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丢下了那两个八卦分子去了拥翠山庄。
水母阴姬还未抵达江南,柴玉关也还没送来消息他已经锁定史天王的位置,戚寻自然是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的,怎么想都是在江南再刷一波声望比较符合她此时的需求。
这会儿可没有第二个薛笑人来给她杀,也没有了为祸江湖的蝙蝠公子,少林的那位无花大师也早已经送命了……戚寻这么掰着手指算起来,现在的江湖败类实在是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就算真还有的话,最近只怕也没这个勇气出来顶风作案。
这样一来,最合适做的便还是往虎丘拥翠山庄走一趟,看看李观鱼前辈的情形。
先前戚寻因为薛笑人之事往薛家庄来的时候,便曾经途径过太湖,彼时李玉函倒是有邀请戚寻登门一趟的想法,却被凌飞阁给压了下来。
如今倒是无妨。薛衣人的第一剑客之名已经转移到了戚寻的头上,她若是当真有法子将李观鱼这走火入魔后的中风病症给救治回来,那也实在是不失为一件江湖美谈。
比如说相隔一代的第一剑客慕名而来,也顺道将这位老前辈从身体僵直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从此还能继续执剑。
凌飞阁在领着戚寻登上虎丘的时候,也不免抱有了几分这样的希冀。
冬日清寒。
几人过虎丘下那尊“生公说法,顽石点头”的点头石后,便行到了剑池边上。池上板桥缝隙间还透着一股子幽深的冷意,倒也无愧于剑池之名。
凌飞阁担当起了这个导游解说的工作,提到这剑池中传闻有鱼肠剑等一干名剑为吴王阖闾陪葬,正
在这剑池之下,忽听到戚寻问道:“我听闻李老前辈昔年曾经感慨这武林中并无一种战无不胜的剑阵,是否真有其事?”
“不错,观鱼兄的确是有过这样的感慨,彼时我们还笑谈,若是真能汇集名家剑谱典籍,创建出这样一种剑阵,那便劳驾他将这剑池之下的名剑启出来,届时名剑气机相连,我们这些一把老骨头的剑客总算还能发挥出几分本事来。”凌飞阁回道,“帅一帆还说,让我千万记得只拿一柄剑,免得因为我这人用的是鸳鸯双剑,便将这剑阵给天然破坏了。”
这就是他们这些老一辈的记忆了。
凌飞阁一边说,一边顺着山石之间的阶梯而上。
前方便是有天下第三泉之称的陆羽茶井,而井边的那座六角山亭便是他们当年曾在此地烹茶品剑之地。
想到昔日在李观鱼的主持下这快意风流之景,凌飞阁也不觉露出了几分怅惘情绪来。
“观鱼兄虽自身剑术绝高,但向来无有藏私之意,若换了我在他的位置上,只怕是做不到像他这般。”凌飞阁望着眼前的青树红亭,颇有几分江山依旧人事全非的感慨,“只可惜他这个人在剑术上终究有几分执拗,自败给了薛衣人后便难免钻牛角尖,试图寻找出一条提升之法来,却让自己先倒下去了。”
“若无执念,又谈何精进呢,李老前辈的执拗又不害人,只能说时运不济而已。”戚寻回道。
她抬眸朝着远处的虎丘塔影望去。
冬日晴空之中飞鸟盘桓又被塔上钟声惊起,莫名有几分萧瑟之意,但长风穿林,宿草没径之间,又偏生还自有一种独特的自然生气。
她又回头朝着亭下的剑池望了一眼,依稀还能看到水面上的冷光俨然有几分剑气森然之感,想来昔年李观鱼与诸位好友在此地论剑的气象,纵然经年过去也并未全然被此处遗忘。
这江湖之中世事变迁,像是那些个为恶一方的,至多不过是在多年后成为了旁人用来警诫后辈的案例,倒是这些个行君子之风的江湖大侠,大约百年后有人打虎丘而过,还能在剑池旁提及对方的名号。剑池茶井会友的雅事。也想来并不会随着这些与会之人的纷纷过世而被人所遗忘。
不过李观鱼若能重新站起来,将他那尚未完成,试图证明剑阵亦有可取之处的阵法完成,总比他自此之后都沉寂下去要好得多。
在虎丘之巅,拥翠山庄那间竹帘深垂的厅堂内,戚寻见到了由李玉函推上来的李观鱼前辈。
这种因为走火入魔而导致的中风显然要比寻常的中风症状还要厉害得多。
老者面容清癯,静坐之中目光却已经全然呆滞,看起来全无生气可言,唯独在看到面前那把秋水沉碧的宝剑之时,才能注入几分神采。
“先前在薛家庄内见到的王、张两位名医都已经被请过来给观鱼兄看过,只可惜并无什么大用处,”凌飞阁在李观鱼的面前晃了晃,见还是没有让对方有任何的反应,便又不由苦笑了声,“戚少宫主也瞧见了,观鱼兄如今便是这个样子,就好像他连命也全靠着那把剑的存在才吊着了。这样的情形我们没什么法子破解,但也总知道这般持续下去也并不是个好事。”
“若是戚姑娘当真有法子的话,不管拥翠山庄,我凌飞阁就欠你一个人情。”
戚寻倒不在意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她摸着下巴看着李观鱼的情况,想着不知道被邪帝舍利中元精异化后的神照经内劲,是否正好是对路的药剂。
习武练功走火入魔将自己封存起来的情况,若以道家的说法等同于离魂之症,似乎是对路的。
若是实在不成的话,便试试让李玉函和楚留香演一出戏好了——便是原本让李观鱼在愤怒之中恢复神志的,李玉函借着李观鱼的名头,为了柳无眉的性命而召集几人结成剑阵试图击
杀楚留香的那一幕。
算起来李观鱼倒也当真是人品过硬,眼见儿子败坏自家门风,居然硬生生将自己的神志给唤了回来。
但这种转醒之法,还是难免留下后患的,看看薛衣人被薛斌气成了什么样子便知道了,能不用这种方法还是不用为好。
“戚少宫主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一并前来的楚留香留意到了戚寻朝着他投过来的目光问道。
“不必,”戚寻收回了那点当导演的兴趣,“只是需要劳驾几位暂时先出去一趟罢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凌飞阁清楚医治的规矩,看戚寻没在见到李观鱼的第一面便说出什么难治的评价,甚至让他们为了保密起见退出去,反而更觉得有了希望。
堂中一直没有什么声响。
凌飞阁站在堂前来回徘徊,看着这一地冬日竹茵残阳从明转暗,直到第一抹月色铺在庭院之中,方才听到了这厅堂的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但推门的这只手却不是戚寻的,而是一双虽有老态却依然足以握住利剑的手。
而这张先前只觉生机全无的脸,现在被一双重新点着了神采的眼睛给照亮,正是凌飞阁昔年熟悉的模样。
“观鱼兄!”凌飞阁惊喜异常。
戚寻站在李观鱼的身后对着凌飞阁颔首道,“幸不辱命。”
救治李观鱼对戚寻来说也不无好处。
邪帝舍利的元精妙用在她这流浪悟道的一年中更接近于一种本能的应对。虽然让她耳目远比以往灵便,经络之间的内功流转远比往日畅通,但她却还无法主动促成这种变化,更像是任凭其中的残存力量继续在完成这个潜移默化的改变过程。
在以神照经和其中的元精之力救治李观鱼的时候,却正好是观测感知这种变化的好时机。
而既然李观鱼可救,戚寻估计要加快促成兄长那种早衰病症的复原,只怕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当然能白得一份人情的欠账,也不失为一种收获就是了。
李观鱼昔年主持论剑之会,对他颇有景仰敬重之心的何止是凌飞阁。
拿那位摘星羽士帅一帆来说,在无争山庄中谈及李观鱼的时候,他便曾经和戚寻说过,只要李观鱼信符送到,就算是要他割下自己的头颅来,他也是在所不惜的。
当然也没人会要帅一帆的头,就是个比喻而已。
在与凌飞阁叙旧了一番,也得知了如今的拥翠山庄和李玉函的现状,李观鱼在心中大抵有了个数后,便行到了戚寻的面前深深一拜,“先前老朽就已经谢过姑娘一次,为的是自己,但现在还得再谢一次,小儿这交友不慎的毛病听飞阁说来实在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怕迟早要成为江湖一祸,今日能重归神志,此后有好生教导他的机会,是该当再重谢姑娘一次的。此后神水宫若有何事需要我李观鱼去办,只要不有违江湖道义,老朽在所不辞。”
“李老前辈太客气了,”戚寻将人托了起来,“不过说起来,我还当真有件事想要请李老前辈帮忙。”
听戚寻没打算客套,李观鱼更觉心头舒畅,“姑娘但说无妨。”
“便请李老前辈下一次茶井论剑,送我一份请帖吧。”
李观鱼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那么就有劳戚姑娘做这个论剑的主持者了。”
这一老一少相视一笑,虽再未多言语,但已算是这江湖之中的君子之交了。
戚寻也并未在拥翠山庄中停留多久。
虽说这拥翠山庄衔远山俯观太湖,是全山风物最为鼎盛所在,但这冬日渐深,也正如凌飞阁所言,到底不如秋色霜晓之日来访所见的景致更美。
想想还有未来的剑池茶井之会,戚寻便打算将那些个仙人洞、二仙亭、试剑石的游览挪到
下次去。
何况从踏云来回传信中得到的消息,水母阴姬所乘的东来航船已快到长江下游了,正该去接一接的。
按照日后娘娘的意思,按照她自己的表述——
她先给师父打个预防针去!
第138章 海上潮生 02
水母阴姬站在甲板的一侧, 直视着前方的水道。
冬日江风吹过,在这位面容刚硬的门派领袖的脸上也惊不起任何波澜。
柳无眉打定了主意要低调行事,直到投效到戚寻的手底下去混个出头, 此时便跟南苹那些个神水宫弟子混在一处站在另一头,秉持只要水母阴姬看不到她, 她便可以安全的做派。
当然她也没忘记像她此前混在石观音门下时候那样,充分发挥她察言观色的本事, 始终留意着水母阴姬的神情变化。
也正在此时, 她忽然注意到水母阴姬的眉峰微微动了动, 单从侧脸流露出的神情里也不难看出几分诧异的情绪。
在这个一向神容板正宛如苦修者的神水宫宫主身上, 这种表情实在不多见。
柳无眉当即顺着水母阴姬的目光看去, 不由神情一滞。
冬日清晨的水面上浮动着一层薄雾,但以习武之人的眼力倒也不至于受限多少,自薄雾中浮现的身影着实不难看清楚。
这天下有轻功高绝如踏月留香之人,便是踏水而过大约也并非难事,毕竟江上间或有浮木飘萍正可作为借力之物。
柳无眉虽生长在大沙漠中, 但踏沙无痕,逐鹰而飞的轻功她却也从石观音和无花这里见过。
可她从未见过有人能立足水上以江浪送行的!
她发誓自己再怎么在武道上天资算不上出众,仗着石观音教导的奇诡招式和逼迫她们修炼出的内力, 也足以混在这天下的一流高手和二流高手之间, 她看得相当清楚, 来人的脚下到底有没有踩着个芦苇或是木片。
蓝衣白纱的少女,身形在冬日寒风中略有几分单薄, 却也自有一派逸然洒脱之态, 这负手之间借着江水推动而前, 仿佛化入这逐浪生波中的样子更是说不出的出尘。
江水在她足下逆行, 在浪涌潮翻之际却丝毫也没在她的裙裾上留下任何的水痕。
这绝不只是神乎其技的水上轻功而已, 更是何其惊人的控水功法。
柳无眉觉得这应当不是她的错觉,她所坐的这艘船的行进速度也变快了,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托着这艘船朝着戚寻所在的方向而去。
就跟水波将她的身形托举得稳稳当当一样。
柳无眉不由眼皮一跳。
她只要不是个瞎子便看得出来,戚寻的实力比起先前何止是变强了一点。
若是先前她在大沙漠中悍然击杀石观音的时候,已经让柳无眉感觉到一种不可匹敌的恐惧感,和对强者的臣服。现在戚寻纵然未曾对任何一人出手,她也无端生出一种但凡她在对方手底下犯了一点事,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绝无可能从对方手中脱逃的错觉。
不不不,她不该这么想,她现在安分得很。
柳无眉的手拢在袖中死死地攥紧,将心中那些个不安分的想法又给往下按了按。
在思绪回笼的时候她便看到,戚寻已经“行”到了船前。
流动的江水以她足下为中心,被压制到了一种近乎波平如镜的地步,却比之掀起万丈狂澜还要让人觉得可怕得多。
光是这一手便需要何其精深的掌控力,柳无眉实在难以说清,只知道水面越是风动不惊,她便越有一种心跳如擂鼓的瑟缩感。
仿佛为江水所钟的神水宫少宫主俯首作揖,在船前对着水母阴姬行了个恭敬的弟子礼。
“弟子恭迎师父东来。”
水母阴姬人麻了。
她不像是柳无眉一样表情丰富,却不代表她在看到戚寻以此种方式现身的时候不会觉得震悚。
她甚至比柳无眉这种直觉感受,要更能出自理智地评判,戚寻的天水神功,或者说她的功力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档次。
天水神功毕竟是她在日后的协助下创建出的功法,更是由她传给戚寻的。
在戚寻离开神水宫的时候天水神功处在第四层的水准已经算得上是天资过人,在大沙漠中引动地下水脉化为水龙的第六层这姑且可以说是实战出真知,在江南遇上的时候明显又有了长进也可以说是有所顿悟,可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