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是东南杀官后杨廷和、张子麟都自请去东南主持大局。
第三回 ,是今天。
不知道为什么,李充嗣竟觉得颇有些歃血为盟的味道……
朱厚熜郑重地说道:“朕感叹圣贤教诲如今已被天下大多读书人抛之脑后,不意贤臣尽在朕身边!惟中、符瑞、德华之请,众卿之议,实令朕既感且慰。”
十七罗汉:……陛下,您是知道的,实际过程不是这样。
“朕知道,任重且道远,诸事不会一帆风顺。但只要御书房内是君臣一心,大明新篇之上便都有诸卿美名!朕得诸卿辅佐,定能再造大明。卿等子孙,皆得其荫!”
朱厚熜给出去的,是保证。
张璧、顾鼎臣想着自己的文臣身份,在起居注上记下了这句话。
天子无情,但看将来如何了。
但此刻,众臣是没有退路的。天子也许杀不尽天下读书人,但可以放缓甚至放弃某些念头杀了他们这些不肯辅佐明君的“贪国齐家厚养子孙”之辈。
御书房国策会议……真的是妙啊。新法一直在学习商议,制定新规则和设局的权力也真是妙啊。
所以有了这个局面。
“杨阁老,爱卿为帅,令郎做先锋,要辛苦你了。”
看陛下对自己举着杯子,杨廷和心头五味杂陈。
我是想革弊图新,但其实只想革一点点,没想过革得这么大。
苦酒入喉心作痛,党魁要做老戏骨。
从明天起,做一个刚烈的人。
变法,砍人,威临天下。
从明天起,关心田地和家奴。
我有一套新法,你行不行,不行去死。
“费阁老,铅山费氏英才辈出。召卿还朝,实乃幸事。阁老此后忍辱负重,但天下百姓迟早知晓公之美名。朕在其位,似于公其冤不会出现。”
费宏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有杨廷和顶在前头,他费宏这几年里倒是能广结善缘。
掌握着大局成败的关键一路棋,只为了铅山费氏不被祭旗罢了。
什么冤不冤的,走走回回,看淡了。
况且这个皇帝,确实有些不一样的气度。
“臣先祖得诸葛武候托付季汉国事,只愿效仿丞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亦如是。蒙陛下相召,明陛下之志,知天下之难,此事何谈忍辱负重?固所愿也。”
说得大意凛然,似乎铅山费氏家里没几亩田。
但大家都是干大事的,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崔左军蹉跎半生,今后不能藏拙了。京营大事,勋戚之忠,爱卿多用心。”
“……臣必尽心竭力。”
“孙阁老既为国丈,皇兄继子之事几已议定,此后诸藩动静,阁老与费卿多留心。”
孙交心领神会:“敢不从命?”
他在中枢、费宏在地方,那么若费宏假戏真做呢?
这又是一个迷魂阵:孙交是国丈啊,他跟皇帝一边的,所以费宏当然也是跟皇帝一边的,坏人只有杨廷和。
不要勾结藩王造反,要多造声势清君侧,全力搬倒变法党!
朱厚熜又看了看严嵩。
贴心,聪明,好用。
他真没想到严嵩会在这个时机提起这件事,送他一柄无比锋利的道义之剑。
只是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却是对众人一起举的杯:“众位爱卿!今日满饮,大明上下一新之局面,诸位都会看得见。自明日起,朕既不用于朝会上多说什么,也不用于国事上多说什么。但这御书房内,定会始终坦诚商议,周全布置。正如朕明示诸位之草案,朕想法虽多,但从不刚愎自用。此后,还需众卿多多建言献策,完善之、缓行之。”
十七罗汉一起心情复杂地举杯。
是的,还有这个原因。
那一份《大明财税制度草案》,这一个多月来的学习和商议,没有一个人再怀疑这一点。
这套东西,就是他想出来的。
这世上也许真有天降英才吧?而且他还是皇帝。
除非掀翻了朱家江山,所以赢不了的。
既然如此,既然陛下已经发了船票下来,那就只能坐上去,各司其职了。
杨廷和搁下酒杯之后叹气成声,一脸苦笑:“陛下,容臣先给犬子写一封家信。”
御书房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164章 疑云重重
四月十五,望日朝会。
按例,朝参官之外的很多人也有份参与,包括裆下伤口已愈合的张鹤龄。
现在的朝会很没劲,反正都只是礼仪。
有了国策会议之后,陛下深居简出。
参策们之外的臣子,能见到陛下的也就那么几个。
大臣们已经渐渐习惯了诸多大动作是从国策会议上开始发起的,比如说去年的张孚敬南下广东,还有张子麟赶赴东南。
御书房内的事,参策们都是守口如瓶。
这一点,勋戚们就很有体会:崔元这个家伙虽然知道很多,但就是不说!
这种情形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
哦对,是去年陛下刚刚登基之后有了日精门之火,后来有了刑部大堂审理钱宁江彬案的梁储请辞。
再之后,王守仁上了经筵与杨阁老辩经义。
而等费宏等人都相继抵京,国策会议与御书房横空出世,阁臣领办国策,内阁票拟六部事基本照准,常朝上可议之事便越来越少。
能站到奉天殿里亲眼见到陛下的又有几个呢?
爬不到参策位置的,就安心办好差事:朝会减少了,休沐也定例了,不该再诸多推诿了吧?
这就是普通朝参官们感受到的新常态,所以今日仍旧是机械式地等着朝会礼仪走完。
直到大殿内一反常态,传出一个雄浑的声音:“臣费宏!弹劾内阁大学士杨廷和,漏泄中语,致使其子广州知府杨慎妄动国本,天下哗然!”
静立殿内殿外、听得到声音的朝参官和无职勋戚们刚刚准备等候片刻,让鸿胪寺官确认“无本上奏”就结束朝会的。
四月天里,从天而降一个大瓜。
广州出什么事了?
费宏的声音在继续。
“杨廷和漏泄中语,此其罪一!”
“杨廷和唆使杨慎于参策们未议定国策之时便于广州清查官绅田亩人丁,欲激民变使新法得势,贪功冒进不恤民生,此其罪二!”
“任用亲信,提拔新进,罗织党羽。先是以钱宁江彬案牵连攀咬,使六部诸卿顾忌重重唯恐牵连获罪,渐至把持参策席位,此其罪三!”
“逢迎陛下欲开创盛世之宏愿,假变法致中兴惟愿青史留名为虚,揽朝政尽归己用逞权奸之威为实。此其罪四!”
“陛下欲得大治,臣等自当尽心竭力!然杨慎于广州府滋扰乡绅、大索财物,生员无心备考,百姓皆误农时!以首辅亲子之尊,治下管理苦不敢言,一府之地民怨沸腾!如此凶险局面,盖因杨廷和罔顾下情,变法贪功!翻遍史册,变法岂有如此操切者乎?此真不得不变之时耶?杨氏父子如此行事,真欲辅佐陛下开创盛世耶?陛下明鉴!”
嘴炮声回荡在奉天殿内外,朝参官们和无职勋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诡异的是,大殿里短暂沉默下来。
杨廷和只是平静地不说话,御座上的陛下也没有说什么。
广东新法牵动人心,中枢一直都在密谈,今天,矛盾终于在朝会上爆发了吗?
去年六月里还朝的费宏为了大家的田地,勇敢地站了出来!
顷刻之间,他们或张大了嘴巴,或慌乱地低下头开始思考。
但有点不对啊:杨廷和在陛下初次朝会时被陛下踩得那么惨,诸事稳妥而行,不像是这么激烈的人啊。
如今到底是像费宏说的为了揽权而利用变法,还是有什么别的谋划?
有点怪,看不懂,再看看。
今天自然是一个群戏,毛纪第一个站了出来反驳:“臣毛纪弹劾费宏不遵国策会议规制,妄泄机务,请陛下罢其职、治其罪!”
看戏众人心里不爽了:有些东西要保密我们能理解,但新法何等大事,我们入朝为官,听一听、议一议都不行?
石珤也站了出来:“杨慎于广州府只是查问一下士绅田亩人丁,并未行什么新制。费大学士何故危言耸听?鱼鳞册、黄册本就到了该重新造办之时!”
张子麟不甘落后:“臣去岁督宪东南,所到之处百姓赋役实重!富庶之地悠然如此,费大学士以为未到变法之时,实乃何不食肉糜之言论!”
李充嗣目光危险:“费大学士弹劾杨阁老罗织党羽把持参政席位,我上个月方才履新参预国策会议,莫非就是费大学士口中之党羽?”
吃瓜朝臣都听呆了:你是不是好像不那么重要,费宏这是捅了马蜂窝?杨廷和还没自辩,倒是有四个参策跳出来替杨廷和或者新法说话了。
杨廷和站在那做着心理建设。
你们这帮杀千刀的,反正有我顶着,所以先假装“党羽”吗?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出列说道:“满朝皆知,犬子出仕以来一直供职翰林院。他受圣人教诲,每以忠君报国、守土安民为己任。子充弹劾臣漏泄中语,绝无此事。只是犬子既亲眼所见民生多艰,意气难平,以致操切行事,那是有的。”
杨廷和转头诚恳地看着费宏:“陛下有宏愿使大明中兴,岁入十年倍之。国策会议上我等共商良策,诸事不是还未议决吗?我若已把持参策席位,那又岂会议而不决?子充,昔年旧怨而已,何故如此诛心?”
两人目光交汇,互不退让。
但之前费宏是跪下弹劾的,杨廷和却只是出列自辩,这下倒是一个俯视一个仰视,显得杨廷和更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