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年少在族学,经常是诸少年戏耍的对象,因此他跟随到徐武江、苏荻身边后,即便隔三岔五也有机会回到玉皇岭来,但也会避开北寨。
徐忱这两年都没有机会见到徐怀,没想到这憨货愚钝如故,身手却提升这般层次,看上去也远比两年前灵活得多。
当然,徐忱并不会因此畏惧就是了。
徐怀即便武艺提升极大,但在他眼里却依旧是个鲁莽痴愚的笨货。
临敌对阵,要讲究审时度势,没有一点心机,凶猛莽撞管什么屁用?
不过,恰恰因为如此,他才不会逞匹夫之勇,接受徐怀的单挑。
上房徐的子弟,怎能逞匹夫之勇呢?
那还需要花钱粮养这么多的庄客作甚?
徐忱往后退出一步,挥棍前指,厉声叫道:“众目睽睽之下,徐怀这笨货行凶伤人!都给我上,打死打残,一切干系都我来担着!”
徐忱往日在获鹿堂一呼百应,诸少年没有谁敢忤逆他的心意;诸教习除了徐武碛之外,其他人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不过,听得他要众人把徐怀往死里打,大部分人都犹豫起来。
当然,也有十数少年唯徐忱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他们心里也恨徐怀折他们的面子。
看到徐忻三人折戟而归,也都以为他们是太过轻敌才失手,没有生出畏惧之心,这会儿听得徐忱号令,早将棍棒抄在手里的十数人,便如虎狼一般挥棍抢上。
演武场旁的兵器架上,所放置的兵器都是给诸少年习武所用,怕有误伤,以钝头棍棒以及木盾为主,有几把长刀也没有开过刃,杀伤性不强。
徐武良在院墙外担心徐怀会吃亏,这时候还能勉强按捺住没有出手。
徐武坤却按捺不住,连声喝骂见徐忱、徐忻等人都没有停手的意思,捋起袖子便要上前,一只枯瘦的大手像铁钳般,从后面按住他的肩头。
徐武坤转头见徐武碛站到他身边,急道:“你还不制止他们乱搞。”
徐武碛面无表情的盯着场上,说道:“叫他这混帐家伙吃点苦头,你莫管!”
“可是……”
“没什么可是。”徐武碛无情说道。
听徐忱号令而动,大多数是上房徐子弟。
这些少年不管资质如何,打小就弄枪舞棒,吃食又好,筋骨比下房徐的子弟健壮多了,并且年纪多在十五六七岁,正是气血旺盛之时。
徐怀再强的自信,也不敢自以为能当面接住十一二支长棍捅刺抽打。
徐怀长棍拖在身后,掉头就跑。
“他到底是开些窍,没有蛮干。”
见徐怀还知道逃跑,徐武坤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见徐怀都跑到演武场院门处,竟然没有跑出去,却贴着矮墙内侧往演武场南面跑去,他跺脚朝徐怀急骂,
“你这憨货,倒是往外跑啊,你怎么又绕回来了?!徐武江这两年都没有教会你逃跑吧?”
徐怀哪里是不会逃跑?
徐武碛等人从靖胜军归乡,除了乡兵秋训以及统领庄客外,平时还轮流在获鹿堂任教习,战场之上的军阵冲杀之法,也都揉入伏蟒拳及刀枪之中,传授给族中少年。
要是这十数少年各持棍棒、牌盾以及无刃长刀,照着军阵围杀的规矩,分作两队从左右包抄过来,徐怀除了脱荒而逃,不会有其他选择。
然而这十数少年自恃人多势众,又想在徐忱面前表现、争功,人人争先恐后打杀过来,哪里想到以众欺寡,对付一个他们平时绝看不上眼的憨货、莽货,还需要讲究军阵之法?
这当然就叫徐怀看到机会。
演武场当中空旷,但靠院墙还保留桑榆等树木遮阴,诸多像练力的石骨碌、兵器架也都靠边摆放。
最初就不打算听徐忱招呼的十数少年都退到墙边。
这些都是障碍物。
徐怀绕着墙走,很快就将十数少年拉散开。
仅有两名腿长力足者紧跟在他的身后,一人举长棍、一人举狼牙棒朝他打杀过来。
徐怀将长棍当枪使,转身荡扫,先将左侧那人长棍打偏到一侧;继而又以长棍当刀,任其拖地,他以背脊椎为根,身形骤然侧转过来,身体鼓荡起强力的甩劲,以拖刀势将落到身后侧的长棍,朝所持狼牙棒那人重抽过去。
左右没有他人牵制,仅从正面对攻,这诸少年哪有人会是徐怀的敌手?
长棍怒抽过来,当头晃过残影,风声破啸,那少年慌忙举狼牙棒格挡。
除了徐武碛、徐武坤站在廊前外,这会儿又有多名教习以及庄客闻讯赶来,徐怀不可能大开杀戒,真将那人头颅当作一截枯树打成十瓣八瓣的碎片。
徐怀已经窥得举重若轻的藏敛堂奥,他这一转身拖刀重抽,看似出手凌厉如风雷,但将与狼牙棒相击之时,徐怀浑身筋肉在背脊骨的带动下振荡起来,长棍随即像蟒身一样微微颤晃起来,第二段弹荡劲提前使出,以力卸力,便在微毫之时止于长棍抽打之势。
徐怀脚下往后滞退半步,长棍下撇,身形矮蹲如跨马背上,重抽瞬息间转为攒刺,便往那人胸口捅去;将他这两个多月来苦练对筋骨的控制水准,彻底的展露出来。
而攒刺作为伏蟒枪最基础的枪势,其实极难练成。
枪头刺出需要有一股晃动震荡的劲蓄藏在枪首部位,枪刃之后像毒蟒突然蹦起晃动的三角毒头一般,又快又狠的扎出,以更为迅雷不及掩之势抽回再扎。
所谓人如龙、枪如蟒的精义,在攒刺之中体现最淋漓尽致。
长棍没有枪刃,徐怀也没有杀人之意,然而连着三下重刺扎在胸口,这名平时以勇武自诩的少年就被直接打憋气过去,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往后倒去。
又是在这眨眼里,被干翻一人。
关键这人平时还显得勇武过人,比徐忻都要强出一截,看他一招之下就被打得生死未知,后面追过来的诸少年都是一愣,心头禁不住生出寒意来。
“操你大爷!要杀来杀!”
徐怀这时候再不后退,借助这气势,大吼一声,如猛虎下山般往散乱心慌的诸少年反杀过去。
江湖枪术,讲究十步杀一人,一根长棍在手里可能会舞出花来,但军队刀枪,讲究的是一步杀一人。
徐怀跨步反杀,不但不快,甚至还相当的拖泥带水,简直就像在往前蹚着步子在走。
而他以持枪势将长棍端于身前,有如毒蟒盯住一个个心生惧意的猎物,也没有多余花哨的动作,但以攒刺、格挡、拨打、抽劈最为简练的动作,与那些散乱慌张的少年接招。
徐怀出手绝对不快,但诸少年却觉有头恶虎朝他们噬来,即便慌乱间与之对敌,棍棒相交间传来的劲力巨大,而徐怀每一势简单的枪棍都会藏有一两个琢磨不定的微妙变化,令他们难以应付。
几乎没有一人能接得住徐怀三下,常常一两下就被徐怀打落手里的棍棒,然后再被打得痛叫惨嚎,狼奔豕突,完全忘却徐武碛平时所教授的军阵合杀精髓。
“你看见没有,徐怀所使是真正的伏蟒枪——苍天有眼,他开窍了!”徐武坤激动的抓住徐武碛的臂膀,见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恨不得将他的眼睛再扒大一些。
“狗屁伏蟒枪,仅是这群废物心有惧意、不敢与之对战罢了!”徐武碛冷哼一声,看不惯徐武坤太过激动,将他的手甩开来。
这也不能说徐氏年轻一代太差劲。
事实上,徐氏年轻一代,将伏蟒枪练到藏劲于枪层次的,除了徐忱、徐心庵之外,也有那么几人。
不过,这几人年纪轻轻便习武有成,哪怕是下房徐出身,也多心高气傲。
徐忱平时又目中无人,谁不顺他意,说垮脸就垮脸,打骂跟随他的人也有过几次,心高气傲之人哪个会凑到他身边去?
徐怀今日过来,一开始就冷眼站到场边旁观的徐氏少年,就有几个人枪法不错,他们看到徐怀如恶虎扑食外,将徐忱身边的狗腿子打得落花流水,也是暗暗吃惊。
他们却不是看出徐怀先逃跑后反杀的微妙用心,毕竟徐怀表现得太像走投无路不顾一切的莽打莽冲。
叫他们心惊的是徐怀这种狭路相逢的莽撞气势,令他们自疑,自己站在徐怀面前能接住招……
第四十八章 分道扬镳常事
前后就一盏茶工夫,连同徐仲榆嫡孙徐忻在内,获鹿堂十五名少年都打得头破血流、鼻青眼肿,要么远远的畏惧躲开,要么躺在地上呻吟哀嚎,却没有一人能在徐怀手下走过三招。
谁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就一盏茶工夫,想将十五头猪打倒也很难啊,然而徐氏这些娇子们,却个个人骨断筋折,或躺或躲,无人敢再站出来面对徐怀。
众人这时再看徐怀,当真是恶虎出山。
即便徐怀没有大开杀戒,但多数人都被他打得头破血流者,他一张白净的脸以及身上衣衫也都沾染许多血迹,看上去额外的狰狞。
刚则易折,而获鹿堂诸少年用于习枪的长棍都不是什么好料,将一干少年打趴打退,第三根长棍也在徐怀手里断成两截。
不过,地上到处都是打落的棍棒,徐怀又随手捡起一根长棍,像猛虎一般,朝眼里已有惧色的徐忱杀过去,嘴里还疯癫的嚷嚷大叫:
“徐忱,叫你老母来杀你大爷!叫你老母来杀你大爷!”
徐忱心生惧意,哪里真敢跟杀疯了似的徐怀对战,转身便往廊下逃去,朝徐武碛大叫:“武碛叔救我!徐怀杀疯了!徐怀这痴货杀疯了。”
徐怀疯不疯,徐武碛等人看得清楚,至少还没有超越界限。
因此很多闻讯赶来的庄客,这时候还是站在院墙外看热闹,一方面为徐怀的凶猛震惊,一方面为诸少年的不成器叹气。
十五六个少年,但凡有三五个不怕死不贪功的,都不至于被打得这么惨。
徐忱想逃,徐怀却不想饶他,箭步前冲,待徐忱距离廊前石阶还有三步距离,他平掠地面,手中长棍便如钢鞭,凌空往下朝徐忱的后脑勺抽去。
战场之上,枪矛罕用抽打,徐怀这一势是从伏蟒刀冲步斩虎势化用过来,主要利用步法将腰腿、脚掌、脊椎等部位都精准的调整到位,然后将全身的气力骤然爆发出来,贯注到这凌空而下的一抽(一斩)之中。
徐怀这一棍也着实凶猛,就听得棍劲在空气中炸出尖锐的厉啸。
徐忱虽然心里惊惧,但听风势炸响,也知徐怀从后面追杀过来的这一棍威势不小,拧转身举起长棍,头往一侧歪去。
徐忱也是够机敏,他这么做是避免手中长棍被天生巨力的徐怀直接抽断,再抽中他的头颅。
“咔嚓”一声巨响,交击到一处的两棍瞬时皆断。
然而徐怀所用的力道大到难以想象,他重砸下来的长棍仿佛从当中炸开,木屑、木刺横飞,徐忱还算白净的脸顿时被刮出数道血痕。
要不是徐怀手中长棍太过硬脆,徐忱都怀疑自己还有命在,后脊背汗津津而下,暗感这厮如此之大的劲道,他即便是偏过头去,肩颈被狠狠的抽中,也得丢掉半条小命去吧?
自己怎么就没事去惹这杀胚?
徐忱心里是真正惧了,看徐怀竟然还弯腰去捡身后被他打落的长棍,连滚带爬冲上台阶,求徐武碛、徐武坤救护。
看到徐怀那疯狂重抽,在院墙外看热闹的庄客、教习倒吸一口凉气之余皆心惊胆战。
他们都不知道真要看徐忱被徐怀一棍抽死,要怎么跟家主交待,而这时候见徐怀竟然还要去捡长棍继续追杀徐忱,都又惊又怒的大骂道:
“胡闹!胡闹,你这莽货(杀胚、狗东西),快快住手,你想杀人不成?”
徐怀弯腰去捡地上的长棍,一道劲风迎面逼来,他左腿屈膝跪在地面,身形硬生生往左侧旋开数寸,一道长棍重劈至他的左肩之上戛然而止。
“获鹿堂岂是你这小畜生撒野的地方?给我滚出去!”徐武碛拿长棍凌厉的指着徐怀的肩颈,厉色喝斥。
“弓还我!”
徐怀不知道徐武碛手中这支长棍何时会化作暴风雨般的攒刺笼罩过来,保持住单膝跪地的姿态,没敢立时起身,但手里也抓住身后一支长棍,随时做好避开徐武碛第一下攒刺即予以还击的准备。
“叫徐武良有胆进获鹿堂来拿!”徐武碛瞥了一眼从院外老槐树后露脸的徐武良,又盯住徐怀不无威胁的说道,“又或者你自信能赢得了我这手中长棍!”
看到有两名教习将徐忱护住,徐武碛又亲自出手,其他教习、庄客才稍稍安下心来,没有急着冲入场中。
“赢你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