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端着酒杯,却先不饮,而是指着胡惟庸对李善长笑道:“老李,你这个学生好啊,比老刘的那个强多了。”
胡惟庸闻言,肝儿又是一颤,皇上嘴里‘老刘的那个’,肯定不是他家老六,而是那死鬼杨宪啊!
当年胡惟庸能进中书省,其实多亏了杨宪这条恶狗,把李善长咬得腚都花了。韩国公又不能趴下身子咬回去,于是相中了他这条好狗,来跟杨宪对咬。
胡惟庸也没让李善长失望,成功咬死了杨宪,取代了他的地位……
皇帝这时候提起他跟韩国公的关系,提起杨宪,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就是在提醒狗……哦不,提醒胡惟庸,不要忘了他是谁,他从哪里来。
胡惟庸能明白的,李善长也一清二楚,暗暗幸灾乐祸。
不过他很清楚,朱老板这不只是在排揎胡惟庸,而是打压丞相的威信,自然不会再雪上加霜了。
“呵呵,上位谬赞了。”李善长便摇头笑道:“论聪明才智,老臣不如诚意伯,胡相也不如他的学生。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师徒一是赤诚、二是勤勉,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而已。”
“老李说得好,小胡啊,还是得多跟你恩相学着点。”朱元璋面上笑呵呵,心中暗骂这老狗真是不要脸。
“是,学生敬恩相一杯,多谢恩相栽培之恩。”胡惟庸只好又当众给李善长敬了杯酒。就连自称也从‘卑职’改为了‘学生’。
“胡相言重了,你为皇上鞠躬尽瘁,就是对老夫最大的报答。”李善长说着片汤话,并没有跟着踩小胡两脚。
“学生再敬恩相一杯。”胡惟庸又端起一杯酒道:“恭喜恩相府上有凤来仪……”
“好好,多谢胡相。”李善长笑着与他再饮一杯。
……
东侧最边一席上,朱桢一边吃席一边看着老爹和他两任丞相,在那里虚情假意的勾心斗角,感觉比看《武松传》还下饭。
“父皇为啥要把大姐嫁给韩国公……的儿子?”老五却一头雾水。
“哦,可能是觉着别的国公都联姻了,只有韩国公空着不礼貌吧。”老六随口答道。
“这样啊。”老五点点头,信了。他本来就不关心这些事情,只是事关大姐的婚事,才问了一嘴。既然老六这么说,他也就信了……
老六当然只是瞎说的。跟刘伯温学了这么长时间……好吧,大部分时间是他在教老刘……老六的政治水平直线上升,他已经能看懂这里头的门道了。
虽然空印案是因为李善长而起,父皇一开始也是全力以赴在对付李善长。
但事物都是不断发展的,从来不会一成不变。
空印案,对李善长的声望,已经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因为地方官府是在李善长的暗示下,才会消极筹措军需,耽误了大军北伐,最终激怒了朱老板的。
那些地方大员之所以听李善长的,一部分有把柄在他手上,但更关键的原因,是相信他还能逼得皇上让步。这样一来,君臣共治的局面成为事实了,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作威作福……哦不,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把大明改造成理想中的样子了。
结果朱老板凭着一张空印纸便翻盘成功,还打破了法不责众的潜规则,把十二个行省的长官,并三百多个知府、知县全都下狱论死。甚至连行省衙门都一锅端了……
李善长赔了夫人又折兵,除了证明了他们绑一起,也不是朱老板的对手。支持他的封疆大吏们连脑袋都输掉了。
还有那么多被论死,被杖一百充军的官员,全都要恨死李善长了。
所以天下人都觉着老李已是冢中枯骨,被皇帝弄死活该了。
但另一边,胡惟庸却通过连番极限操作,尤其是在朝会上硬怼朱老板……虽然最后关头软了,可他还是赢得了文武百官的尊敬,把他看成李善长之后,第二位能给大伙儿遮风挡雨的丞相了。
这也正是胡惟庸想得到的……
结果父皇今日一番连消带打,将李善长败者复活,又把胡惟庸的气焰打下去大半。
这样一来,至少在场的勋贵们会觉得,韩国公还是关系硬,都作成这样了,依然没失了圣眷。自然会停下抛弃老李的脚步。
更重要的是,勋贵们目睹了胡惟庸卑微如蝼蚁的丑态,如何还会发自内心的尊敬他?
这样,胡惟庸就算坐稳了相位,也不会像之前的李善长那样,得到文官武将两个集团的全力拥护了。
只有文官支持的丞相,不足为惧。这是朱桢都明白的道理。
第二六三章 书呆子
哥几个正看热闹呢,老三从外头回来,一屁股坐在老六身边,端起杯酒一饮而尽。
“弄,弄清楚了?”二哥问道,弟弟们也齐刷刷看着老三。
他们知道三哥是去处置,那个迎亲时,穿着孝服,拉着棺材作妖的小子。
“嗯。”朱木冈点点头道:“那小子叫方孝孺,是济宁知府方克勤的二儿子。”
“方十族?”朱桢不禁惊呼一声。
“是方孝孺,不是方十族。”朱木冈纠正道。
“方,方克勤,很有名吗?”老二闷声问道。
“是挺有名的,他们家世代都是名儒,那方克勤还是有名的孝子,”朱木冈点头道:“洪武四年,朝廷听闻他的大名,欲征召他入朝为官,方克勤以母老不愿进京,躲避他乡,不见使者。
“但你们也知道,父皇交办的任务,完不成是什么后果。县里催促急如星火,并把他的亲家抓起来,十日一比,督促追寻。方克勤无奈,只好应召进京。父皇命在吏部考试,名列第二,被任命为济宁知府。”
“艹,这官真好当……”朱桢不禁感叹,我大明现在真是缺官啊。一下就能当上重要的地级市市高官兼市长。
“别管怎么着吧,他这官当得不错,在任三年,为官清廉、治理有方,户口增数倍,一郡饶足。省宪考绩,为六府之最。去岁还入朝获得父皇的嘉奖赐宴,被称为天下第一循吏。”
“什,什么是循吏?”二哥不懂就问。
“就是有本事的好官,青天大老爷。”老六言简意赅解释道。
“没错,此人官声极佳,名望极大,”老三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此外,他还是这次空印案,被抓进京城杀头的官员之一。”
“哦,明,明白了。”老二恍然道:“那方,方小子是来给他爹喊冤的。”
“他个吊毛济宁知府冤个屁啊!”老三啐一口道:
“济宁是漕运重镇,坐船走大运河,八天就能抵京,账目有问题,来回修改最方便不过。可他号称奉公守法的循吏,却也让手下人携空印纸入京,我看也不是什么好鸟。”
“三哥,你不要平白污人清白。”朱桢却摇头笑道:“我看那方孝孺敢当街给咱们家添堵,八成他爹是没问题的。”
“唔,有道理。”老三一拍脑袋道:“那小子一直在理直气壮的喊冤,我看是那帮人故意把他推出来,好证明空印案是在冤杀无辜。”
“没错,他们最喜欢以偏概全,用极端事例来说明一般情况了。”朱桢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老二老五都听傻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你们的意思是,那,那方小子是被人利用的?”
“当然了,没人帮忙,他怎么通过层层警戒,又恰好出现在迎亲队伍前头?”老三确信无疑道。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老二口吃登时利索,摩拳擦掌道:“活腻了是吧?!”
“还不知道……”老三淡淡道:“那小子嘴硬的很,只说自己是来给父亲收尸的,不知道今天燕王大婚,是误打误撞才碰上迎亲队伍的,其它一概问不出。”
“他来的可够快的呀。”老六道。
“他们家是浙东人。”老三道。
“浙东……”哥几个看向老六。
“别看我呀,不可能是我师父指使的。”老六断然道。
“那就好。”哥几个释然笑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上刑了?”老六问道。
“没,今天什么日子?”老三摇头道:“而且那小子一被抓,他哥哥就带着上百号书呆子在衙门外要人,还扬言要是不放人,就敲登闻鼓,告御状。刘英和应天府尹正头大着呢。”
“嗯。”哥仨点点头,表示理解,大喜的日子,要是让人敲了登闻鼓,父皇肯定要发飙的。
“他哥上哪召集这么多人?”老六不解问道。
“他哥是国子学的学生。”老三答道。
“有点意思……”朱桢闻言笑道:“打虎亲兄弟,配合的挺默契啊。”
“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他们是被人耍了。”老三却幽幽道:
“像他兄弟这种书呆子、二百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根本不足与谋。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单纯被人当枪使了。”
“有道理。”朱桢给三哥点个大大的赞,比歪脑壳的大侄子强。
不过话说回来,是个人就比朱允炆那脑袋被驴踢了货的强。拿能文能武,长相十分英俊的三哥跟他比,实在是太抬举大侄子,也太贬低三哥了。
“好了,不跟你们扯了,我去请示一下大哥,现在该咋办?”老三站起身来,嘟囔道:“今天老四大喜的日子,大哥肯定会放人的。”
“没事,跟书呆子一般见识,你就输了。”朱桢笑道。
“没错,回头让他满载而归就可以了。”老三阴测测说一句,走了。
“啥,啥意思?还得给他送礼?”二哥愤懑道。
“不是。是让他那口棺材用起来的意思。”老六无奈摇摇头,三哥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
入夜,被繁文缛节折腾的疲惫不堪的一对新人,终于回到了燕王府,也就是原先的吴王府内。
寝殿中,龙凤红烛高照,到处贴着大红的囍字,床头悬挂大红缎绣的龙凤双喜的床幔,一派喜气盈盈的气氛。
架子床前挂着百子帐,床上铺着百子被,就是绣了一百个神态各异小孩子的帐子和被子,帝王家更盼望多子多孙。
帝王家的婚礼,讲的是庄重,自然没有闹洞房的规矩,但礼节可不能少。
一对新人在尚宫女官的引导下,按照唐礼先拜祭神灵,再向天地祖宗行礼。
桌上还摆有象征夫妻同席吃饭的豆、笾、簋、篮、俎,夫妻每祭一次,就在宫女的侍奉下进一次食。
到了行‘合卺礼’,也就是喝交杯酒前,两人肚子基本就饱了。
两口子再喝上一瓢酒,彻底饱暖思那啥了。宫人们便为两位殿下分别更衣,然后笑着告退。
后面的流程就不帮忙了,请小两口自行解决。
也不能描写了,请自行想象……
第二六四章 听墙根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寝殿内,洞房花烛夜。
寝殿外,几条鬼鬼祟祟的身影,趴在窗下听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