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踏鞴砂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三五成群地吆喝着往回走。
他们行走在山间,时不时低头小心脚下——之前是有这样的惨事的,有工人醉了酒,一头从山间栽倒下去,身体也顺着飘到了海里,再找不回来了。
但总有人心思不在路上。
“诶!你们看,我怎么瞧着远处海边上有人踩着冰往这边走呢——”
有一个年轻人大呼小叫道。
旁边的人都笑话他。
“得了得了,大白天还没喝酒,你怎么就醉了?要是有人能踩着冰过海,哼哼,我都能锻出一把让将军大人惊叹赞美的好刀——”
“有那心思做梦,我倒觉得你不妨好好低头看看脚下,别一脚踩空了去——不过也没关系,’就会来救你呢!”
年轻人被说的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但是他左揉右揉,眼睛里的画面依旧清晰,甚至那人的身影也因为急速接近踏鞴砂而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一定是精怪或者是仙神吧——”他喃喃道,“我居然也有仙缘么?”
他心里涌起一阵紧张和躁动,脚下便松弛三分,一脚踩空,从百丈高空中骤然跌了下去!
“喂!抓住我的手!”旁边的伙伴们反应极快,瞬间扑上来将手递出,但最终双方指尖擦过,遗憾地错开了。
年轻人的身体忽地向下坠落。
离别就发生在瞬间,有人的眼睛已经带了泪。
“这孩子,叮嘱他多少遍了要好好看路,怎么就不听呢!这叫我们怎么跟他母亲交代——”一个工人重重叹了口气,眼圈已经红透了。
常年在这里行走,他们再知晓不过掉下去的后果,掉进水里都算是好事,能留个全尸,但若是不小心摔在山崖上,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是下一刻,令所有人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像是突然起了一簇风,原本已经跌落数十丈的年轻人也被这风场突然托举起来,轻飘飘地飞上云端,骤然出现在同伴们眼中。
风场消失的时候,他已经被同伴们七手八脚地拉了回来,双脚也踏实地落地。
只是他的眼睛里尚还带着几分激动和恍惚的神色。
“我、我见到了神女,我是会被神明选中的人吗?”他低下头,一时间同伴们竟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年轻人低声呢喃了一句。
“这时候见到神女,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提示呢——”他脑袋里隐隐绰绰浮现出一个堪称大胆和不可思议的念头,以至于心脏都在瞬间鼓动起来。
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么,远离家乡和亲朋——
他想,他已经有答案了。
长桥之下,闻音踩着最后一段冰面上岸。
如果她的认路技能这次没有出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踏鞴砂了。
不出意外的话,人偶就在附近。
闻音开启了元素视野,试图从元素流中窥得几抹人偶的踪迹,但是她能观测到的这片区域之中,没有半点人偶停留过的迹象。
唔,难道是和雷神封印了人偶的力量有关么,还是说人偶真的不在这一片范围里?
闻音顺着山脚行走,眼瞳里渐渐浮现出了凝重的神色。
没有人偶的痕迹,但是有一抹浅浅的雷元素留下的标记,像是在刻意给她指路一般,从闻音的脚下一直蜿蜒到很远的地方。
这痕迹很陌生,并非是来自闻音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也莫名地叫人觉得熟悉。
应该不是雷神。
闻音心想。
雷元素,稻妻,五百年前,除了雷神之外,只有——
八重神子。
闻音抿着唇,神色里却没什么忌惮,如今身为执行官,闻音勉强也能算的上是神明眷属,再加上她拥有三枚神之眼,实力未必比刚刚接手鸣神大社的八重宫司要差。
只要雷神不在此地,潜入借景之馆,对闻音算不得什么难事。
如今已经快要傍晚,天色渐暗,从山崖上传来的人声也渐渐归于沉寂。
闻音越过一重清浅的水泊,衣摆翩飞,带起一点飞旋的风浪。
雷元素的痕迹到这里愈发浓重了,仿佛引自己靠近的那人也正在附近。
“你终究还是来了——”
风送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只是那人的语气里又似是带了一点笑,叫人无法揣度她真正的心境。
闻音的视线转过昏暗的丛林,落在不远处秘境的入口处。
身着象征着至高地位的华丽巫女服的八重神子,抱胸站在暗寂的丛林里,抬眼对闻音投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闻音站在一块较高的岩石上,垂头望着她。
又在五百年前的时间节点遇见了熟悉的伙伴。
神子和小提组成的激化队,在深渊里也是无往不胜的利器呢。
只是闻音早已经能做到将伙伴和提瓦特大陆里真正的他们区分开来。
“看来不需要自我介绍了呢,瞧你的神色,看来听说过我的名字,甚至知晓我的模样——”
八重神子捂着嘴轻轻地笑了笑,粉色头发里一对软软的粉红色耳朵也晃了一晃。
闻音没说话。
她直觉张嘴就会让八重神子瞧出破绽,而她现在满身都是破绽。
总不能拿油豆腐贿赂一下神职人员吧?
“嗯?都不问问我来是为什么吗?你和她一样不爱说话啊——”
八重神子缓步走到闻音面前。
两个人几乎要挨在一处,靠的这么近,闻音都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极浅淡的暗香。
她能清晰地看到神子耳边垂下的神之眼的暗光,能看到她发间狐耳边上柔软的毛,顺滑得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摸一摸。
她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引得神子更是大笑。
笑过之后,她才露出一点要谈正事的模样,眉目间也认真起来。
“你这次来,是想看看‘他’,对吗?”
这次闻音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她很干脆地点了头。
她打算再在稻妻停留一些时日,起码要教会小人偶怎么分辨好人和坏人,以后在人堆里见到伪装了的博士也能一眼认出。
如此,才算不辜负对方救她的一番过往。
美好的事物,就应该被全世界守护。
“哦?可是你总要再离开的,对吧?如果短暂的快乐之后是更深重的痛苦,倒不妨不要见面的好。”
“这孩子已经过的够苦了,能保下一条命都已经是神明格外的怜悯,眼下的痛苦只是短暂,你若再离开他一次,那才算是真正痛彻心扉的痛苦啊。”
八重神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有些难得的严厉。
她才离开狐斋宫不久,但已经具备了作为宫司应有的威仪了。
真正的故事远远不像闻音前世玩过的12+游戏,快乐和温暖常常伴随着旅行者的旅途,痛苦和哀切都隐藏在美好的幻影之下,即便有也不过是短暂的一刹。
真正的痛苦远不是一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能概括的,它会长久地停留在每个人的心底——多少年之后再拨开依旧是腐烂而不曾愈合的狰狞伤疤。
就好比狐斋宫之于八重神子,也好比丹羽之于散兵。
闻音下意识想要反驳。
她的离去带来的痛苦,远比不过踏鞴砂的往事给散兵带来的灾难——但这毕竟是未来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如何对八重神子说?
“他总是要学会和人离别的。如果现在没有经历过,未来会发生更多的悲剧。”
“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就像是按术法观测到的命运,你不会再回来一样——可你还是回来了。”八重神子轻轻掩住嘴角,笑了一声,眼底光华流转。
——倒是不叫人意外。
作为神明的眷属,掌管鸣神大社的大巫女,神子能做到这些,到不叫人意外。
“所以,你能探知到‘他’的命运,是么?”闻音这样问道,神色里却带了一丝笃定。
如果不是观测到关于人偶的未来,八重神子何必到这里蹲她?
“哎呀,那么遥远的事情,谁能看得准呢——”八重神子懒怠道,似乎是有些疲倦了。
“小家伙,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
“你选择带走他,那我就是你骗走单纯小人偶的共犯;如果你仅仅是想给予他一些微末的怜悯,那我就是无情的守卫者喽。”
八重神子又凑到闻音近前,闻音却再没有后退了。
闻音抿着唇,看着眼前狐狸宫司凑近她耳边,语气含着浓浓的笑意。
“有没有人说过,小家伙,你的心可远远没有你的表情这般冷酷——”
“你现在明明心软却依旧冷冰冰的模样,可爱得很呢,让姐姐十分地喜欢,以至于迫不及待想要给你行个方便了哦。”
她带着调侃之意的声音落在耳边,却慢慢晃动起平静的心潮。
天彻底黑下去了。
只是神子耳边坠着的那枚神之眼,依旧在深夜里轻轻地发亮,像是某种温暖的灯光。
——哪怕她的话语里,全都是深重的蛊惑。
*
闻音迈步走进茫茫的黑暗里。
这里没有灯光,甚至因为天黑,连窗户边都透不出丝毫光亮来,越过数道被封锁的门,一直到终点也只能看见纯粹的黑。
闻音用神子给自己的钥匙打开最后一扇门。
隐约能感知到房间正中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但他的肩膀太瘦削,以至于好像已经跟带着灰尘的地面融为一体,藏到黑暗里找不见了。
人偶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知觉,但下一秒,他却突然挣扎着从地面上坐了起来,像刚刚出生的小狗一样轻轻地闻了闻。
然后他没有丝毫迟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着感知到的方向笃定地跑了过来。
房间很空旷,没有什么障碍物,但人偶骤然失去大半力量,尚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四肢,眼睛也捕捉不到丝毫的光线,所以跑得跌跌撞撞,几次都险些跌倒在地上。
但他没有停,从始至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