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狠狠地摇了摇头,左手在眼前晃了两下,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再睁眼,艾尔海森还在,隔着屏幕冷淡地望着她。
像是烈阳暑天吃了一碗碎冰,舒适的凉意从头一直传到脚底,闻音脸颊上都笼罩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飘飘欲仙起来。
“这样的好事也会轮到我头上——”
她呆呆地说。
这种好事,应该赶紧和朋友分享——
闻音突然一愣。
诶,她哪里有什么朋友,她不是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么?
不管了,接着抽卡。
下一个抽谁的池子呢?不如抽帝君的池子吧,魈都来了,老爷子为了保护魈能不来么!
闻音恍然忘记了自己的队伍里此刻就有钟离,也忘记了现在应该是艾尔海森和魈的双人池。
她重新点进抽卡界面,画面里出现的赫然是以凡人钟离身份在尘世间行走的岩王帝君——摩拉克斯。
闻音的脸上露出一个犹豫和疑惑的表情来,但随即又变成了期待和紧张。
她仿佛不曾抽过魈的池子和艾尔海森的池子一样,觉得自己应该还剩下几十抽的样子。
“帝君——帝君……你可一定要来啊——”
“——金光!是金光!”
不断出金的喜悦像是潮水般淹没了闻音,她顿了两秒,眼珠机械地转了转,但是挪不开。
她觉得连耳廓都是滚烫的。
眼睛也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只能看到眼前的屏幕。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个小小的祈愿图标。
*
摩拉克斯站在一望无际的火原里,遥遥眺望远方。
放眼望去,连天空也仿佛被火焰点燃,变成了深重的赤色,云朵也像是坠在火焰中的暗纹,缓慢地在天际中流淌。
他低头俯瞰眼前的大地,深红色的赤土被反反复复地烧灼,已经变成了黝深的被烧焦一般的黑色。
没有任何活物。
只是偶尔能在快速行进间看到些许已经快被火焰烧尽的枯骨,有的漆黑,有的还透着些许莹白。
但是他们的主人早已经被火焰焚的干净。
摩拉克斯拒绝去想象,闻音此刻或许也是这些枯骨中的一员,在无尽的火焰中只剩下一丝半截断骨的可能。
距离他循着岩脊的气息追到此处,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但是进了这处秘境之后,岩脊的气息便彻底消失,甚至丝缕都不可寻见。
而在亲身体验了这火焰的威力之后,即便摩拉克斯不大愿承认,也不得不说——闻音能活下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他微微蹙起眉头,眉峰也仿佛沉郁些许,连同薄而锋利的唇角也轻轻抿起。
他觉得自己此行怕是终无所获,隐隐觉得有些许遗憾来。
或许应该离开了。外面的魔物尚还没有清理干净——
就在这时,摩拉克斯的瞳孔中闯进一抹璀璨的蓝光。
像是死寂的荒芜被唤醒,深红色的炼狱中出现了一缕清透的色彩,冰蓝色的寒光最开始只是细微的一点,慢慢地却亮彻半边天空,霸道而鲜明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摩拉克斯脚步一顿,进而眼睛深处掠过一抹诧异和微不可查的惊喜。
他迅速地朝着那处蓝光逼近,行动之间太过迅速,以至于大地都在这样的高速和极致的力道中迅速皲裂,破碎——
摩拉克斯终于看见了熟悉的少女身影。
对方被一块剔透的冰晶包裹着,双眼紧闭,容颜宁静,仿佛陷入了世上最永恒的深眠,但身体却是赤裸的,白皙得仿佛是他昔年途径龙脊雪山时看到的山间最冷且清的一抔白雪。
深黑色的发丝宛若海藻一般垂下,缠绕着她纤细而染血的脊背,像是清雪里开出一株株靡艳的花。冰面下隐隐看得出皮肤被灼烧的痕迹,像是焚毁后又在荒芜中绽开新的枝芽,丝丝缕缕的血液从坚冰的最低点慢慢渗透出来。
轻轻地低落在深红色的土地上,转瞬又被焚的干净。
摩拉克斯面色不曾变化,仿佛是大地深处千载不变的磐岩,意志和定力都远超常人坚定。
但是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之后,忽地闭上了眼睛。
他收回掌心间的岩枪,朝着记忆里那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掌心搭上冰冷的霜雪,骤然用力,单薄而纤细的身体骤然坠落,被摩拉克斯双手合抱起。
冰晶碎裂,哗啦啦地散了一地,又转瞬被烈火融化得干净,化为空气中稀薄的水汽,消失不见了,但怀里冰凉的躯体仍旧真实,带着手套的指尖似乎都感知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凉,像是触摸最上等的玉石。
摩拉克斯冷硬而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的变化,金色的眼瞳安静地阖着,没有丝毫想要张开的意味,但是眼睫却轻轻地颤了一下。
即便是岩石塑就的形体,依旧会有和人类相同的触感。
即便是亘古不会动摇的心,也会有一瞬轻微的波动。
指尖却突然被什么人轻轻抓住,慢慢地扯了一扯。
摩拉克斯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对仰头看向他的漆黑的眼瞳。
不像是曾经他赏识的璃月籍愚人众执行官,哪怕是微笑时眼底都带着冷厉的暗光,怀里的少女眼神清透到如同夏日里荻花洲的水泊,里面满是莹润的色泽。
摩拉克斯恍惚间觉得怀里的是一只懵懂的小狐狸,才刚刚学会睁眼看世界,眼睛里一片不谙世事的茫然。
下一刻小狐狸慢慢地打了一个哈欠,重新靠在自己怀里,额头就挨着自己的胸口,引起一片奇异的感觉。
手臂也相当不老实地环住了自己的脖颈,像是认定了自己不会伤害她一般。
她似乎不知晓自己如今身处险境,也不觉得抱着自己的是一个需要戒备的陌生人,反而像是从他身上获得了近乎于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摩拉克斯轻轻皱眉。
他并不喜欢过于亲密的接触,在她身上却破例过两回——虽然都是因为险要关头无暇他顾。
要不要把她丢下去呢——摩拉克斯想着,视线重新落进怀里。
少女安然地沉睡着,身上被火灼伤的伤口尚未愈合,手臂上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看来过去几日在层岩地下吃了不少苦头。
摩拉克斯这样想着,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把她扔回地面了。
他沉默了一下,单手卸下赤金的腰带,脱下带着兜帽的外袍,全身上下只着深色长裤,然后用外袍将人裹起来。
相比于摩拉克斯的身形,怀里有一半精灵血脉的少女单薄了不少,原本在腰间开叉的长袍也一直覆盖住了少女的上半身,只露出莹润而修长的腿和脚踝。
摩拉克斯尝试用自己外袍的下摆将少女的腿包裹起来,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耐心渐渐告罄,最后索性用岩盾耀眼的金光将她重重叠叠地包裹起来。
然后摩拉克斯唤出岩枪,仅仅是用脚尖一踢,岩枪便带着刺眼的光辉撕裂赤红的大地。
他目光沉静,抱着怀里的少女步入时空的缝隙。
*
“所以说,你就没穿上衣,当着好多——好多千岩军还有个小夜叉的面将人裹在你的衣服里抱回来了?”
“嗨呀嗨呀,想开点嘛!照我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呀,反正你不是一门心思想将人留在璃月,不还回去了吗,这就是送上门的大好借口——冰之女皇都很难说不的那种哦~”
“不过小姑娘的名声到底紧要,虽然你们璃月的风俗不大在乎这个——嗯,还是解释一下的好。”
“你说什么,我哪里有奚落你的意思?喂喂喂,做神可不能这样小气,我好歹还救了你的小夜叉,给我倒杯酒再撵人也行啊,喂!”
闻音皱着眉,总觉得不远处有风声在呼啸。
她应该起来关窗户——
不对!她不是掉进层岩地下封印的未知空间里了么,哪里会有什么窗户!
闻音下意识想睁眼,却觉得眼皮上像是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努力了半天竟连个缝隙都没有睁开。
她压制住心里惊慌,静静地感知周围的一切。
风声似乎渐渐远去了,但是房间里却似乎走进一个人,步伐听起来相当沉稳。
只是不知道为何,呼吸不大稳定,像是被气的。
那人似乎是在远处静静地望了一会儿,然后凑进到闻音身边来,顿了一下,伸手朝她探来。
额头上一点温润的触感。
对方的掌心并不算柔软,甚至因为常年掌握武器而有些许粗糙,但是落在额前的时候,却异常稳定而有力,带起一阵心安的错觉。
然后像是探知好了情况,那掌心毫不犹豫地撤开,然后又敲了敲闻音的额头。
嘶——好痛——
刚刚的温柔仿佛是错觉,闻音自我感觉像是拿狠狠脑袋撞上了岩石,甚至能听到脑腔里“咚”得响了一声。
她霍然睁开眼睛,胸口也剧烈地起伏了一瞬。
视线慢慢对焦,长时间没有接触过光亮的眼睛留下生理性的眼泪。
但屋中那人却像是提前考虑好了这样的情况,只在屋内点燃了零星几点蜡烛,勉强能视物而已。
不过片刻缓和,闻音就已经能看清抱着肩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影——
是摩拉克斯。
对方穿着一身带着披膊肩甲的深色长衫,立领严丝合缝地扣起,给人一种十足的端肃之感,甲片正下方却探出两条飘带,自带飘逸出尘之意。
二者矛盾却又彼此贴合,出现在摩拉克斯身上更是叫人觉得相得益彰。
而俊逸出尘的岩王帝君本人,正用冷淡而锐利的视线看着闻音。
闻音的注意力却完全没在他的脸上,像是因为沉睡太久而略有些滞涩,眼睛只盯着摩拉克斯肩甲下的飘带。
有点想拽一拽。她想。
于是闻音无视了眼前岩王帝君的冷脸,伸出手,慢吞吞地扯住了对方的飘带。
这样慢的速度伸手去握,对方也没有躲开,那就是默许的意思吧?
闻音不大理智的脑袋里划过这个念头。
空气骤然安静。
摩拉克斯沉静了两秒后,却缓缓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