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大孙子来了。”朱元璋马上丢下酒杯,在龙袍上胡乱擦擦手,就想伸手抱孩子。“来,让爷爷抱抱。”
“去去去。”马皇后用身子隔开他道:“看看就行,满身酒气的,熏着孙子。”
“哎哎。”朱元璋便乖乖收手,摇头晃脑笑眯眯的端详熟睡的婴儿。还啧啧有声的夸个不停道:“真俊啊这孩子……”
刚出生的婴儿,皱皱巴巴的像只瘦猴子,也不知俊在哪?
“像咱,真像咱!将来肯定有出息……”
“呦呦,他朝咱笑了,哈哈,好孙贼……”
“父皇,给恁孙子起个小名吧。”朱标都被肉麻的受不了了,赶紧给父皇转移注意力。
“咱的嫡长孙不需要小名。”朱元璋笑呵呵张开双手,只见他左手上写了个一个‘英’字,右手上写了‘雄’字。
“咱来之前,就起好名儿了!”
“朱英雄?”众人倒吸口冷气,老三忙拍马屁道:“不愧是皇长孙,好霸气的名字!”
“放屁,是朱雄英!”朱元璋骂了晋王一句,然后高声宣布道:
“咱的长孙叫朱雄英!”
……
“朱雄英……”喧闹的大殿外,朱桢站在残荷映月的池塘畔,默念着这个名字。
朱老板还没搞出那套辈分诗和元素周期表来,所以皇长孙的名字还是很接地气的。
但朱桢知道,未来当皇帝的大侄子不是他……这孩子好像还没自己大就夭折了。
这种预知未来的感觉很不好,不,是很糟糕。
别人都在为婴儿的新生而欢庆,而他却已经不由自主为这孩子倒计时了。
这实在太残忍了……
那些欢笑声他听着是那样的刺耳,所以出来一个人透透气。
“心情不好么?”五哥幽灵似的现身。他以为六弟感觉被冷落了,特意跟出来安慰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一刻,朱桢变得老气横秋道。
“我艹,好诗啊……”朱橚虎躯一震,彻底显形道:“这是哪位名家之作,怎么没听过?”
“俺哪记得,就记住这么一句。”朱桢咳嗽一声,赶紧糊弄过去道:“五哥,你说人的命数是注定的吗?”
“那可不。”五哥按照自己以为的劝解道:“就像大哥生来就是太子,英雄……哦不,雄英生来就是太孙一样。我们生下来就是藩王,这都是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但转念想想,我们生下来就是亲王,已经比世上几乎所有人都幸运了,所以还有什么好不满呢?”他自觉这话说的,很有大哥的风范了。
可看六弟却发起呆来,五哥不禁有些挫败,叹息道:“我果然一无是处……”
“啊?”朱桢才回过神来,忙抓着五哥的手,使劲摇头道:“不不,怎么会呢?就是一张手纸,也有它的用处!”
“呃,谢谢……”朱橚心说,怎么感觉这像在骂人呢?
“不,五哥,该我谢谢你!”朱桢那张小胖脸,重新恢复了生动道:“你让我想通了!”
“哦,是吗?”朱橚高兴坏了。“这是我们这些藩王,都必须想通的事情,早想通了早通透!”
……
但朱桢跟他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他是从五哥的话里忽然想到,在这一刻的人们看来,雄英注定要当皇帝的,四哥注定当不了皇帝的。
但在未来,结果却完全不同!
那站在此刻看,未来就是被改变的了。
关键就在‘未来’二字上——对他此身此刻来说,那个结果是尚未发生的未来,而不是木已成舟的历史啊!
历史无法被改变,但未来可以。因为未来还未发生!既然没有发生,就一切皆有可能!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居然现在才想明白,真是笨的可以啊。
想清楚之后,他便转身进殿,去看自己的大侄子。
看着那张皱巴巴、红赤赤的小脸,朱桢胸中涌起万丈豪情——俺倒要试试,能不能给这个孩子逆天改命,让他长大成人!
不过在这之前,他决定先做个试验验证一下,看看未来,能否真的被改变?
试验的对象就是刘伯温——如果能让他从胡惟庸的魔掌中活下来,就说明未来,真的可以改变!
那样他就有信心,去改变朱雄英,改变太子,改变大明的未来了……
……
所以跟刘伯温闹矛盾,闹到父皇都知道,真的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啊。
还有五哥,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从那天之后,他忽然对五哥的医学研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朱桢非但提出了许多有用的建议,还经常跟五哥一起在他的配药房中捣鼓……
可把五哥高兴坏了。其余兄弟都对医道不感兴趣,他一直在孤独的进行研究。没想到,六弟居然是同道中人,真是吾道不孤啊!
自然对朱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
“对了,五哥,有什么药方能让人吃了拉稀不停,却对身体又没害处的?”冬月的某一天,感觉时机成熟了,朱桢状若不经意的抛出了自己的真实企图。
“好汉还禁不起三泡拉。”朱橚直摇头道:“哪有对人没害处的泻药?”
“不试试怎么知道?”朱桢一脸失望道:“不会吧,五哥难道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吗?”
“怎么没有?试试就试试!”五哥可不想让自己唯一的粉丝失望,当即表态要攻克这道难题!
第三十八章 杀机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京城进入了寒冬腊月。
这长江之畔的金陵城,固然不会像北平那样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可也湿冷湿冷的十分难熬。
紫禁城又在填建燕雀湖而成的地基上,就更加潮气逼人,彻骨生寒了。
“他妈的刘伯温,还精通堪舆之术呢,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破地儿!”
武英殿里,朱元璋一边烤火,一边活动着年轻时受过伤的膝盖,郁闷的骂骂咧咧道:“我看他就是存心不想让咱好过!”
“刘先生不也在紫禁城呆着吗?”朱标只好劝解道:“堪舆堪的是风水,不是水土。”
“你就整天当好人吧。”朱元璋哼一声,把右腿架到杌子上道:“给你爹揉揉磕头子。”
“哎。”朱标便放下手头的奏章,坐在朱元璋腿边,给他按揉膝盖。
“唔……”朱元璋这才觉得舒服一些,闭目问道:“私盐案复查完了吧?”
“完了。”朱标点点头,组织下语言准备汇报。
“手别停。”朱元璋哼哼道。
“儿臣听取了御史台、大理寺的汇报,也调阅了全部的卷宗,发现人证物证基本吻合,并无明显矛盾之处。”朱标顿一顿道:
“这种涉及数省,由十几个不同按察司、分巡道、几十个府县衙门分别查办的案子,像这样卷宗可以相互印证的,应该可以排除作假的可能了。”
说着他笑笑道:“要是这样还能作假,那就太可怕了。”
“那是你没见过更可怕的。”朱元璋靠在龙椅上,不置可否道:“那私盐案真的跟小廖有关系?”
“是,据查,洪武三年,杨宪在山西试行开中,曾得到德庆侯的大力支持。”朱标轻声禀报道:
“当时德庆侯动用水军,帮助那些山西商人将采购到的粮食,转运到洛阳一带,然后由山西的商人用骡马车运过太行山,大大缩短了他们运粮的路程,这才及时把粮食运到军中,让杨宪立了大功。”
“小廖这个王八蛋,拿咱的水军送人情!”朱元璋气哼哼的骂道:“他肯定不是白送的吧?”
太子点点头道:“杨宪投桃报李,把所有的开中生意都交给了山西商人。而那些山西商人又跟德庆侯的人水陆合营,一起发财。”
“狼狈为奸,还挺会做买卖的。”朱元璋哂笑一声:“后来呢?”
“后来,杨宪因为开中的功劳东山再起,结果进中书一个月就被砍了头。后续推广中盐则例的差事,就落在了胡相头上。”
“胡惟庸可不是吃素的。”朱元璋眼中寒芒闪烁道:“绝不可能他吃苦受累,好处让别人占了去!”
“开中商人的成分确实起了变化,山西商人还在,但德庆侯的人出局了。”朱标轻声道:“不过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些商人跟胡相有利益关系。”
“都是中书省筛过一遍的二手货,他能让咱爷们看到他腚上的屎?”朱元璋根本不信。“现在不是查胡惟庸,继续说廖永忠!”
“德庆侯的那班兄弟,刚尝到甜头就被人抢走,当然不能忍。”朱标道:
“他们便开始重操旧业,偷偷贩运私盐,一方面牟取暴利,一方面也能打击开中,让那些背叛他们的商人辛辛苦苦换来的盐引,价值大打折扣。”
“这下明白了。”朱元璋摆摆手,示意太子不用按了。他撑着龙椅扶手缓缓起身道:
“那帮私盐贩子非但人多又能打,还跟大明水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开中商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好求到胡惟庸头上了?”
“当然了,他们也可能求的是李善长。唔,这种可能更大些。胡惟庸毕竟是后起之秀,还来不及把手伸到地方上。”朱老板洞若观火的分析一通,揶揄道:
“看来咱们的韩国公,在凤阳还不消停呢。”
“儿臣说不好。”朱标是不愿轻易褒贬长辈的,尤其是他一直叫伯父的李善长……
“这个小廖,自打平蜀之后,越来越狂妄了。看在他哥哥的份上,咱不跟他计较,没想到他还蹬鼻子上脸了!”朱元璋说着,走到御案旁,从一堆奏章中翻出几本,丢给太子看道:
“瞧瞧,还学会让人帮他要官了!”
朱标快速翻看一遍,都是请求给德庆侯进位国公的。还不约而同的引用了,父皇那句‘功超群将,智迈雄师’的评价。
没办法,谁让那八字匾额,就挂在德庆侯府的大门上呢?
“倒也是实至名归。”朱标给句客观评价道。
“孔夫子说,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咱给的才是他的,咱不给的,他不能伸手要!”朱元璋冷笑一声道:
“趁着咱大孙子满月,他也想蹭蹭喜气?那他可打错了算盘!”
说着朱元璋沉声下令道:“传谕,德庆侯御下不严,管教无法,致使奴仆滋扰地方,与民争利。朕颁布铁榜有言在先,还敢再犯,罪不可赦。着犯案人等严惩不贷,德庆侯俸禄减半。钦此!”
“父皇……”朱标迟疑一下,赶紧提笔起草上谕。
写完搁笔,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不是处置太重,而是太轻,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元璋看一眼太子起草的上谕,便从印盒中拿出天子宝玺,亲自用印。
完事儿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杨宪到底是谁的传声筒,问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