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黛玉进京,把兄妹俩都带上了,在京城林宅里划了两间小小房舍给他俩,菊月有时候就家去住一日。
杨林正跟着他妹妹学着识几个字,菊月学毛料的时候唯恐自己记不住就用笔写了,到月底见着哥哥的时候顺手就把那几篇纸给她哥哥了,说之后从这上头教他字。杨林听了一耳朵这毛料皮货的知识,本也没放心上,谁知那日杨林在梨香院的街门值守时,听薛家当铺大掌柜的炫耀,他家竟收了一件崭崭新的青肷大披风,还是死当。
“可是几年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了!”那掌柜的显摆:“都说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这全用狐肷做的披风,偏绣工也好的很……我们活计一送上来,我便赶着送来孝敬咱们大爷,这东西谁配穿呢,也只咱们大爷般配了!”
薛家当铺掌柜一面在门房里烤火,一面看外头,只想等着薛蟠一进门就表功。
杨林十分看不上,想起妹妹那日念叨的,心说我们姑娘给老爷做的那才是上上等的狐肷大披风,都说是青肷,可也有高低良次的。若真是那样好的皮子,有这财力做出来的怎又会死当给当铺去,偏还是新的,可见这薛家的人同贾家一样,都油滑爱吹嘘,一分好处能说成十分来。
那掌柜口沫横飞半晌,其他三个门子都捧着,只这眼生的后生一声不吭的,倒好似不信似的。
这掌柜冷笑一声,把珍重放在桌上的包袱捧下来,拉出那披风的一角,斜着眼道:“看看这个,只怕你们一辈子都摸不着这的一点毛皮!”
杨林一眼看过去就直了眼,他动动脚指头,靴子里毛绒绒的正暖和——林黛玉裁剪了许多皮料,余下不少很碎的边料,连做镶边都不成,就把这些散了给众人,随她们鼓捣。菊月把她得的这些,拿去林家宅子,给她哥哥都续进靴子里,那些不同颜色的长毛短毛的在靴筒里谁也看不见,反正暖和就行。
杨林爱的跟什么似的,天天回去都要珍重的腾烘晾晒,这五颜六色的毛料子他也常见了,又学那纸上的字儿。虽还不大懂,可看见这披风也知道是好皮子。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巧事,这好皮子好青肷都扎堆的,若是在王府大臣家也罢了,偏在当铺子里发现了。纵然有那种下人偷盗的事,正当穿的时节,谁敢把这上千两的新东西大喇喇偷来?要知道就是荣府那位千珍万爱的宝二爷身上的狐肷披风,还是半旧的呢,是贾家老太太赏下来的。
那掌柜的见镇住了这小子,益发得意,直把那披风往杨林眼底下戳,叫杨林更疑惑了:这披风底下也绣了云纹?
林安最喜杨林的一点就是这小子谨慎又大胆。当下,杨林就笑着朝大掌柜拱拱手,道:“既叫我们看了,何不索性让咱们开开眼,大掌柜的敞亮些,把这个抖开了咱们见识一回!”
另三个门子见掌柜连碰都不让他们碰一下,早不满了,这会听这话立刻起哄。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道理搁在各家的门户上也说的通,整日能见着主家的奴才总是不同些。当铺掌柜不愿得罪,也有心彰显一番自己的能耐,双手擎着抖开了。
杨林趁他两手占着,飞快捏住右侧领口处摸索一番,果然手底下有一处不平坦,似是个“林”字。这是林家的习惯,林家不管摆件古董还是家具衣物,许多都在暗处有这印记。
薛家掌柜脸都青了,大声叱骂杨林。
杨林心底正火烧似的呢,面上却赔笑道:“大掌柜的,您先别恼,我有好话跟你商量呢。”
那掌柜的迅速把披风收起来,没个好气的嗤笑:“你有什么好话,亏得你手上还干净,若不然,宰了你都不够赔的!”
杨林笑着看看其他三个门子,笑道:“我不是你家的人,昌隆镖局里的左老爷是我师傅。原是薛大爷看我有两下功夫,跟我师傅借了我来,等你们家护院从金陵上来,我仍旧回我师傅那里去。这几个兄弟都知道我的来历。”
那掌柜的一愣,这昌隆镖局是都中最大的镖局,那个左老爷出身神机营,排面十分广,很多达官贵人都请那镖局里的人看护家宅。
才想着,就听杨林又道:“我师父有意在南边设分局,咱们几个师兄弟可都巴望着能做个总镖头呢。我师父呢,都中也都知道,他老人家最爱个面子……我正愁没个拿得出手的礼孝敬他老人家呢,您这里就瞌睡送来了枕头,你把这件披风卖我,我给你这个数!”说着,杨林暗中比划了下。
那掌柜的眼珠子乱转,这披风二百两收上来,这展眼就翻了十翻啊。若是这会单自己在,答应他又何妨呢。
杨林见他往另三个人那里看,忙笑道:“这是解我燃眉之急的事儿,兄弟们若应承我,不说出去,我一人给大家伙二十两银子的谢礼!”
其他三门子眼都亮了,赌咒发誓的保证自己没见过没听过这什么狐狸皮披风。
杨林就又说:“薛家大爷哪里就少了这一件大毛衣裳呢,况且大掌柜的也没叫别人瞧见,别人纵使看到了谁有您这眼力,知道什么狐腋兔皮的。你去外头花上百十两买件灰鼠皮貉子皮的不就成了?反不过都是你的孝心。”
“主子固然要顾,可家小也得养活呢。大掌柜的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若您卖给我,我必记下您这情!”
那大掌柜已是松动了,盯着杨林道:“你能有这幅身家?…可不是个小数目!”
杨林胸膛拍的砰砰响,“小看人了不是,我纵然没有,难道没有几个亲朋好友……若谋成了事,分局子的头儿,多少本回不来?大掌柜的您先家去,我这就去筹银子,至多不到晚上,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看可使得?”
又安抚剩下三人:“大掌柜的痛快卖了我,我晚上请兄弟几个喝酒吃肉,那谢钱也少不了诸位的!”
第44章 原委
杨林殷勤地把那位薛家当铺掌柜送回他家去, 临走时却着意打量了下那小宅院,笑道:“倒是个好宅院,大掌柜的放心,您家这片地方儿, 以后我叫底下小子给您看着, 包准没有敢在这里撒野闹事的。”
人走了, 那大掌柜回过味儿来, 先前被得意和银子糊住了的神志顿时就清醒了。
“嗳,我说,你回家不进门, 杵在这里做什么呢!看谁呢?将才还谁一起的, 这么不舍得?”掌柜娘子早听看门的婆子说她老爷回来了, 左等右等只不见人, 方出来找, 就看见人魂不守舍的在大门前站着。
“怀里这是抱得什么呀?叫我看看。”
大掌柜擦擦额头上的汗, 不耐道:“吵吵啥, 外头老爷们的正事, 你这妇道人家瞎掺和啥!”
掌柜娘子啐了一口,摔脸子走人了。大掌柜且顾不上理她, 一拍大腿, 先前光想着大赚他一笔, 倒忘了这些镖行的人可都有些门道, 不仅跟官府有交情,那绿林上的更是熟络。那些衙门盯着的游侠儿,进城若是住进了镖局子, 官府都不能上门去拿人……得,自己那点子拿捏人的花花心思还是收起来罢, 老老实实等人来罢。
杨林兜了个圈子就悄悄回去林宅,赶着找着林安,把事情一说。
林家大管家冷汗都沓湿了后背,立刻亲自开了库房取出官银:“当务之急先把披风拿回来,姑娘的针线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记着避着点人,这里头事不简单!”
杨林自己把那两匣银子抬上骡车,“您放心,我晓得……”说着就带上大笠帽,赶着骡车悄悄从小门去了。
林安立刻叫过他媳妇来:“……姑娘是带着人亲自清点收装的,从姑娘房里到装车都没错漏。这马车往通州去,一路未停,也没毛病。在通州宅子歇了一晚上,第二日装船,船当即就走了……那这纰漏应就出在通州宅子了!那晚上你跟着压这些物件儿,姑娘给的东西都卸在内院里了,你想想有什么异样?……若还有别个流到外头去的,那可就万死也难赎罪了!”
林安家的想了半晌,摇头道:“咱们老爷如今正被狼盯着,我知道厉害。这些箱笼能放在我屋里的都放进去了,只除了一个大些的樟木箱子和十几坛子酒叫我锁在空厢房里了,第二日装船的时候还照着单子清点了一遍,分明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你说会不会出在船上?”
林安斩钉截铁:“不会,那船上有些个其他人,安全着呢。不说跟船的都是咱们家信得过的老人,就是有生外心的,也翻不出水花来,更别提从船上往下偷东西了。”
林安家的就知道这里头有不能说的事了,立刻不问,“放在我房里的管保没事,我几乎就没阖眼,到你进去接,这当间儿都没人能靠近过……那樟木箱子里放的是大件的,统共就放了一床貂皮被褥、狐皮被褥,再有就是那件青肷披风了。那些丝绢、锦缎做的东西不能用樟木箱子,用的是杉木的,故而我记得清楚,杉木的先搬进房里,后来实在放不下,才留下这一个樟木大箱子……”
不管怎么样,林安先松了一口气,那流出去的只能这一件,另外那两床被褥都不是姑娘的针线。
“厢房钥匙是搁在我手里的,一入夜便把内院二门锁了,你们在外头,有人想进出也难。况且第二日咱们清点过,可没少东西……”这掉包的鬼必然就出在内院里,只是……
“若为财,何必偷换这披风,上身的东西,岂不是忒显眼了?那毛皮被褥也是好东西,总比那披风不打眼点儿。若是不是求财的,那必然是着意老爷和姑娘的!可怎么知道这件青肷披风是姑娘的活计呢?找的就这样准?”况且还准备下了掉包的假披风。
林安眯着眼睛,可不就是这话,姑娘给老爷做的针线不少,丫头婆子做的也不少,可外头的哪能分的清楚。除了姑娘屋里亲近的四月和两位教养嬷嬷,一个院子的其他人也未必知道。
“……说起来,先前还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姑娘的那两位奶嬷嬷有些个不对劲儿!王嬷嬷和姜嬷嬷平日都是不言不语的老实头,那日姜嬷嬷倒抱着铺盖要跟我作伴,我没让进门。王嬷嬷还跟我抱怨说不能这回跟船回扬州去……”
林安站起身:“我现在就安排家人送你去通州,那晚上内院的嬷嬷丫头有一个算一个都先锁了。能事先准备好掉换用的东西,这可是打好了主意的,若那晚上樟木箱也进了屋子,恐怕那夜里不会这么安稳。”
他这一说林安家的也明白了八九分:那俩个奶嬷嬷显然是有问题的,若那日没在樟木箱里找着想要的东西,那天晚上可就不会太平了,走水进贼的总会生些事情。再一个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眼力还是有的,知道樟木箱子放皮货,杉木的放绢布,这也是自己下了姜嬷嬷的面子,那姜嬷嬷明明把铺盖都抱着了,却偏没歪缠的原因。
“怎么就那样肯定这披风是姑娘做的,只盯着这件,还备下了假东西。上船清点的时候能大面上瞒过去,这假披风至少得有六分相似罢?”杨林不多时就赶回来了,从车里抱下一个大包袱,问道。
要知道就是他妹妹菊月家去,也不会把姑娘给老爷做了什么物件跟当哥的说。
杨林是林如海看好的,这些年也渐渐帮着林如海办事了,是以,都中的事情,除了林安,也就是他最清楚了。
“你婶子往通州去了,那边还不太打紧。走!我去姑娘那里去,拿上东西,就说老爷送信送东西来了。你仍旧回薛家去,先扫干净尾巴再说。”要紧的是姑娘身边可别出了差错。
林如海的书信常是林安或他媳妇亲自送进来,贾家门子早习惯了的,连问都不问一句,只嘱咐了叫先使人进去通报一声,叫那些年轻媳妇和丫头先回避了,他们再进去。
林安少不得又做了回散财老子,打赏了门子两三吊钱,叫他们吃杯酒水暖暖。
进了眉寿苑,林安家的在倒座房里坐下,只留下朱、陈二位嬷嬷,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若连您二位也信不过,那姑娘这里早就成了筛子了,那些人何必费这样的力气。您二位想想,都有谁知道姑娘做了什么针线,这里头可有哪个可能出岔子的?”
朱、陈二人一阵后怕,浑身的白毛汗:若是姑娘的针线落在薛家大爷手里,那有心人嚷出来叫人知道,姑娘是死是活?她们防范的这样,竟还差一点儿就赔进去一院子的人。
“不会是姑娘亲近的几个丫头,姑娘平日除了读书写字,也时常爱做几针,这几个丫头若有外心,偷拿个荷包香袋或是帕子的且不更好,荷包这种东西更说不清楚。”
林安点点头,男女定情识分,女子常会做荷包、手帕相赠。若有这种东西,比那披风更难洗清。
朱嬷嬷深吸一口气道:“这披风是我家丫头和姑娘一起做的,她跟着我学绣活,手脚比姑娘更快些,这披风大半还是我那丫头的针线……先撇开别个都不说,若真被嚷出来,分明是可以推到绣丫头身上去的,这云纹这针脚是绣丫头惯用的样式儿,这府里老太太头上现戴着的抹额就能比对出来……这知道披风是姑娘手艺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若知道里面也有绣丫头的活计,还会选这件吗?”
是这个道理!林安和陈嬷嬷都一恍然,尤其是陈嬷嬷,她道:“能进姑娘屋子的这几个人都眼见过姑娘和绣丫头一起做活。”
那必然不会是这些人,甚至消息都不是从这里透出去的。林安心里松了一分,不是自己人就好说。
“薛家姑娘!是薛家姑娘!”陈嬷嬷思量半晌,忽道,“咱们平日睡觉都睁一只眼睛搁在姑娘身上,也就那日船来了实在忙不开,咱们都去宅子帮忙,偏生薛大姑娘和宝二爷都来了。”
陈嬷嬷想起回来时桃月抱怨贾宝玉的奶娘在这院里撒酒疯的事情,那日本该留一个人在姑娘身边,她和朱嬷嬷回来还为这个检讨自个来着。“我去叫桃月过来。”
一时桃月来了,“薛大姑娘先来,问姑娘做什么了,姑娘说给老爷做衣裳,薛大姑娘还要过来看来着。”
林安的手指一点一点的在桌上敲着,朱嬷嬷不知想起什么,跟桃月道:“你叫菊月过来,别惊动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桃月一头雾水,忙去了。
“菊月这孩子管着姑娘的东西,对别人穿戴打扮言行举止也最上心,咱们细问问她那天的情形,兴许能发现点什么。”其实记性最好眼睛最厉的要数绣儿,只是绣儿到底不是林家的人,这时候人家信得过的还是自家的丫头。
陈嬷嬷见朱嬷嬷脸阴沉的厉害,知道她是想着什么了,因菊月过来了,先按下不表。
菊月果然记得,把那日薛宝钗主仆连带着贾宝玉的衣着、言行都一一说了一遍。
待菊月退下,林安冷笑道:“掐丝珐琅八宝吉祥纹手炉?薛家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连内务府的差事都快丢了,哪里来的这内造的珐琅作手炉?八宝吉祥纹是今年入秋珐琅作才鼓捣出来的新花样,佛家八宝,纹路复杂,也就是宫里有几件,薛家若这样得脸儿,那也不会只得一个宫花的差事了!”
珐琅向来以集玉的温润、珠宝的光辉、骨瓷的细致为一体而盛名,且珐琅工艺因前朝末年战火一度失传,到本朝因太上皇极喜爱珐琅器,在宫内设立珐琅作,专门研发珐琅器,工艺才得以复兴。珐琅工艺中只有掐丝是所有珐琅工艺中最复杂的,而掐丝珐琅难在金属丝线的细致上,图案的面积愈小,制作金属细线的难度愈高。
朱嬷嬷听说,沉吟道:“这手炉的缘故先不说,可这拿姑娘的针线给外男的下作手段,倒叫我想起一件旧事来。”
“先惠后原有个侄女儿,惠后的孩子没立住,伤心过度,承恩公便把小女儿送进宫里陪伴惠后,惠后对这个侄女儿爱若珍宝……谁知就在给选亲事的当头儿,甄贵妃家的侄儿挂着一个荷包招摇过市,被认出是那姑娘的针线……当时的圣人如今的上黄本想赐婚,那姑娘是个烈性的,一头撞死在了甄贵妃的宫门上。”
这话叫另两人脸都阴沉下来,陈嬷嬷问:“你是说这披风到薛家的门上不是凑巧,是有人着意如此,想叫咱们姑娘下嫁薛家?我呸!望乡台上高歌,不知怎么死的鬼也敢肖想……”
陈嬷嬷眼睁的老大,那薛家叫薛蟠的,混账名声都传遍四九城了,怎敢……怎敢!
“哪儿来的那么巧的事情,反正我可不信大费周章的偷换出来,随手就当了,糊弄鬼呢!”朱嬷嬷心下觉得这里头必然有林老爷的缘故,不然姑娘与世无争的,荣府后院虽乱,可实在不像能做成大事的。况且那些卑鄙龌龊的手段,怎会无缘无故去针对一个内宅的闺秀呢。
只是把林家和薛家牵扯到一起能有什么好处呢?林安脑子里急转,老爷早暗投了今上,如今私底下做的也是当今的差事……若说谁最怕老爷查出什么来,那必定是盘踞江南二十载的甄家。可老爷把姑娘送进荣府,就是看在荣府和甄家几辈子老亲,交往密切,指望荣府能庇护姑娘的。如今偏又牵扯进一个薛家……
荣国府、甄家、甄太妃、掐丝珐琅八宝吉祥纹手炉、薛蟠、薛家……!林安端起茶,掩饰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才道:“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应是薛家那大姑娘那里露出去的,薛家主子身边不干净,只怕薛家也还不知情,若不然稍稍注意,也绝不会叫杨林截了胡。不过事情成了,薛家知道了,就是指着老爷,也必然会顺手推舟。而薛家大爷身上小辫子一堆,号称呆霸王,拖这人下水简直太简单了……若为翁婿,老爷又只姑娘一个骨血,那老爷不下水也由不得了。”
林安说这些,是叫两位嬷嬷和缓着些跟姑娘说说这里头的弯绕:“姑娘的性子随老爷,才高清傲,至诚至真,这是姑娘的好处。老爷的意思也不是叫姑娘学着圆滑世故,只是姑娘灵慧,叫她知道了反更好。她心里有这个,虽不屑,但别个人处心积虑的再谋算,咱们姑娘也能看的穿了。这地步就行了,那些外头的腌臜事自有老爷料理。”
二位嬷嬷相视一眼,忙答应着。陈嬷嬷想起那些酒,亦有些担心,老爷是她们头顶上的伞,是身后的倚仗,可是不能再在老爷那里出差池,“那些酒,没问题罢?”入口的东西,更叫人担心。
林安笑笑,也不多说:“安心,这酒老爷喝着甚受用,绝不会在这里叫人钻空子!”说着看朱嬷嬷一眼,也不知道姑娘和那位朱家闺女怎么弄的,这酒但凡掺近一丁点别的东西,就变浑变酸了。最开头几坛子,还真有人动手脚,从里头揪出了一个跟了老爷两年的长随。
朱嬷嬷垂下眼,闺女和姑娘心细着呢,那酒坛子和封坛子的黄泥里头都藏着奥秘,酒坛子里头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不同的数儿,黄泥里头也混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片子,瓷片子上也刻着东西,这两个有一个对不上老爷都能知道是假的。外人就是想浑水摸鱼偷换了,也不能够。
这事到林黛玉这里,就算是暂时了了。黛玉一直隐隐知道父亲处境不好,只是家下瞒着她,她也就不问,可睡梦里也悬着一颗心。如今知道了,虽哭了一场,却也知道自己和父亲一体,父亲没有撇下她的打算,心里反倒觉着安稳了。
“必然是父亲那里有了转机,那些人着了急……”朱嬷嬷见黛玉肿着的两只桃子眼儿,却极清亮有神,立着两道小眉毛说这话,不由得和陈嬷嬷欣慰一笑。
“是这个话。只这事情到此为止,咱们仨个嚼碎了咽肚子里,谁也不能说,更不能叫这府里的人知道。”
不被排除在外的滋味甚好,黛玉十分有精神,忙点头应下:她在这里好好儿的,便是保护父亲了。
谁知林安在外头跑了两日,忽又进府来了,来了只一件事:回扬州!
“这里头的事不简单。这院子里除了姑娘的东西,其余都不带,我留下人守着院子……今日给老太太作辞,明儿就走!船已在通州准备妥当了……”
林安神色紧绷,这里头甄家掺和的太深了:十月十三,闹出宫花那日,甄家使人送给贾家不少土仪礼物,这不打紧,紧要的是甄家年下进鲜的船上混了些人,那来历自家都打探不出。自这打着进鲜名义的船进了通州府,不仅自家,都中隐隐约约好几家都出了些不能见人的事……荣国府跟筛子似的,这府里绝不能让姑娘再待下去了。
“就说老爷微恙,实在思念姑娘,来接姑娘回去……要实在难缠,就说明年开春再送回来。”还回不回来,林安心里也没底,毕竟扬州如今只是暂时风平浪静,可这表象一旦被打破,老爷必定还要送姑娘避一避的。
林安想着之前扬州来信说,老爷秋深后有些咳嗽,说微恙也并不为诅咒,当即叫回禀姑娘知道。
黛玉本就爱哭,听两位嬷嬷说了原委,即便知道老父安泰,仍旧思亲难耐,又想起母亲,越发泪水涟涟。在荣庆堂里,贾母揽着她,众人都劝将不住。
“林姑爷怎么忽喇巴的就急着接玉儿回去?正入冬的,那船上得冷成什么样子,教我的玉儿怎么受得住!我立刻给姑爷写信,若实在想念孩子,明年开春再接回去不迟!”贾母听了,愈发忧闷,抹着眼泪不允。
邢王二位夫人都劝,邢夫人道:“这骨肉亲情的,林姑爷又病了,想念女儿,原是人之常情。老太太看在林姑爷和外甥女一片孝心的份上,就允了罢!”
这是年礼里那副红宝头面的作用,陈嬷嬷看邢夫人一眼,特意叫她看见自己暗含感激的表情。邢夫人捏捏帕子,想着林家三节两寿没断过的重礼,乍起胆子劝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