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县的官吏们在衡量什么样的家庭才算是贫困家庭的时候,基本上做到了公平公正。
一来,办好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是积攒功德的一个过程,另一方面来讲,自家县尊最厌烦的人就是从穷人嘴里抠利益的人。
当然,如何从富人手里谋取一些利益,这在万年县是一个人人都在研究的话题,毕竟,这种事,只要在法度理解的范畴里面,县尊是不理会的。
今日里阳光明媚,万年县的县尊云初将会亲自带着万年县的属官们出城去访贫问苦。
有这种好事情,温柔自然邀请了好多相熟的御史言官们随行。
“这种事情在我们万年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年百姓们最难熬的日子就是春日,那些贫困人家尤其是如此。
你们看后边的上百辆马车上拉的粮食,布帛,以及灯油,菜油,一些旧的成衣,帽鞋袜,一部分是万年县从不多的经费中挤出来购买的。
一部分是县衙官员们捐助出来的,比如万年县令,主簿,县尉,以及六曹两部的人,人人都很踊跃的捐助。
至于还有很多商家也主动募捐,就凑成了这一个场面,这也是我大唐如今身处盛世的一个表现。”
原本以为只是做一场戏的御史言官们,笑呵呵的奉承着温柔,有一些还开玩笑的对温柔说,办完这件事,必须去一个好的温柔乡,才能弥补他们今日的辛劳。
最靠近长安城的曲江坊,直接就被无视了,坊正二牛大声的向县尊申诉,他曲江坊还有好多的穷人需要救济。
他的这些话听在万年县官员们的耳朵里,就是一个大笑话。
二牛可不管这些,他知道县尊今天出来,带的全是居家过日子的好东西,只要扒一些下来,曲江坊就能多举行一两次长桌宴,可以好好的犒劳一下那些辛苦的百姓。
为此,他还特意拉过来一些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坊民出来,向县尊证明曲江坊真的还有不少的穷人。
常来曲江坊的户曹的办事小吏,在户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户曹就开始用污秽的语言开骂。
还声称,要好好地审查一下曲江坊的库房,如果库房里的存粮确实不多,他可以直接做主给曲江坊一些救济,如果曲江坊的库房里的存粮超过了他规定的一个数目,就把多余的拉走,去救济别处的百姓。
这些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家伙呢,如果按照云初以前当街道主任时候的标准,都妥妥的属于必须救助的对象。
在大唐就算了,人家也就是长相怪异一些,有房,有粮食,有衣服穿,还有工作,虽然一年到头赚的比曲江坊另外的人少一些,按照别处的县里的规矩,这绝对是妥妥的中上户人家,根本就算不得贫穷。
人人都知晓,二牛这是要为曲江坊争夺利益,身为曲江坊的坊长,他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是所有官员们的共识。
甩开了一门心思占便宜的曲江坊,越是向东走,这里的里坊的条件就越差。
去年秋日里的曲江池炸开大坝泄洪,临近曲江池的曲江坊没有遭受太大的灾害,但是,他们虽然受灾不重,对百姓们来说却是很大的损失。
里长送上需要救济的人的名册,云初带着部下以及一群御史言官们挨个查看,验证。
遇到房屋倒塌的人家就多给一些钱粮,还嘱咐里长,越是在灾难时期,越是要相互帮助,发挥邻里互助精神,共同面对灾难,并战胜灾难。
遇到有因为生病而导致穷困的人家,云初这个太医署的医正,甚至会主动给他们诊病,施药,并且允许他们去平准药堂以最大折扣拿到药。
慢慢的御史言官们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因为云初如此尊贵的一个五品县令,却主动走进百姓黑洞洞的家里,会打开百姓的米缸查看粮食状况,会主动坐在百姓家里喝着百姓端来的白开水,向他们询问还有那些困难,并且亲自用一种硬笔记录在一个本子上。
直到云初站在一个浑身撒发着臭味的老妪床前,为她诊脉,并且亲自书写药方,从带来的药物中捡药,还一遍又一遍的嘱咐老妪的亲眷注意事项,以及熬药禁忌的时候,这些年轻的御史言官们的心态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第八章 什么事情就怕认真
云初可能是这些居住在长安城外的百姓们见过的最大的一个官员。
虽然经常在出劳役的时候,在南山或者龙首原见过一些名贵的马车跟大排场,那些马车里,以及被排场簇拥的官员的官位肯定比云初大。
但是呢,就站在他家屋檐底下跟他唠家常,进屋子查看他家米缸,关心他一天吃几顿的官员,云初绝对是最大的一个。
村子被洪水给淹了,云初就建议开挖排水渠。
房子倒塌了,云初就承诺县衙可以组织一笔资金,专门用来修统一的住宅,只是,修建住宅的地方,绝对不能占用半点农田,这样,就会多出来一些农田,抵消县衙的一部分出资。
遇到有拦着云初的去路喊冤的,云初立刻在谷场上开始审案子,当场把案子断的清清楚楚的,随人有时候粗暴了一些,不过,百姓们还是认可的,毕竟,这是他们能求到的最好的求公平的所在。
如果遇到村民申诉有恶霸……这个云初比较喜欢,将恶霸当场拉出来,不管对不对的,就先来三十板子的杀威棒,在恶霸血肉横飞的惨叫声中,在百姓们愤怒的呐喊声中,百姓们心中蓄积的怒火,顷刻间就消散了。
天色晚了,云初就在里长家吃饭,不管饭食好坏他都吃,吃完就按照饭食标准给钱。
有受到照顾的乡民端来一碗饭,或者一道菜,或者一壶浊酒,他也是来者不拒,总之,吃完之后给钱就是了。
唯一让云初受不了的是,大唐的百姓们有跪着向他敬献饭食的习惯。
还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因为他是官,这时候代表着皇帝!
云初作为牧民官,他这样做是可以的,换一个人,比如纪王李慎,头一天做这样的事情,第二天他的人头就会悬挂在长安城头,以儆效尤。
大唐的官员必须是浪漫的,在为百姓解决困苦的时候,必须写诗纪念。
尤其是有温柔跟一群御史言官在,作诗就成了必须的一个环节。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百般无奈之下,云初不得不赋诗一首《游南村》,诗句古朴自然,且满是喜洋洋之感,将诗人对大唐盛世的一腔情感,通过前两句朴实无华的诗句完整的表现出来了。
而后两句诗句则很考究诗人的文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则把诗人的思想一下子从寒冬提升到了炎热的夏季,表达了诗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就在所有人以为目前的盛景,已经是尽头的时候,却不知在这盛景之后,还有无限的美好。
堪称绝妙!
以上的诗歌赏析不是云初做的,是温柔以及一群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年轻御史言官们做的。
所以,云初作为大唐第一年轻才子的名声再一次蜚声大唐长安。
万年县在长安城外,共有十八个里,也就是有十八个自然村落。
云初一行人整整用了六天的时间才转悠完毕,在这六天中,云初不仅仅找到了每一个村落发展的方向,还跟当地的里长,以及管理这些里长的官员们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决定,以种植棉花来提升万年县十八个里的经济实力,生活水平。
等有了原始的积累之后,就开始着力发展民间棉纺织事业,将万年县十八个里的妇人的力量彻底的解放出来,由农而工!
所以说,这是一场很有意义的访贫问苦工作,不仅仅向乡民们表达了皇帝对他们的看重,也从根本上奠基了长安农户,如何围绕长安城努力发展养殖业,种植业,工业,彻底改变自己穷困的生活。
有这么多的工作成绩,那些御史言官们立刻就抛弃了先前可笑的想法,纷纷开始写奏疏,向朝廷回报云初这种脚踏实地访贫问苦的工作的重要意义。
其中,温柔就第一次向大唐朝廷发出质问——州府不下乡到底是不是一件无法改变的习惯。
他还认为,州一级的官员下乡这不现实,但是,县令呢?朝廷为何要将百姓交给乡绅,宗族治理,这其中,又有多少乡绅,宗族治理百姓的时候会从百姓的利益出发,会从大唐的利益出发呢?
年轻的御史们闭门写了奏疏,纷纷通过自己的视角,肯定了云初带着官员下乡访贫问苦,以及就地解决事情的行为。
一场游行式样的访贫问苦,让随从的人都从中获得了很多的收获跟启发。
更让万年县的官吏们,明白了一件事——万年县还不够富裕,依旧还有很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不能因为现在有的这一点成绩,就看不到那些困难。
当然,万年县的贫穷百姓跟大唐其余地方的贫穷百姓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富裕之地,再加上云初这几年施政还算合理,大部分百姓解决了吃饭问题,然而,穷人的存在依旧不可避免。
升官发财对于云初来说太过于容易,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长安城。
跟一群连肚子都吃不饱的人是没有办法愉快玩耍的,只有大家都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才会有精神跟着他这个县令一起愉快玩耍,一起将这座城池变成他期望的样子。
裴行俭要走了云初这一次下乡活动的计划书,他准备三天之后,也出去一趟。
现如今,裴行俭对于抄袭云初治理地方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羞耻感。
尤其是在知晓云初的梦想是从三品的雍州牧之后,他再从云初这里拿东西的时候,就显得理直气壮,名曰——我在帮你治理。
大唐目前没有京兆尹这个官职的名字,而雍州牧这个官职又不会让非皇室的人来担任,所以,云初之所以一遍遍的向皇帝诉说京兆尹,这个大汉朝的三千石的官职,就是希望皇帝能够重新任命这个官职。
京者,无穷大也,兆也,巨大也,合在一起就是在夸耀京城万象更新的气派。
皇族担任的雍州牧没有任何的权力,比如现在的雍州牧李慎,如今连家门都不出,整日里在研究如何将大唐的玉器雕刻艺术发扬光大呢。
李治对于云初在万年县的一举一动都是了如指掌的,所以,当那些年纪御史们的奏疏带到他的桌案上的时候,看着,看着,李治甚至产生了一种嫉妒的情愫。
眼看着一个地方从贫穷变得富裕,眼看着因为云初一个人的努力让很多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种成就自古以来就是士人们所努力追求的目标。
现如今,云初的目标已经有了一些萌芽,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假以时日,云初要给长安贴满金箔的目标说不定就能实现。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武媚凑过来看了一眼奏疏,就把奏疏上云初写的这首诗给念了出来。
“诗确实是好诗,尤其是后边两句,堪称绝妙,陛下,你说云初这个人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得?
能把万年县治理成目前的样子已经难能可贵了,还偏偏作得一手好诗,但凡是出自他之手的诗,没有一首不是惊世骇俗之作。
假以时日,位居宰辅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李治抬头看看武媚道:“你觉得非宰辅之位不能容纳云初,然,云初的志向却是三千担的京兆尹。
而且,朕还发现,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人家宁愿去作京兆尹这个最大的地方官,也不愿意搅合进朝堂,看样子,这个二百五还是清楚自己的长短处。
自古以来,京兆尹这个官职就是一个流水的官,没人能作的长久。
既然云初认为自己最大的本事是治理地方的本事,朕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人,硬给安置到宰辅的位置上,这对他不好,对朕对大唐也不是好事。”
武媚撇撇嘴道:“没人能抵挡得了开府仪同三司的荣耀。”
李治道:“那是你会这样想,云初不会,他只想要一个金碧辉煌的长安城,并以此名垂青史,光耀千秋!”
武媚笑道:“不若打赌!”
李治笑道:“有何不可!”
武媚抬起雪白的手掌与李治的手拍了一下就道:“赌注呢?”
李治道:“朕可以准允你的一个要求。”
武媚道:“臣妾可以答应陛下的一个无礼的要求。”
李治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武媚又道:“陛下,人心如深渊,却又仰望高处,达到了高处又会仰望青空,脚踩白云之后,又想摘下星辰,所以,陛下输定了。”
李治道:“朕以为人心如沟壑,填平沟壑之后,脚下便是坦途,东南西北任由横行,何苦仰头看天。”
武媚瞅着趴在李治脚下的巨熊道:“陛下这是从巨熊身上领悟到的道理吗?”
李治抚摸着巨熊巨大的圆脑袋道:“它所求者,不过食物而已,朕还给得起。”
武媚的眼神中的光芒似乎收敛几分,用脚在巨熊的肥肚皮上踩踏一下道:“终究是一个吃货,一个夯货而已。”
第九章 当官的容貌很重要啊
二月初一的时候,云初在昔日被寒风吹的难友们羡慕的目光中终于踏进了大唐政治中枢中的中枢——太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