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禄山没想到糜月的神念这么强,连他们的镇宗至宝魂音铃,都只能困她片刻,他一击不成,咬牙继续动用灵力又晃了两下金铃。
这魂音铃每摇晃一下,很消耗灵力,江禄山额头已然开始冒虚汗。
更加清晰悦耳的铃声响起,糜月明知这铃声有异,但神识仍不可避免地受到侵扰,身形随之一顿。
与此同时,一直稳坐在灵舟上的某个人影终于也随之动了。
一道淬雪的剑光,弹开了江禄山的第二次偷袭。
江禄山心头一震,这妖女竟然还有帮手?
然而在看见来人的模样时,江禄山眼里的凝重和警惕尽失,摇铃的手顿住,双眼一亮,如同看见了救星般地松了口气。
“东极剑尊,你怎得来我宗了?”
谢无恙看了看从铃音里缓过神来的糜月,收回视线,看向江禄山淡声道:“江宗主,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江禄山激动又欢喜地迎上去,“东极剑尊,我同贵宗一向交好,你可要为我宗主持公道啊……”
虽然不知他怎会突然出现在弦音宗附近,但隐剑宗和烬花宫向来不睦,谢无恙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江禄山瞬间有了有人撑腰的底气,当即指着糜月,痛斥着她的所作所为:“这烬花宫妖女带弟子来我宗闹事伤人,还绑架了我儿,如今还意图夺我宗法宝,此等恶行闻所未闻,真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吗?幸好有你路过,不然……”
“江宗主,对不住了。”谢无恙打断他。
江禄山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对不住,一道精纯的灵气拂过,他拿着摇铃的手一空,下一刻,那摇铃就被放进了糜月的手里。
江禄山懵然地双目圆睁:“东极剑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质问的谢无恙,面上却毫无内疚之色,清咳了一声,嗓音清淡无波无澜:“这法宝糜月喜欢,所以,对不住了。”
……
平稳行驶在云端的灵舟上。
糜月手里把玩着新缴获来的铃铛法宝,像得了新鲜玩意般爱不释手。
她原本此行带着谢无恙,是因为留他在琼山不放心,想把他看在眼前,并不指望他能帮忙。方才见谢无恙出手,她也以为是他看不过去了,过来当和事佬。
直到他出手将金铃抢给她,江禄山的脸都白了,手指颤抖地指着谢无恙,“你”了半天,气得两眼一翻,险些背过气去。
糜月想到方才的画面,唇角轻勾,不禁想笑。
她想试一试这金铃的威力,但考虑到这一灵舟的人,遂暂压住好奇,瞟了瞟坐在她身旁的谢无恙,低声问他:“你竟也有夺人法宝的时候,不怕毁了你的名声么?”
挑衅打架,夺别宗的法宝,对糜月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但她没想到谢无恙也能做出这种事,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谢无恙低眸对上她试探的视线,轻声:“我不在意。”
他心想,出了今日的事,江禄山大概会跑去隐剑宗找纪通诉苦告状吧,但对他来说并无所谓,从随糜月到烬花宫同她双修的那日起,他早就不在乎什么名声了。
糜月眼睛眨了眨,又问:“那这金铃你当真不要吗?是弦音宗的镇宗之宝呢。”
谢无恙:“嗯,你拿着玩。”
糜月这才将金铃收进了储物袋里,继而抬眸看着坐在灵舟另一侧的江蘅和薛紫烟二人。江蘅的身上披着薛紫烟的外衫,裸露出来的手臂、脖颈乃至脸上都有着红肿淤血的鞭伤,薛紫烟手里拿着药瓶,正帮他上药。
“疼吗?”
薛紫烟用指腹轻沾了药粉,轻轻涂在他的伤口处,时不时抬头看他。
江蘅方才喝了些许温热的米粥和补充灵气的丹丸,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不疼。”
他耐疼力很强的,从小被锻炼出来了,这些鞭伤都熬过来了,怎么会觉得她上药疼。
“疼就和我说,不要忍着。”
江蘅闻言低下头,眼底漫上水雾,鼻尖有点泛酸地发红。
他在被爹爹叫人一遍遍鞭打时,都没有想哭,此时不知为何,看到薛紫烟蹲在他身前,动作轻柔地为他上药时,他鼻子很酸,眼泪几度被他忍了回去。
他很困,但又不敢闭眼,他怕这一切是梦,等他醒来后,又会回到那个冰冷阴暗的宫殿。
薛紫烟近距离看着他的伤,尤其看到那双给她弹过琴的手,上面也是伤痕密布,心里仿佛被人揪住似得沉闷发疼。
她很后悔当初就不该让他回来,或者应该听糜月的,亲自送江蘅到弦音宗再陪他一起回,也不至于让他自己弄成这样。
江蘅在被衣衫遮挡的看不见部位,伤口更严重,但在灵舟上多有不便,薛紫烟也只能浅浅先帮他止疼,剩下的等回去再上了。
糜月想过江蘅可能会被他爹关起来,不让他出门,但没想到会这么惨,好歹是一宗少主,怎么会将人往死里打呢。
她不禁问他:“江蘅,那老头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爹啊?”
对自家亲儿子也能下手这么狠吗?
……
第68章 你也是被绑来做侍宫的吗……
江蘅听到糜月的问话,有些心酸地低下头,吐出一个字:“是……”
“还真是亲生的啊,”
糜月有点惊讶又不解,“那他把你打死了,以后谁来继承宗门啊?”
江蘅低声道:“我还有六位兄长和姐姐……”
就算他不死,这掌门之位也万万轮不到他的。
“多少?六个?!”
糜月更惊讶地瞪大双眼,她虽然幼年同江蘅相识,但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多兄弟。在追求长生和提升自身修为的修真门派,能把一个孩子费心养大就算是不错了,这个江禄山可真能生啊,这是打算徒弟不够,儿子来凑么。
“爹爹对我们从小就很严苛,出行要报备,擅自出门要受罚,不可随意结交友人,没有月例灵石,修习用到的资源都要自己去争取,最常用的刑法就是鞭刑,二十鞭是小惩,五十鞭是大惩……”
江蘅说起这事来,语速轻缓平静,仿佛在讲述旁人的事。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性子算乖巧听话,挨得鞭子还算是几个兄姐里最少的。这回是爹爹最生气的一次,觉得他污损了弦音宗的脸面,坏了名声,他已经记不清挨了多少鞭了,能撑到现在,全凭吊着一口气。
薛紫烟听着江蘅的话,眸色暗沉,唇角紧绷地抿着。
这些事,他以前从未和她说过……
江蘅曾隐约提起过他爹爹会打骂他,但她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二十鞭还是小惩,在烬花宫,哪怕惩罚犯错的弟子都没那么严酷。
糜月此时也想起来,幼年在无涯学宫,江蘅靠给她抄作业换灵石,她还纳闷他一宗少主怎么这么爱财,敢情原来是因为真缺灵石啊。
江蘅表面上是弦音宗少主,实际在他爹的管控下,过得连普通宗门的外门弟子都不如,有时候他会被父亲派去其他宗门献奏,但赚来的灵石都是要上交的。
在无涯学宫时,他尚能靠借同窗抄作业等赚点小外快,那时候糜月是他最大的客户了,后来从学宫结业,父亲又限制他出行,几乎没什么途径能赚到灵石,只偶尔能去一趟秘境,能找到些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卖一卖,直到现在他也没攒下多少能傍身的灵石。
没有灵石,在外更寸步难行,一切只能依附听命于弦音宗。
“你爹他到底有没有把你当孩子看,他对你有父子之情吗?”
糜月皱起眉头,听完江蘅的描述,她总感觉江禄山对他不像是在对待亲生的孩子,更像是在培养一个没感情的物件。
江蘅被她问得一愣,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出来如此简单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他只有这么一个父亲,没有见识过旁人的父子之情是如何的,他没法判断。他父亲常说的是,打他是为了他好,让他长记性,以免以后误入歧途。在打完他后,父亲也会赐给他伤药,让他不要落了疤。
江蘅没吱声,糜月去看薛紫烟,她紧抿着唇,手指小心轻握着江蘅一小截没有伤口的手碗,没有说话。
糜月想起来,如今十二位副宫主里有一大半都是她娘亲当年招收弟子时,从流民里挑选出天赋不错的孤儿,薛紫烟也是其中一个。
她继而又看了眼身旁的谢无恙,这人更不用说,还是小豆丁时,爹娘就已葬身大海。
大家都很沉默。
糜月虽然从小也没爹,但她有娘亲,小时候她那么闯祸淘气,她娘亲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
这样的父亲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你以后还是别回弦音宗了,这样的爹还不如没有,你就留在烬花宫,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有紫烟看护你,不会再让你受欺负的……”
糜月宽慰他道,江蘅轻点了点头。
父亲这次的所作所为,让他彻底死心了,他在弦音宗的日子总是提心吊胆的,担心会不会惹爹爹生气,修习有没有落下,会不会挨打,反观在烬花宫的那些日子,是他最轻松的时光。
且这次她们来救自己,闹得这般大,他不敢想象,要是再回到弦音宗会面临什么,只怕真的会没命了。
“紫烟,我那里还有些唐玉容以前的送的养颜修容膏,回头你拿去给他用用,那养颜膏效果很好,再深的伤疤涂上后不会留痕迹的……”糜月又对薛紫烟嘱咐道。
谢无恙低眸,望着一直喋喋不休的少女。
她对下属和周围人都很关心,除了对他。
他手心里还有她上次用匕首划出的疤痕,还有……
他无声抬手,轻摸了下喉结处,虽然那齿印已经淡到看不出来,但用手指仍能摸出来浅浅凹痕,她每回咬他,都是要咬出血来才肯松口的。
谢无恙敛去微暗的眸光,再一抬眼时,对上江蘅清澈又疑惑的眼神。
“谢无恙,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你也是被绑回来做侍宫的吗?”
“……”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谢无恙放下手,眉眼从容,吝啬地回了一个字:“嗯。”
江蘅有些诧异,他起初被绑来烬花宫时,不知状况,是有些惶恐和害怕的。
他这副淡定的语气里还带着隐隐的骄傲,是怎么回事?
“……”
糜月有些无语凝噎地盯了眼谢无恙,虽然是这么一回事,但你答应得也太直接了吧,好像绑人做侍宫是她们烬花宫的传统似的……
江蘅倒也能理解,谢无恙和糜月早就相识,和他和薛紫烟的情况,到底是不一样的。
薛紫烟和他是露水之缘,而同糜月和谢无恙,也仅有那几年在无涯学宫的同窗情谊,他没有想到他们会大老远跑来弦音宗,只为了将他救出来。
江蘅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暖意。
四人聚着聊了一会儿,他心里那股不安和不真实感才渐渐褪去。
两个故友都在,江蘅不禁想到了另一桩事,想到了那个在铸剑大会见过的小姑娘,去问糜月:“那你的女儿月月呢?还在隐剑宗吗,你们都来了烬花宫,那她岂不是无人照料?”
“……”
糜月在恢复原身后,还是第一次被人问到了面前。
她挠了挠脸颊:“那个月月她不是我女儿,都是误会……那个前阵子已经找到她的家人,把她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