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凝神去看,只见贾珍喜不自禁,拐棍都不要了,拍手即刻命人去抬。不由得哂笑,又一凛,这宁府比荣府还没规矩,一个无功无封的小辈媳妇,也敢用废太子亲王爷的棺木,岂止是僭越,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况且正月丧仪还这么官来官往,大有结党之势,是嫌还自家不够扎眼么。
林安回去林宅就急命人给扬州老爷去信,江南局势日渐明朗,老爷一脚已踏出了旋涡,决不能再被贾家所带累。京城的旋涡只比江南更凶险百倍,这可是夺嫡之争,老爷既已作出纯臣之态,就该着手慢慢撕捋开这些如水蛭一般的姻亲故旧了——不查不知道,他帮着老爷清查这三十年的府内旧账,竟发现二十八万两的亏空,内库的珍宝更是少了无数。幸而祖上传下的东西并产业一直都有老爷掌着,虽出息被挪,好在根基尚在。
一想起这个,林安就有些愤懑不平。太太补贴娘家,固然有不是,可贾家才是真的是没脸没皮,拿了林家这么多好处,如何还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呢,按道理,捧着自家姑娘都不为过!
林安家的回来也很没有好气,恼道:“只盼望老爷快些回京,把姑娘从他家接回来。这贾家实在不知所谓,无耻之极!”
“怎的了?都用上亲王的棺材板了,还能再闹什么幺蛾子?”
林安家的白了他一眼,这男人只会往那些权谋大处去看,殊不知祸起萧墙、提溃蚁穴,“那位尤姓的奶奶不是悲伤过度,旧疾复发了么,都起不来身,只得叫娘家母妹来帮忙照管。我呸,说的比戏台上唱的还好听呢,你知道我今儿在里头看见什么吗?”
林安扬眉,“什么?卖什么关子。”
“尤家的二位姑娘倒是穿着一身素衣,大些的那个虽有些羞口羞脚,惧贵怕人的,倒还算规矩。可小的那个,哼,那身素袍子底下竟是一双大红绿鸳鸯的绣鞋!大模大样的叫丫头给她捶腿,不止我看见了,那一波吊唁的别家的人都看见了,真是不够羞臊的。这还不算,至多说这姑娘轻浮不懂事,可谁知那位蓉哥儿跑过来,就隔着一层薄幔子,在里头‘三姨、二姨’的乱歪缠,棺材里可还躺着他的发妻呢!只这一回罢,尽了礼数就完了,怪不得朱、陈二位嬷嬷怎么都不肯叫咱们姑娘登他家的门,果真没得叫人恶心!”
“你是没见着,她那副轻狂的浪样儿。蓉哥儿也可恨之极,他媳妇才去了,那么个模样人品,不说悲痛哀悼。尸骨未寒他就跟个外八路的小姨眉来眼去,可见往日是我看错了他,和珍大哥哥果然一路货色。”凤姐眼睛微微发肿,脸上满是讥讽之色,跟平儿冷笑道:“所以我瞧不上尤氏,你往常还劝我,只看这一出就知道她是个什么人。秦氏死了,虽是她自己不想活,可里头未必没有咱们这位尤大奶奶的‘功劳’,只把那些话传给她知道就能治死她。口甜腹剑、借刀杀人,你奶奶我比起人家还差得远呢。尤氏又怕珍大哥哥责怪发作,明知道他不休,还把两个轻浮标致的妹子接来,这安得什么心!”
不管背地里多少闲言碎语,秦氏的丧礼倒也安安稳稳的走完了。王凤姐心里郁郁,丧仪一完她就感了风寒,断断续续一直到出了正月才大安。
到二月上,宁荣二府诸人好似已不记得月前才没了一个他们交口称赞的奶奶。贾母慈眉善目的,或是与薛姨妈说话取乐,或是同孙男娣女看戏抹牌打发时间。
朱绣回过贾母,和朱嬷嬷一同往程舅舅这里来吃茶,路上,还跟她姆妈道:“我本来还以为是林太太远嫁,离得远,情分便淡了,才没有给她服丧。谁知往日那样看重小蓉大奶奶,也是这个模样。这种作态真叫人心凉。”
“什么心凉?咱们家的小姑奶奶,小小儿年纪,作何操这么多心,有你娘和舅舅呢。”程舅舅亲自掀起车帘,笑道。
朱绣这才发现已到了舅舅家,马车直接赶到后院中来了。
朱绣嘿嘿一笑,道:“见着舅舅,我这心就火热火热,闻一闻,都是银子的香气。”说着,就跳下车来,又回身扶朱嬷嬷。
程舅舅也忙来搀,朱嬷嬷没好气地指指这舅甥两个,向程舅舅道:“你跟她递什么信儿了?这丫头高兴的什么似的,做梦都笑出声,怪唬怕人的。”
程舅舅扶着朱嬷嬷倒小厅里,大家归了座,才笑道:“咱家绣儿机灵,若不是她提起来,我还想不起来问爹呢。做成这一笔,就算十年间再不开张,这嚼头花销也尽攒出来了。”
朱绣也不卖关子,因道:“这不是听荣府下人吹嘘,说是他们大姑娘熬出头了,叫当今相中了吗。姆妈知道那里头的人吃了酒就什么都敢往外面说,还有编排什么吴贵人、周常在的,这周常在的父亲是内务府的职官,荣府人说这位周大人在城外买了一块颇大的土地,要修盖什么园子。我就猜度着是不是要大封六宫了,姆妈跟我说过每次大封都中物价都要涨起来,尤其是绸缎布匹、古董珍玩更是飞涨,这才跟舅舅提了一嘴。”
程舅舅摸摸唇边那两撇假胡须,十分得意,“不仅要大封六宫,许是还准许妃嫔回家省亲呢,这妃嫔省亲和闺女回门可不一样,必得有相配的私第别院罢。这么一来,可不是银子淌水似的往外撒么,能接到多少自然就看各家的本事了。”
朱嬷嬷听罢,却摇头问:“省亲?这嫔妃离宫可不是小事,能任由在外逗留数日一月的?这根本不可能!就算允许出宫,也不过是当日出来当日就回,就这么点儿功夫,有脑子的人家会大兴土木的去修建什么别院吗?我看你们甥舅俩是叫银子迷了眼,快别折腾。”
程舅舅摸摸鼻子,低声道:“爹他老人家说这省亲有七八分准了。南边态势平了大半,今上是有意奉承安抚太上皇呢,所以今日抬举了不少勋贵家的女儿。况且姐姐也说有脑子的人家了,这能安稳下来的自然不会,可不是还有不少新贵吗,新贵要风头,勋贵的老人们要面儿,可不得踊跃感戴皇恩,热热闹闹的准备起来。”
说着,一晒,“这位周大人耳目倒灵通,消息还捂在内廷呢,他就开始准备了……绣儿,早知悉一天,就早多一分掌把,舅舅不仅拿下了南边几个织锦绣局的货,还网罗了几十个熟手的绣娘……可是帮了舅舅的大忙,舅舅单拿出一层利谢你!”
程舅舅眉飞色舞的。
第57章 喝汤
朱嬷嬷不无忧虑:“这等事闻所未闻, 从古时至今也未有过的。上皇当年效仿汉唐设采选司,采择地方百官及庶民之家的美貌女子入宫,那些采选使每每一出京,便使各地风波骤起, 攀比、攻讦、索贿、诬陷……牵一发而动全身, 上皇时采选司如此, 这宫妃出省亦是如此。贸然搅合进去, 实在非谨慎之举。”
朱绣从未经历过上皇采选天下美女所导致的乱象,故对她这话仍有些懵懂。倒是程舅舅,已深知此话之意:出头椽儿先朽烂, 做官是如此, 经商也是一样的道理。能早一步得到消息的, 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豪商巨富, 必定都倚仗, 跟自家这种还不同, 哪些是背后都有主儿的人。且当今一向谨慎持身, 忽然做出个从未有的轨制, 必然是有其目的,绝不会仅仅为了彰显仁孝。
更何况, 在自己准备的同时, 已经觉察不少皇商早已暗自有了动作, 像太湖石、木料、古董玩器之类的大宗买卖, 这当地的进价已悄悄涨了起来。姐姐这是怕自己金银迷眼,虎口夺食。
程舅舅摸摸外甥女的头,笑道:“姐姐的这话, 我入了心的。”
朱绣亲自捧茶给姆妈、舅舅,眼含疑惑。
程舅舅悄声笑道:“不管是南巡, 还是采选各地,说句不好听的实在话,皆是皇家的银子填皇帝的窟窿罢了。甄家接驾四次,欠下几百万的亏空,那些接驾银子都是国库里出的,况且织造也是肥差里头数一数二的……上皇好名,故而就是八、九品的小官儿都以向户部借银为荣,好来颂扬上皇体恤臣子、仁慈圣德之美誉。可当今不一样,严正简朴,不仅带头还过欠银,还主持追缴过欠款,向国库借贷之风早就刹住了,况且常有忧虑国库不丰之语流传出来。太祖皇帝和太上皇时候,是皇家的银子养肥了百官,可如今,怕是要掉个个,抠出这些仕宦之家的银子丰……”
“咳!”朱嬷嬷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一声。点到即止就可以了,越说越不像话了。
程舅舅忙止住话头,朱绣脑子一转就清楚了,不就是国库空虚,皇帝变法儿要把前朝养肥的蛀虫下锅榨出油来呗。那,这里头的水可就深了,朱绣悚然一惊,与皇家争利,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了,咱们也没想往深里蹚水,不打紧。不过是跟在吃肉的后头喝两口汤,况且等事成定局,传扬出去,各地豪商必然闻风而动,咱们虽早走一步,可在里头丝毫不显眼。”
程舅舅忙安慰外甥女,又向朱嬷嬷笑道:“有父亲老人家在,咱们若真毫无动静,也叫人犯嘀咕。况且咱们做的都是小物件儿,帐幔帘子、桌椅围搭罢了。姐姐放心,顶顶有名的织绣大家我一个未请,皇家御用的御真和摹缂这等缂丝技艺咱们更不沾。那些价值千金的物事,烧手。这道理我还不明白?咱们经营的东西,简薄些,可需求的量大,得多少家才能吃下。咱家在里面也不过是一尾小鱼,赚的是积少成多的辛苦钱罢了。”
这么说,朱嬷嬷也放下心。
程舅舅便拉着外甥女道:“这些东西,前头囤积准备是一则,可也得出彩才能引各家前来。绣儿,咱们甥舅两个合计合计,你常有些别致新奇的主意……”
朱绣早就多番思量过,当下就作臭皮匠道:“咱们之前买卖的都是散件儿,或是按尺寸,专门制成的。照舅舅说,别院房舍建造好,必然是成百上千的要,若是临时量准尺寸再做,耗时费力……所以,有二:一是舅舅屯下布匹原料,等各家一丈量地方,舅舅就先挑选主顾上门去谈,起工程之时定会先画图样,有图样不就有尺寸了,立下契约两方省力得利;第二就是成套配就,不管帐幔还是围搭,或是床楣、台帷和挂屏、台屏等等都按风格合式成套,淡雅、富丽、豪放、婉转这些时人喜兴的风格舅舅比我清楚多了,还可以按样式不同做成图册,供人甄选……”
程舅舅大笑:“好好好!”
这前一个还平常,各商家的大掌柜都有数儿,这时候比拼的不过是人脉、口舌和对买家主事者的心性喜好的把握罢了。可后一则确实有几分新颖,倒解了他一个难题。
要知达官贵人家里都养着针线房,少有购置这些布匹做的陈设成品的时候,就是偶然有,亦是专门定制才行,程舅舅明知此一回那些修建别院的人家没的等,可因为忧虑样式风格不合各家的意,也只能先囤积布匹不动工。帐幔帘子倒好说,可以依照尺寸开头立契,可其他的诸如围搭、屏风之类就得依房宇内布置陈设来作,各家为了气派好看,也不会先应承,而是等大略建成后再选再定,到时同行们比拼的就是做工绣娘的人数和速度,还有原料了。可若是有了成套的图册,在建成后各家选择时可极为讨巧,各式各样的,不仅做到了人心坎里,极为便利,还免得那些人漫天描绘,样式可都是自家选好的范围。况且拿这一本图册上门,也有利于开头定契不是,省了多少功夫呢。
朱嬷嬷也道:“这不就是金银铺购置头面首饰的那一套吗,画匠画出一本子图册来,看上去又精致花样又多,琳琅满目,不仅勾的人成套的买,还能保证是铺子里的匠人师傅们能做出来的范围。倒真没人把这些往绣铺子里挪用。”
“可不是,这样弄一本册子,不仅可以先屯下成品以备后用,就是此次用不完,日后也好卖。”程舅舅一笑,“银钱获利是一时,这名号打出去才是正经,纵然后头有人仿制,咱们也已立稳了脚跟。”
程舅舅没说的是,因着家里定海神针的义父已是半隐退,人走茶凉,纵然有老人家带出来的徒弟,可总归是隔了一层;所以趁着他老人家还镇着,不仅自家立起来,也谋个倚仗才是正经——当今重实务,这几年诸多皇商世家奢靡贪敛,都不大能入眼,内务府暗地里已在甄选物色新选,老爷子露出了意思,要谋个不太起眼的差事给自家,披上层官皮,才是为长远计。正好此次打出名声,顺理成章的入选进去,路也更好走些。
程舅舅私下里已决定,不管这回获利多少,都拿出一半来上缴给内库,到时只说是甄选成皇商,应有之义罢了。买份香火情,绝不会亏,日后纵使领着不显眼油水贫瘠的差事,也不会被看轻了,反正自家也没想着用差事给自个搂银子。只是这里面弯绕太多,等事成了再告诉姐姐和外甥女,免得空悬着心。
朱绣尚且不知这一瞬程舅舅想了这么些,她心道,不过是上辈子习惯了什么四件套、九件套的。这辈子每次看荣国府里布置屋子,都在库房里翻找好久,临时搭配各色铺盖帐幔和围搭,麻烦的紧不说,有时候还弄得突兀难看,丫头们擎等着挨骂。若是有成套搭配好的,省了多少事情呢。
——
不知因何造成的改变,贾元春并未等到入冬后贾政生日当天晋封,也并未同其余妃嫔一同在当今大封六宫时受封,反倒比众人先一步,于五月初五端午日单独封妃。
贾母听闻贾政命赖大飞马传回之信:“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登时喜极而泣,不住的道:“元儿果然好造化,终是有这一日!”
王夫人亦是泪水涟涟,唇角高高扬起,自打知道元春承恩,阖家都盼望着这一天。谁知好几个月都没动静,别人都惶惶猜测,只有她知道,元春定然能成,果不其然,如今这一步登天,跳过了贵人、嫔位,直接就封了高位份的妃位。还是单独晋封,可见皇恩多隆厚,对元春有多喜爱看重!
“姐姐,您可安心了罢?我就知道!大姑娘必然有福气!皇家这般看重,等日后再诞下麟儿……哎唷,可是了不得,您就等着享福罢!”薛姨妈在侧,忙握住王夫人的手,喜气盈腮地笑道。
这可不正说到了王夫人的心里去了么,王夫人擦着泪,连连点头。
湘云、宝钗并三春皆是笑逐颜开,家下人更是言笑鼎沸,好话奉承个不停。
黛玉同姊妹们一起向贾母、王夫人道过贺,方才坐下,朱绣就借着亲自上茶的功夫轻轻一拉黛玉的袖子,暗地里朝嬷嬷那里努嘴。
黛玉轻轻转脸,二位嬷嬷常日教导陪伴她,她焉能看不出二位嬷嬷此时虽笑着,可一个僵硬一个假兮兮的,都跟画在脸上的笑容一样。
朱嬷嬷端茶掩饰一下,才强笑道:“老太太,这等喜事,夫人们必然得进朝谢恩呐。兴许一会儿外面就有这话传进来,何不先大妆起来,准备着?”
贾母抚掌大笑:“这话很是!我都喜欢的犯糊涂了,到底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多亏你提醒了我。”立命下人:“快!去东府里告诉你们尤大奶奶,速速按品妆扮来,咱们须臾就得入朝谢恩!”
贾赦、贾珍等亦得了信儿,忙乱起来,都换上朝服,等着侍奉贾母等人大轿入朝。
薛宝钗笑道:“老太太、太太们有正事,咱们且别在这里打扰,不若到我们院子里说话。”她与湘云如今住在荣庆堂西跨院,离贾母这里又近便又宽敞,既不扰贾母等人正事,又能随时接到新信儿,可不正合众人的意。
黛玉因笑道:“舅舅家如此喜事,正得告诉父亲才是,我就不去了。”
宝钗忙拉她的手,笑道:“这信什么时候哪里写不得,我那里有贡香墨、泥金笺,林妹妹试试可好?咱们姊妹一起说话解闷儿,你自己家去有什么趣呢。”
宝玉亦连声附和。“如今妹妹越发高隐,难得见着妹妹。宝姐姐那里布置的雅致有趣儿,咱们晌午就在那里置办一桌,大家一起吃酒作戏,高乐一番岂不正好。”
黛玉抿着嘴一笑,轻轻把手抽出来,“二哥哥和宝姐姐去罢。自打时季交换,我就不大好,如今正照着大夫的嘱托吃药用饭,限制约束颇多,没得为了我搅了大家的兴头。午后,我若好些,再过来这边儿也是一样。”
宝钗、宝玉再三请劝,黛玉执意如此,只得招呼众人过去,放黛玉自回罗翠坞。
到了罗翠坞,朱嬷嬷紧绷的肩膀才松快些,朱绣忙倒热茶给她定神。
大家坐下,遣退旁人。陈嬷嬷惊疑不定,半晌才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这本是大喜事,可我怎么觉得,这日子不对呀!五月本就是天地交泰、禁忌颇多的毒月,这端午日更是毒中之最,怎么偏选了这么个日子?难道天家尊贵,才百无禁忌?”
黛玉等年岁还小,暂未想到,如今听闻这话,也是疑惑。
朱绣一面给她姆妈轻锤颈肩,一面摇头道:“越是尊贵,这条陈礼节越繁。”
黛玉也道:“古往今来,朝廷以五月为忌月,官员本月都不宜上任。”
众人都拿眼问询朱嬷嬷,半盏茶功夫,朱嬷嬷才艰难道:“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册封之日向来得有钦天监卜算吉日吉时,断没有百无禁忌之理。”
说着,声音越发低沉,隐隐还有一丝颤抖:“况且你们细想封号,贤德妃……贤德妃!历朝历代,上至贵妃下到最末等的答应选侍,若有封号,那封号皆为一字。当今的后宫位份上的,亦是如此。”
“两个字的,唯有谥号。”
此言一出,屋里静寂一片,唯有众人的呼吸声。
一直到亲自守在门外的杏月、桃月遣退来问何时摆饭的下人,声音传将进来,才复又回神。
陈嬷嬷手指微颤,笑得比哭得还难看,问道:“老爷那里正是着紧关头,万不能此时回南,咱们怎么办,搬出去回咱们宅子?”饶是陈嬷嬷人情通达,心里头也慌张了起来,第一个反应只能是先顾着自家。
许是她想到的时间长了,倒也镇定下来,摇头道:“这天家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准。若是殊荣,咱们此时求去未免太突兀得罪;若是横祸,更不能回去,上面的意思唯有看破不说破,才能往下过呐。一旦冒头,先遭殃的是咱们。”
沉吟一下,到底把省亲之事露出来,低声道:“有言说当今有允宫妃省亲之意,若果然有,以这府里行事,必然大肆操办兴土木。咱们暂住还可,但绝不能掺和进去,必得想个法子,在这事传扬开之前就先规避开去。不光是姑娘,林家也不能参进去!”
陈嬷嬷搂着黛玉,忙问:“你担心什么?”
朱嬷嬷把朱绣拉到身边坐下,点点头。朱绣方道:“二太太几次三番借宫廷打点之由,跟薛家很借了几笔银子,不仅薛家,东府里和王家亦有。从前不关咱们这里的事,可以后……”
朱嬷嬷冷笑道:“必然以娘娘省亲同是亲友们的殊荣的话,合各家之力,兴建省亲之所。要姻亲旧故,出钱出力,若是置若罔闻,兴许还会上门讨要。”
黛玉拧着娥眉,亦是为难,二舅母是长辈,如今托庇她家,若真上门来开口,难以回绝,不免问道:“这省亲从未有过,可是准信?”
众人都知朱嬷嬷在宫廷生活多年,消息算得上灵通,若不把准,依她品性,大抵不会说出来,只是仍旧报了一丝冀望。
朱嬷嬷叹道:“大抵,最晚,不过秋后就该有明旨。”
作者有话要说:
注:“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引红楼梦。
第58章 太平有象磬
却说林家这里犯了难, 若果真修建省亲别院,论情论理,都不可能丝毫不出。
就算没这档子事,恐怕这府里人心浮动, 个个洋洋得意, 想籍此敛一笔的也大有人在。
“朱绣姐姐, 你在这里呐, 可叫我好找。”朱绣方从外回来,还未进罗翠坞的大门,就被金钏儿拦住。
“你怎么有空过来?太太那里正值来往多事之时, 忙的没有片刻闲暇, 怎么离得开你。”朱绣忙站住, 笑问。
金钏儿一身水红色比甲, 十指蔻丹鲜艳, 看神色比往日傲气许多, 只见她装模做样用帕子擦擦额角, 一阵香风迎面, 摆够了谱儿才道:“林姑娘脚崴了,太太打发我来探望。还有一事, 太太要借林姑娘这里的掐丝珐琅百宝葡萄盆景摆一摆, 另外也请问问林姑娘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 若有太太拿银子换了, 预备着进贺娘娘用,这种摆件给娘娘铺宫是极好的。”
朱绣奇了:“太太要借林姑娘的东西,你跟我说作什么?可是糊涂了不成?”
金钏儿冷笑道:“姐姐何必揣着明白把糊涂装!一则林姑娘有恙在身, 又没个长辈在,太太怎好直接与小辈开口, 有你当间儿过一嘴,岂不更和软些?二则朱嬷嬷能当这边一半的家,她又只你这一个女儿,你开口,她再没有不应的。况且不管怎的说,你也是咱们家的人,虽现下跟长在林姑娘这里似的,可也别胳膊肘儿往外拐才是!”
这话说得把个朱绣都气笑了,高高在上,连削带打,这态势和硬要明抢也没多大差别了。
“这话是太太叫你说的?太太慈和,向来说不出这样的话罢,金钏儿姑娘倒是好伶俐一张嘴,只是别忒过了,把人得罪完了可不好。”朱绣冷笑,回身便走,擦肩时轻轻一弹金钏儿的胳膊肘,“姑娘这胳膊肘儿怎么向外拐呢,不是很该向里面拐吗。”
金钏儿只觉那一下蚊子叮似的,却叫胳膊肘又痒又疼,弯都弯不了,气恨得直跺脚,回去就要跟王夫人告状,叫她妹子一把拉住:“先让我看看你这胳臂。她是老太太的丫头,你说话这样不客气,说的那话叫她捅出来,你能得好果子吃不成?况且太太又没让你找她,若是林姑娘那里不方便,直接回禀两位管家嬷嬷就是了。”
金钏儿立功心切,才自作主张要把事情办得漂亮。她颇急切的要得王夫人青眼,盖因自打端午日荣府大小姐封妃,大门收的帖子需得用筐来抬,还有一些商家富户举家来投到门下的;宝二爷身份体面更是水涨船高,不知有多少眼睛多少双手往他那里使力。光只金钏儿听到耳里的就有七八户要把家里的小姐送到爷儿身边为奴为婢的,太太虽还未松口,可金钏儿满心里焦躁不安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