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诸国使臣发现不论想买些什么,或者消费点什么,如今京城各种店都只认新钱。
他们带着的金银,并不能直接这么使用。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整个大明都已经如此,询问了一下礼交司的人才知道。
“也不是没人敢收,只要不怕牢狱之灾便行。”礼交部的官员笑眯眯地回答,“乱钱法可是大罪,罪可至族诛。这样吧,既然贵使和许多使臣都有这需要,本官这便行文大明银行,让他们带着铜宝银元宝票过来吧。再带上秤和老师傅,兑与你们。”
到了会同馆的大明银行经理不止带来了称重的秤,还带来了些玻璃造的瓶子和其他装了些物事的瓶瓶罐罐。
一边是崭新铸印的大明新钱,一边是他们带来的制式、成色不一的金银铜。
大明银行的老师傅把他们的金银丢到玻璃瓶里又倒了些不知名的液体进去分辨成色,哪怕他们说这些金银的成色实则如何如何,包括金祺在内的人也只能呆呆听着。
“皇明大学院的教授和钦安殿的陶真人早已奉旨测了足金、足银的轻重如何。”老师傅是有理有据的,“成色若不足,遇这些酸水、碱水自会有些变化。大明银行这一年多来过手的旧金银何止千万两,错不了。”
他们看着那精致的铜钱、银元和宝票,只听大明银行的经理笑着说:“往后与大明通商,到了市舶司和边市也是这般规矩。大明之内,只认大明新钱,面额有数、成色统一。诸位,要兑上多少,悉听尊便。”
很久之后,他带着好几个箱子在大明银行直属的护银兵押送下满意地离开了。
金祺看着换到手的新钱默默不语,心里想着留下一些带回去献给王上,这也是珍藏。
上面毕竟有大明三位帝王的造像。
有了大明新钱,接下来是当真可以上街去大采购了。
顺天府其他县城里是治安署、治安局维持秩序,在京城之内则是改了统一制服的京城治安司。
这是原先五城兵马司的底子。京城毕竟是京城,皇帝所在,而治安司毕竟也是武装力量。
京城治安司虽然仍属于治安总司体系,但直接向皇帝负责。
皇帝威望如日中天,京城治安司的工作并不难做。
现在,他们这一个时期内更重要的工作只是防备过几天的万寿圣节大典出什么乱子。
既是万寿圣节,也是复套和北征的叙功大典,大赛场内外有阅兵。
是的,既然这么多国家的使臣来了,自然要在大胜之余阅兵。
威和德,两不失。
北京东郊的大赛场内外也在做着准备。
大赛场以南本有一个小山包,现在小山包的北面正在平整着土地。
“侯爷,这么多炮弹,莫非是要把这小山头削平了?”
郭勋闻言翻了个白眼:“哪能削得平?打下去两三丈,松松土罢了。不过这山头是要移平的,北虏跑了,京城往后都太平,不知多少江南人家也要迁些人到京城来。还有闯河套、出宣宁、走辽东的,汉子去奔前程,家小想留在顺天府的,都要地方住。”
防线的北推带来的是北京安全的巩固。
南直隶被拆分、北京轻重工园、辽东宣宁河套三地边市,皇帝要把经济重心往北拉一点的态度很明确了。
而过去十多年间一次一次的事情已经证明,在如今大明不断改变的形势下,离北京越近,越容易最快捕捉到机会。
京城哪怕新修了一个外城也不会够用,现在住在城外也不怕什么时候北虏可能来围城了。
因此阅兵中必然要出场的炮兵营,不全是夸耀武功,干脆兼顾一点土地平整工作。
深入到漠北却劳而无功的郭勋憋了一肚子火:“一定先把射表较准了!到时候,轰这帮蛮夷一个面无人色!”
这一战要叙的功,郭勋自然已经清楚。
河套那边就不说了,哪怕宣宁,功劳最大的仍旧是最早就行动的俞大猷和李全礼,甚至在宣宁也插过一脚的严春生。
而他郭勋带着京营过去,主要实则是苦功。
若非那个新来投的马芳还是带着三千营找到了两处心存侥幸迁徙得不够远的小部族,郭勋哪能得一些功劳?
这些功劳,不够他升为国公。
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了,俞大猷、严春生这样的猛将,唐顺之、张经这些文韬武略都不差的人已经崛起。
将来的战事,再不需要他们这些旧勋臣去压阵。
只不过到此刻,他也不知道这一战叙功,自己究竟能得到什么样的封赏。
紫禁城内,关于这件事情的商议仍旧在进行。
“镇安伯自是奇功,抚宁侯舍生忘死当先咬住浩齐特三部三万余众,可为头功。靖边伯乃文臣,然谋算全局而有一举复套之机,论功劳之大,不在镇安伯、抚宁侯之下……”
朱厚熜坐在御书房的宝座之上,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看法。
这个事,随后还要过一遍国策会议。
在那之前,军务总参谋、总理国务大臣等人自然要先统一一下意见。
里面需要考量的地方很多。
比如唐顺之真的是太年轻了,功劳已经太大。
比如怎么平衡复套将士和北征将士的功劳。
比如怎么用爵衔、功衔来平衡好犒赏财物的压力。
而爵衔、功衔,只要给了出去,后面也是每一年都会有额外的一笔俸银。
这些都是要算账的。
杨慎不断听着,数次欲言又止。
这一回出动的兵力实在太多了,而两条线都有大功。
哪怕明知随后带来的是巨大的叙功支出,但如此可载史册的功业,如何没有赏,如何收军心?
朱厚熜听了一阵之后,终于拍板说出了大方向:“算总账。这次大赏,此后边区便裁练精兵。花出去的银子,边区兵卒若有愿转为民籍的,再给政策,发卖田土、草场。一出一进,事情没那么难办。边区军饷,以后能省出来。”
夏言点了点头:“携此次大胜之威,可以把军籍、民籍一事办了。北虏既然数年间难以再成大患,正是裁练精兵之机。将卒数目虽少了些,只要军备有力、操练更勤,实则更能打胜仗。特战营数目最少,战力之强,便是明证。”
杨慎听到这里,倒是长舒一口气。
如今整个大明诸省加边区还有海师的常备兵卒数目,名册上加起来那是百万之巨。
虽然可调动的能战兵力实则只有三成左右,但诸省改了募兵之后,每年的军饷开销是当真不小。
而这一回就不仅仅只是叙功的支出问题了,大明军制的正式大改也将随之推行。
军籍是诸多底层兵卒的痛。这一回,大明清丈田土多出来不知多少田地,河套、宣宁、青海回到大明的控制之下,又多出来诸多田土。
虽然同样清出来很多隐户逃丁,虽然必须统筹诸省的人员、户籍迁动,但蒸蒸日上的大明是拥有一些正面说服力的。
张孚敬则很“嚣张”地跟皇帝明说了:“臣请陛下首肯,臣要再任三年。若再有四年时间,上下安心,河套必有塞上江南气象,湖广为粮仓。”
众人不由得看向他。
明年才是大换届,但张孚敬竟提前请皇帝支持他连任。
虽然他本来也有很大概率坐稳这位置,但现在竟然是要借此让皇帝几乎明示众臣,保持班子稳定,以便推行这大胜之后大规模军籍改民籍、迁民实边的国策。
朱厚熜笑了起来:“此次大捷,茂恭、公瑾、用修等坐镇京城,后方筹措转运,皆有大功。卿等公忠体国,为朕解忧,朕本就盼卿等继续为国为民当仁不让。”
“陛下圣明,臣等敬佩之至!”
朱厚熜站了起来:“大明国力蒸蒸日上,臣民上进之心不可轻折。既立殊功,不必锱铢必较。封出去的爵衔、功衔、恩衔,赏出去的银子、田产,也都还在大明。产的东西在大明,花的银子也在大明,转了个圈,总归还要回到国库。这两年难,不打紧。朕这不是把各地乡贤和商行也召来了吗?”
众人也随皇帝的动作站了起来,看着他。
朱厚熜的目光看向御书房墙上挂着的大明舆图:“不管俺答去做什么,接下来这些年,没人再能威胁到大明腹地了。新法打了这么多年基础,该是时候发力富国了。大明银行与诸部,筹谋一下发行十年期的大明盛世建设国债吧。但凡有些眼力的,知道这才是朕二十八的万寿节,知道朝廷是何等君臣一心,也该明白十年后朕与卿等能还大明百姓怎样一个泼天富贵。”
从他虚岁十五登基,到如今十多年过去,大明已经是不同的大明。
哪怕过去这十多年,新法表面热闹、国库还不见得充盈、军功更强于民政,但现在大明终于获得了比较长的安心发展时间。
北虏远遁,南洋归心,外滇安定,万国来朝。
再有十年,大明又将是何等模样?
最重要的是,英武贤明的皇帝还如此年轻,文臣武将既出色又能得到信任重用。
听着皇帝的言语,张孚敬心情激荡不已。
前半生的坎坷蹉跎,仿佛只是为了等待在恰好的时候遇到恰好的明君。
他虽然不是大明的第一个总理国务大臣,但必定会是大明再造盛世时最需要浓墨重彩来书写的那个总理国务大臣。
第二天的国策会议上,严嵩心情复杂地听着皇帝声明关于重臣班底稳定、户籍与实边大政推行的态度。
从浙江总督到礼部尚书,再到如今这文教部尚书,严嵩已经五十四了。
再有四年,他五十八了。
也许恰好,也许赶不上。
身体上的事嘛,谁说得准?
他还需要先进国务殿才行啊……
最早一批的老臣已经离开朝堂,中坚的张孚敬如此得到信重,新一代的年轻人强悍无匹。
严嵩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机会。
此时此刻,广州乡试早已放了榜。
正榜有名的海瑞虚岁已二十,他长成了一个目光清凉、消瘦但劲朗的青年。
“汝贤,这便准备进京了?会试还在后年呢?”
同科的聚宴上,有人问道。
海瑞谦虚地说道:“我天资愚钝,考了数年才中正榜。张师来信,关怀不已。既蒙张师大恩向陛下荐举可入皇明大学院进修,实在不能错失这良机。”
旁人只有羡慕:“汝贤自谦了。若非你向学之心甚坚,为人谦直,张大人如何能如此欣赏你?”
静嫔之父张楫这个秀才出身的人,昔年在广东也只做了个琼山府学正。
他与海瑞的缘分始于那时,后来中圆殿的御学设立,他就被调回了京城。
既能偶尔见到自己的女儿,又凭他谨小慎微的个性打理着御学的杂务。
特殊的身份让他另有一番特殊地位,但他从来不曾用这特殊地位做什么别的事。
谁能想到,他竟会为海瑞向皇帝请求一个皇明大学院的进修名额呢?
而且皇帝竟然也允了,要知道海瑞可算不上是天才,乡试考了数年才中举,本来只打算去广东大学院再学五年便谋个一官半职的。
现在,他不仅能去皇明大学院进修,会试更有把握了,更难得的是这岂非已经简在帝心?
海瑞在广东辞别着母亲与朋友,准备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