们得保证父皇一定能转过弯来。”老三沉声道,说着又解释道:“我可不是为了老四,我只是不想吃挂落。”
“哦哦哦。”兄弟们敷衍的应一声,老三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也是没谁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朱棡虽然嘴上不说,但一直对没看好老四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没尽到一个当哥哥的责任,所以才会非要跟着来接应他。
中军帐内寝中,哥几个在合谋算计老父亲。
“那,那怎么能掰弯父,父皇呢?”老二问道。
“二哥,是让父皇的思想转过这个弯来,你不能那么简略。”朱桢纠正他道。
“有,有区别吗?”老二大睁着眼睛。
“区别大了。”朱桢咳嗽一声,扯回正题道:“其实说白了,还是得让父皇高兴,只要让他足够高兴,他就会足够的仁慈。”
“那怎么才能让父皇高兴呢?”老三问道:“老四捕获元帝和玉玺,这功劳够不够?”
“有点不太够。”朱桢摇头道:“因为在朝廷眼中,脱古思帖木儿不过是漏网之鱼,四哥抓住他,拿到玉玺,也只是捡了个便宜。”
“他们怎么能这么看呢!”朱棣气的要从床上蹦起来,臀腿部传来的剧痛,却又让他颓然趴下。尤自愤愤道:“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呢?!真这么简单,岳父和表哥怎么都让元主逃跑了?我们追了整整三千里,才从瓦剌人手中险之又险,虎口夺食啊!怎么能算是捡便宜呢?”
“谁让瓦剌人从前没什么名气呢?”朱棡两手一摊道:“原来我都没听说过他们,还一直奇怪,老六为什么非要带这么多军队。”
“瓦剌人真的很有潜力,如果不是这次把他们一网打尽,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取代北元,称霸漠北,为祸大明的!”朱棣不禁着急道。
“四哥所言极是。”朱桢赞同的颔首道:“瓦剌人绝对会成为新的边患,所以狼居胥山这一战,意义十分重大——直到今天干掉了瓦剌人,我们才能说这场战争圆满落幕。”
“是吧。”老四感激的看着朱桢:“就知道老六最懂俺了。”
“但问题是怎么让父皇相信呢?”老三也摊手问道。
“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朱桢便笑道:“说的就是宣传的重要性啊。”
“你的意思是,我们得造造势?”老三多聪明的人,一点就透道:“有道理,干得好不如吹得好,这是千古不灭的真理。”
“没错。”朱桢点头道:“我们要把这场战争的胜利,打造成千古盛事,让四哥和二十万北伐军的英名流芳百世!到那时,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我明白了!”老三一拍大腿道:“你要效仿霍去病封狼居胥,禅于姑衍!”
“就是这个意思!”朱桢笑道:“我们兄弟好容易来一趟狼居胥山,怎么能啥也不干就回去呢?再说这次北伐的功绩也足够了,封狼居胥合情合理。”
“好主意!”哥几个一听,也都来劲了。连老四都激动的爬起来了。
但凡是华夏男儿,谁不梦想着这代表最高荣耀的一刻。
“不过现在不是汉朝了,咱们的身份不够格封禅吧?”老三还是谨慎的。
“放心吧,我跟大哥请示过了,他让我们看着办就行。”朱桢却淡淡一笑道。
“那就好。”哥几个这下彻底放心了,只要大哥同意了就足够了。
第一三四五章 封狼居胥
计议已定,翌日朱桢便宣告全军,将于数日后举行仪式,封狼居胥,禅于姑衍!
若是别的仪式,将士们多半会有烦言,觉得上头又在瞎折腾,但唯独对这个仪式,所有人都心驰神往,盼着它举行。
所谓“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其实就是封禅。“封”为祭天,在山顶上筑圆坛以报天之功;“禅”为祭地,在山脚下的小丘之上,筑方坛以报大地之恩情。
当年霍去病就是在狼居胥山的最高峰上筑了天坛祭天,又在不远处的姑衍山上筑了地坛祭地,所以被称为“封狼居胥,禅于姑衍”。
只是一千五百年过去了,冠军侯搭建的祭坛早已经不见了痕迹。将士们便垒土砌石,在两山重新修建了新的祭坛。
一切准备停当,全军上下斋戒一日,将征袍洗的干干净净,以虔诚无比的态度,等待封禅大典的到来!
洪武十九年,十月初七,封狼居胥的日子到了!
这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午未之交,日上中天,光耀大地,整座狼居胥山主峰上旌旗如海,五万余明军将士军容鼎盛,标枪般挺立在山上山下,目光炽烈的注视着山巅那座九尺高台。
高台上堆满了缴获自元军和瓦剌人的战旗盔甲,上覆厚厚一层柴草,柴草上则平铺了一层木板。
鼓乐齐鸣声中,朱桢率诸亲王,众将领,杀牛羊猪各一头,此为三牲祭礼,又名太牢,是贡献给上天的牺牲。
封禅仪式中的祭礼,与普通祭祀不同。只见军士们抬着三牲祭礼,顺着梯子登上了高台,又爬上了柴堆,将其端正置于其上。
诸王又供奉了玉帛,军士同样置于柴堆之上,朱桢亲自持火把将其点燃,这狼居胥山之巅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就是祭祀上天的“燔柴礼”——郑玄注《周礼》云:“三祀皆积柴,实牲体焉,或有玉帛燔燎而升烟,所以报阳也。”
先民认为,在天上居住着一群惩恶报善,法力无边的天神,人们只有燔柴并投入祭肉及玉帛之类的宝物,让夹杂血腥味的浓烟升空,以飨天神,才能得到保佑。
在祭祀大地时,则用“瘗血礼”,“瘗”,埋祭也。就是将祭牲之血埋入地下,以飨地鬼。
朱桢亲自持火把将其点燃,这狼居胥山之巅便燃起了熊熊烈火!浓烟直冲天际,彷佛一条与上苍连接的通道!
烈火熊熊,鼓号齐敛,天地寂然无声,朱桢便在火堆前宣读祭天册文:“维洪武十九年,岁次丙寅,十月丙亥朔,越七日癸已,楚海滇王桢,秦王樉、晋王棡、燕王棣、周王橚,携众勋贵将领,全体军士,敬祭上天於极北狼居胥山曰——”
“自古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昔日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塞二千余里与匈奴接战,得胡首虏七万余级,左贤王皆遁之,骠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自此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西域皆臣服。天下始知大汉之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