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画错了,握笔姿势不正确了,甚至腰杆儿弯了,都要吃板子的。
所以每次写字,朱允炆都战战兢兢,唯恐出错挨揍。
可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出错,就越容易挨揍。越挨揍就越紧张,然后越容易出错……毅种循环了属于是。
今天也不例外,朱允炆一个不留神,把个‘曰’字写瘦了,结果就成了‘日’。
‘日……’朱允炆暗暗叫苦,寒风中的鹌鹑一般,缩着脖子,闭上眼睛。
然而等来等去,却依然没等到母妃的戒尺落下。他忍不住偷偷转过头,睁开眼。
却见吕妃在那里怔怔出神,目光涣散,根本没看他。
朱允炆暗暗松口气,刚想偷偷藏起那张纸来,却听身后吕妃幽幽一叹。
吓得他毛骨悚然,赶紧站起来,把手伸到她面前。
“放下吧,今儿不打你。”吕妃却罕见的温柔道:“你是不是娘的乖宝?”
“是。”朱允炆赶忙使劲点头。
“那你怕不怕没了娘?”吕妃又问道。
“不怕,我还有母妃……”朱允炆便脱口道:“你要是没了,我就能跟大哥一起玩了。”
“放屁!”吕妃登时破防,一戒尺抽在朱允炆胳膊上,打的他眼泪汪汪。
“听好了,待会儿你爹过来,可能要凶你娘,你就给我使劲哭,抱着我的腿喊‘我要我娘’!”吕妃揪着朱允炆的耳朵,对他低吼道:“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朱允炆赶紧点头。
“要是给我拉了胯,把你手打烂!”吕妃声色俱厉的威胁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朱允炆吓得脸都白了。虽然妃母也不大给他笑脸,但这么凶恶的样子,他还是头回见。
第七三五章 审吕
凶完了朱允炆,吕妃又抱起来他来,跟他说自己有多爱他,没了自己,他会有多惨……
“你母妃是你嫡母不错,可你大哥和小三儿才是她亲生的。”吕妃一边给他擦泪,一边悲声道:
“你想啊,要是就两个糖瓜儿,肯定你哥哥弟弟一人一个,没你的份儿。”
“不,我也要吃糖瓜……”朱允炆这下懂了,带着哭腔道:“凭什么没我的份儿?”
“因为你不是亲生的!”吕氏加重语气道:“只有娘亲在,才有你的份儿,明白了吗?!”
“明白了。”朱允炆终于听进去了。
“太子驾到……”这时,殿门口传来一声高唱。
吕氏赶紧领着朱允炆出来迎接,还没来得及恭迎,太子已经面无表情的进去了。
“爷这是去哪了,咋冻成这样了?”吕氏赶忙跟着进去,又殷勤吩咐道:“快取手炉来,再沏壶热……”
“不用麻烦了。”太子看看面色苍白的吕氏,还有尤带泪痕朱允炆,叹了口气道:“允炆,去跟你大哥玩会儿吧。”
朱允炆登时就给整不会了,这该咋回答?刚才娘没教啊。
他脑袋本来就不太灵光,又让他娘整天严加管教,是一点都不敢自作主张的。
只好紧紧抱着吕妃的腿,怯生生的摇头。意思是我不会……
“太子爷,让允炆在这儿吧,天一黑他就不敢离开妾身。”吕氏马上顺势道:“反正他还小,说什么也听不懂。”
“嗯……”太子没有再坚持,只挥下手,斥退了伺候的宫人。
“太子爷……”吕氏怯生生唤一句,想要用示弱还唤起太子的保护欲。
“跪下。”太子却不吃她这套,沉声道。
“太子爷……”吕氏强笑着,想要耍赖。
“跪下!”太子的声音倏然严厉。
吓得朱允炆赶紧跪下,吕氏也只好黯然跪下。
“我问你,太子妃生产前,你知不知道她肚子里胎儿过大?!”太子冷声问道。
“妾身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呢?”吕氏一脸无辜道。
“那宁娘子为什么说,就此事禀报过你好几次?!”太子提高声调。
“宁娘子禀报过妾身?”吕氏脸上的吃惊,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没有吗?”太子冷冷看着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小白兔模样的大家闺秀,头一次发现原来她抵赖到底的嘴脸,跟常人一样可恶。
“妾身真不记得了。”吕氏作冥思苦想状,然后摇头道。
“你是不是以为当初口说无凭,如今便查无对证?”太子将那本医案往桌上一怕,冷声喝道:
“自作聪明的东西,实则愚不可及——你不知道宫里的女医,都要按规定写医案的么?”
“妾身知道……”吕氏小声道:“但妾身问心无愧。”
“你问心无愧,可宁娘子问心有愧!”太子提高声调,掀开那本医案,拿到吕氏面前道:“所以她把每次给太子妃检查后发生的事情,都详细记录下来了!”
“这上面白纸黑字记着呢——从七月开始,她就一直向你,还有你那位本家示警!”
“她这是栽赃,肯定是后来补的!”吕氏的声音,不由自主变得尖锐道。
“所以本宫说你自作聪明,实则愚蠢至极!”太子拍案喝道:“所有的医案,在太医院都有备份知道吗?尤其是太子妃这样的身份,给她看病的御医,当天必须誊抄出来,然后盖章用印备查!”
顿一下,他冷笑道:“就是为了预防你说的这种情况。”
“……”吕氏哑口无言,她没想到宁娘子还留了一手不跟自己说,这下可坐蜡了。
“唉……”太子长长一叹,叹息声中蕴含着浓浓的失望。他盯着殿顶的藻井好一会儿,才缓缓道: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跟了本宫都不只千日了。”
“是……”吕氏便抽泣起来,也不知是委屈还是害怕。“能跟殿下举案齐眉、琴瑟相和,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分。”
“本宫也念着从前呢。”太子叹口气,目光扫过殿内道:“这里到处都是跟你的回忆。”
“太子爷……”吕氏嘤咛一声,又想顺杆儿往上扑。
“所以本宫给你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却听太子声音转冷道:“你若不珍惜,那就休怪本宫无情了。”
“说吧。”太子说着,从身后佛龛前拿起一根线香,借着烛火点着了。
然后他把那根香插在桌上,淡淡道“你有一炷香的时间。”
“太子爷,妾身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吕氏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还真是挺招人可怜的。
但她好像很明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道理。就是一味叫屈,说自己是无辜的。
“娘娘待我如亲姐妹一般,我宁愿为她死十次百次,也不愿她受一点伤害。要是妾身早知道她有难产的风险,一准早就禀报太子爷了……”要么就是说,自己跟太子妃有多么多么好。
“你真怕她受伤害?”太子揶揄一笑道:“那为什么把从正一观求来的催生符掉包?换上你临摹的那张。”
“啊……”吕氏吓得一哆嗦,没想到太子连这都知道了。她知道这下大难临头了,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绝对没有这种事啊,太子爷!难道在你眼里,妾身是那种恶毒的女人么?”只见她如杜鹃泣血般哭喊一声,真叫个悲痛欲绝,然后面现决绝之色。
“那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死,以证清白!”说完,她便一咬牙,朝着太子身前的桌角,一头猛地撞上来。
“娘哎……”把孩子吓了一跳。
这时,太子大喝一声道:“站住!”
说着一掌把她推到一旁。
“哎呦……”吕氏重重摔在地上,心下却是一喜,以为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孰料,却听太子冷冷道:“额头是人身上嘴硬的地方,你这样是撞不死自己的!”
说着拔出自己的佩剑,丢到她面前道:“用这个划脖子,这才叫寻死。”
说完,还拉过朱允炆,用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吕氏看看地上寒光闪闪的宝剑,看看太子那张古井不波的脸,直接给整不会了……
第七三六章 求锤得锤
吕氏终究没自我了结。而且整个人都停止了表演。蔫蔫的跪在地上,只是抽着哭。
因为那一刻,她真从太子眼中,感受到了冰冷的杀意……
她还以为温文尔雅,善良和蔼的太子,永远不会有这样狼一样的眼神呢。
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怎么,不敢了?”太子这才放开朱允炆。
“不是,臣妾身为后妃,不能用利器自戕,还请太子爷赐我白绫一丈,抑或毒酒一杯。”吕氏摇摇头,说辞十分脱俗。
“这么说,你都承认了?”太子冷冷问道。
“太子爷已经认定了的事,臣妾再解释又有什么用?”吕氏全身都软了,就是嘴还硬。
“你还不知错。”太子叹了口气,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说臣妾有什么错,也不过是太爱太子爷了而已。”吕氏凄然一笑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你的时间不多了……”太子看一眼只剩个香头的线香,提醒她不要吟诗浪费时间。
“太子爷……”吕氏愕然发现,自己平日里百试百灵的那些小手段,这会儿竟全都不好使了。
她也不想想,太子整天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她爹吕本都远远不够格,别说她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了。
不是因为被太子纳为侧妃,一辈子都匹配不到对手局的那种。段位太低了,明白么?
最可笑的是,因为整天与太子睡一张床,太子平日里跟她和颜悦色,就觉得双方都一样了……
也难怪孔夫子会发牢骚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了。
……
吕妃知道,自己说什么都白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