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守军有不少是吕布亲兵,作战异常悍勇,纵敌军翻越沟壕力攻,也被他们堵截了回去,尸山血海,连成一片。
然而随着城池围困日久,城中粮食武器缺乏,难免陷入了无以为继的绝境。
加之诸侯中不乏能人英才,按照天幕上的蒙古大军攻城路线,依葫芦画瓢做出了一些大型攻城器械。
虽然因为缺乏图纸,精妙程度和效果较之正品大打折扣,宛如天上地下,但对付下邳这种并非雄关险地的城池却是够用了。
城池陷落当晚,曹操等人的军队蜂拥涌入城中,下邳守军拼死杀斗,不肯放下武器,到最后都演变成了极为惨烈的巷战,白刃短兵相接,天明时,兵众凋亡殆尽,四顾茫茫,血流成河。
董宿为了找到陈宫,走过城中许多地方,见各处尸骸相枕,残枪折断,败甲零落,许多人都身中数箭、受伤数十,奋战至最后一息。
吕布看着这一幕景象,眼眶发红,死死地握紧了手。
“等一下”,他忽然道,“看那里。”
董宿顺着他提示的方向看去,见城墙尽处有一具尸体,看起来像是一位大将。
在死前,他手指蘸着伤处的鲜血,在城墙上题字,一笔一画,写下了今生传递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失败只在今日,明公会为我们复仇的。”
董宿长叹一声,走过去给那位将军阖上了犹自怒睁的眼眸。
他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从鲜血干涸的程度来看,他这个伤至少有三日了。”
也就是说,敌军打入下邳城,也已经过去三日了。
这三天中,他们大约要么是在进行巷战,出生入死,要么是在做最后的抵抗,百折不悔。
吕布默然无言。
天幕内外存在着时间流速差异,是以,他很难去想象,过去的三日以来,陈公台面对如此命悬一线之困境,是怎样做到依旧从容镇定、若无其事地给他出谋划策的。
“我好像——”
真的挺没脑子的。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号聪明人,那些说他有勇无谋的人,一定是嫉妒他的才华,所以刻意出言抹黑。
真下作!
他是不会如这些小人所愿,就此被打击到的!
尤其是跟蒙哥等憨憨打交道之后,吕布更是时常感受到了自己智商的优越性。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笨,遇事居然不知道多想一点,之前陈宫关闭那一方视频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不对劲了吧。
可他并没有。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家谋主似乎算无遗策,机不虚发,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却忘了……对方再如何敏锐洞彻,也终究不是神明,无法逆天而为,战胜数十倍的敌军。
唉,吕布长叹了一声,公台摊上他这么一个不省心,而且还不爱动脑子的主公,一定很辛苦吧。
他心中忽然对于谦和朱祁钰起了深深的感激之意。
若没有獾獾前来,若一切都消逝于此,若陈宫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真是一种纵然日后带着奖励归来、踏平山河万里,也绝难挽回的憾恨,从此愧悔终生。
恰在此时,董宿终于走到了城池中央,在那里找到了许多聚集的人,正是各路诸侯。
一方监斩台高高架在城中,四面寒风吹彻,草木森然,低回的血色笼罩着此处,陈宫衣衫染血,双手紧缚,被高悬吊在了台上,眸光凝望着天幕的方向一动不动。
台下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
董宿奋力向前挤,却是根本挤不进去,他必须要赶到陈宫面前,将他拉出时间定格的范围才行。
他看见自己身上的药箱,灵机一动:“我是华佗!曹贼……曹将军召我前来治头风,麻烦各位让让!”
这一嗓子果然有效果,曹操如今风头正劲,众人不想得罪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纷纷让开了一条通道。
袁绍见那边人头攒动,混乱不堪,当即问:“发生了什么?”
下属禀告:“医生华佗来了,说要给曹孟德治头风!”
袁绍一听,这曹阿瞒什么时候找来的名医,不如给他吧,当即就准备笑纳。
他派人去拦截董宿,董宿眼看大事不妙,以秦王绕柱走般的灵活走位,飞快地在人群当中穿行,艰难地往前走。
而此时,高台之上,曹操目光紧紧凝视着陈宫,冷声道:“你若降我,此刻尚可以不死。”
陈宫神色漠然,眉目间攒刻出一缕漱冰濯雪般的寒光,连正眼都不看他:“成王败寇,不必多言,动手吧!”
曹操想起二人从前的旧事,仍旧觉得不忍,还想再劝说几句。
董宿这个时候才挤到了半程,吕布已经快急疯了,从前他总觉得这个曹贼老对他的谋主图谋不轨,现在只盼望曹操多啰嗦一点,最好长篇大论地说上大半个时辰才好。
曹操用一种极尽温和的神色说:“公台,我拥兵数十万之众,合数州之地,兵多将广,雄才伟略必然会做成一番大事,岂不堪为你的主公?”
陈宫并不知有人来救他,一心只求速死:“你也配?我主是当世顶天立地第一人,似你这等反复无常、薄狂寡恩、悖逆混乱之小人,我岂能归心为你效命?”
董宿继续往前挤,俨然已经触碰到了高台的边缘。
曹操又说了好些劝降的话,被陈宫一一言辞回绝,丝毫未留情面,到最后他终于失去了耐性,眼神骤冷:“行刑吧!”
刽子手举起了屠刀,准备落下。
就在这个刹那,董宿发挥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自己飞身扑上前,一举抓住了陈宫的手,那柄利刃垂直斩下,已然刺入了他的皮肤,深深切入骨中。
“定!”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高呼。
他肩上的獾獾猛然睁开眼,一股无形的气场向四周散发,刹那间,天地的一切声响都寂静下来,所有人的姿态都定格在了这一刹那。
董宿刹那间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容易拖着陈宫离开了刀锋,险些又一头栽倒,将自己撞了回去。
天呐,他这次真的是为三国混战位面付出太多了!
这是工伤吧,回去陛下能不能算他一个带薪休假啊!
董宿这般迷迷糊糊地想着,往前踉跄几步,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了一处宅院中,脖子上的伤口也被仔细处理过了,心中不禁愧疚至极。
自己一个大夫过来,口口声声说要给别人治伤,结果自己先倒下了,实在是汗颜啊!
董宿走到门外,便看见陈宫一身清爽地坐在院中,正在开着视频和吕布聊天。
他的容色依旧十分苍白,但却神采奕奕,清峻的眉目映着日光,长风吹彻,蕴藉而悠远,显然已经从吕布那里得知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多谢你了”,他转眸看向董宿,神色温和道,“我翻了你的药箱,拿里面的药和工具给自己先处理了一番。”
董宿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恢复情况,颇为震惊道:“你之前学过医?”
“没有啊”,陈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随即轻轻颔首,“我看你的药箱中有一本医学书,随手拿起来翻了翻。”
董宿:“……”
董宿简直当场就给他跪了!
随便翻翻书就能学成这样吗,这包扎手法多么熟练老到,对比起来,他太医院里面那些进度缓慢的小家伙,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如此镇定沉静又临危不乱,还聪明、博闻强记,这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董宿抢人的DNA顿时动了,但他看了看视频那头眼神极度不善的吕布,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怕了怕了,这个真打不过。
吕布正在和自家谋主谈论战事,他忧心忡忡道:“我大军奔袭临安城,中间绕过了无数军事重地,图的就是一个奇兵突进,兵贵速神。如今,因为蒙哥的事忽然退兵,被那些人察觉到,势必会纷纷出兵,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
陈宫沉吟了许久,这确实是个惊天大难题。
“我有一法”,他最终这般说,“可以这样——”
……
吕布按照陈宫的指示,在临安城下大作攻势,贾似道等人万万没想到蒙军忽然兵临城下,大骇之,理所当然地奋力抵抗。
吕布佯装大败,全军丢盔弃甲,人仰马翻,纷纷狼狈奔逃。
贾似道惊呆了,天呐,这还是我大宋那懦弱不堪的军队吗,居然有如此威力!
他迎接着众人的吹捧声,一时间飘飘然,更是指挥大军出城进行追击。
蒙古军一路骏马飞驰,仿佛腾云驾雾,一连纵出百余里地,他们又哪里追得上,到了第二日落日时分,只得收拾收拾准备回城。
这一下,回城的队伍中多出了若干乔装打败,混入其中的汉人面孔的蒙古军,其中甚至包括吕布本人,还有王坚。
贾似道入城后,倒也害怕有奸细混进来,特意严查了三天三夜,结果到了第四日凌晨,尚在睡梦之中,便听见窗外杀声大作,蒙军神兵天降,全体径趋入蚁附,早已轰然杀入城中,拿下了这座一百年以来的南宋都城。
吕布拿着方天画戟,对着贾似道脖颈比划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放过他。
这人虽然不是己方的,却是十分优秀的队友,不能轻易舍弃!
天幕前的观众们:“……”
陈宫这一招以进为退,太狠了!
这也又一次证明了,吕布选择救他的结果实在是万分正确,不然若是吕布一个人,此刻班师回营,定然什么也得不到。
临安城破之后,蒙哥那边的归讯催促得越发急切,吕布已经无法再多做哪怕任何一日的停留。
他没有办法,只能留下王坚守临安城,安排一系列的宋廷善后事项。
吕布叹了口气:“临安会很快得而复失,被宋廷光复吧。”
毕竟王坚从前是宋将,不可能对之前的同僚和上司下死手,很容易被旁人抓到可趁之机。
若是给他更多的时间,他就可以在此地从容部署,勒令宋廷皇帝投降,传檄四方。
但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是当作未来真正灭宋的一次练兵了,就像从前蒙古第一次攻打襄阳那样。
陈宫神色沉静地说:“明公,莫忘了我们的初始目标只是顺利退兵,如今这般,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吕布:“……”
这确实是的。
如今别说是派出追兵来追他了,这些宋人看见他带大兵出城,沿路都自动避开,战战兢兢,毛骨悚然至极,直到他一路撤回西边,都不敢做什么。
只能说,陈公台无所不能!
另一边,蒙哥正躺在病榻上,焦急地等待着吕布归来。
他在攻打吐蕃的时候,被一枝沾惹了当地剧毒的土箭所伤,如果不是多年戎马,身强体壮,硬抗了一段时日,只怕当场就人没了。
饶是如此,他这段时间也迅速地衰弱下来,感觉到死神扼住他咽喉的那只手,正在飞速地收紧。
他以钢铁般的意志,延续了一段又一段的时间,只因身后事还没有安排妥当,现在若离去,他死不瞑目!
蒙古帝国素来有“幼子守灶”的传统,也就是帝王其他的长子先行自立门户,最小的嫡子留守国都,分到最大的封地,通常也继承了最多的政治和财产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