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君。”李青岫说时, 荆饮月就猜到了几分, 见到她来, 倒也不显得过于意外。
“我就说,能让我香雪君看上的人,定不简单。”香雪君挑了挑眉,“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
她这么说,让荆饮月有些尴尬。
袖子里的小蛇在他的内衫上磨牙, 尖尖的毒牙跃跃欲试,荆饮月感觉到,小蛇明显有些不开心了。
被她拿毒牙威胁,荆饮月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眸中泛上笑意。
香雪君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笑道,“青岫说,要请我来对付乌九明,我把话先说在前头,人间事我不管,乌九明如何兴风作浪,也与我无关。”
这只金乌隐藏得确实够深,当初在幻阵之中,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身份。
“不过,看在和你袖中的小家伙同族的份上,我可以提点你们一二。”
“前辈是蛇族?”
“呵。”香雪君笑了一声,“你可知有鳞一族,何者称最强?”
“巴道天有巴蛇血脉,他是最强吗?远远不是。”她道,“上古时,天上金乌、山中麒麟、海上沧龙,并称三强,三者之中,龙为万兽之祖。如今的蛇族其实来自于沧龙一脉,沧龙,才是万妖之中最强者。”
说话间,她身后出现一道银色龙尾,雪中的龙尾如梦似幻,雪花纷纷扬扬,龙尾轻摆,恰如流银。
荆饮月愣了一下,“前辈的意思是,小溪也是……”
“她身上的沧龙之气极淡,但确实有。”香雪君道,“上次见面时,我并未察觉到,这倒是有些奇怪。”
荆饮月眸色深沉:“乌九明曾在她身上留下一片金乌之羽……”
“难怪了。”香雪君道,“金乌命羽压制了她身上的沧龙气息,她的沧龙血脉,至今未能觉醒。”
“乌九明居然有脸说自己救过她?就算没有命羽,她也死不了,不如说这命羽压制了她的成长,不然她早该觉醒了。”
“前辈是否有办法帮她?”他问。
若游溪能觉醒沧龙血脉,是否能恢复灵智?
袖子里的小蛇冒出头来,蛇信吐个不停,像只小狗吐舌头略略略,香雪君都被逗笑了,“怎么?沧龙血脉还委屈你了?”
游溪:她明明是蛇,为什么要当龙?她只想快乐地当一条小蛇,才不想变龙呢。
不远处,游晚风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在如今三界,觉醒上古大妖的血脉是一件好事。大妖已不是天道偏爱的种族,要背负的东西却更多。
他们蛇族哪哪都好,就算小溪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蛇,也依然是爹娘的宝贝。
“若小溪不想,我也不想勉强她。”荆饮月摸了摸小蛇脑袋,“前辈可知,失去的妖丹如何收回?”
香雪君看了他一眼,“我是妖君,不是大夫,你问错人了。”
荆饮月:……
“不过,就算放着不管,没了命羽,她的血脉迟早有一天会觉醒。”香雪君道,“让她血脉觉醒,怎么也比现在这幅傻兮兮的模样要好吧?”
“再说,你们想对抗金乌,还得靠她,能战胜上古妖兽的,唯有另一只上古妖兽。”
游溪:她明明是条聪明的小蛇,怎么这些人都说她傻?!
“前辈——”
“别看乌九明现在如日中天,他终究为天道所不容,就算你们放着他不管,他迟早也要被天道所灭,只不过这个时间可能是几百年或者几千年,等待的代价是生灵涂炭,你们人族承受不起罢了。”
“千年时间,对天道而言,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这就是前辈不出手的原因吗?”荆饮月好似明白了什么,“前辈出手,也会被天道所忌?”
大道那缕金光降临在天极峰顶时,对于道为何物,他曾隐约有所感,但大道的玄旨幽微,很难用语言形容概括。
曾经盛极一时的神族和大妖,为何不被天道所容?
“因为规则更替。”香雪君抬起头,看着远方天际,目光渺远,“上古时,规则是强者生存,神、巫、妖……强者遍地,强者杀弱者不需要理由,神与妖斗法、神族之间内斗,动辄山崩地裂,河川改道,弱小的族群死伤上万,甚至被灭族也很常见。这些强者在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彼此消耗,逐渐衰弱,而人族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在夹缝中逐渐成长壮大,那时起天道便开始向人族倾斜。随着人族壮大,气运日强,天道规则渐渐变成了人族的规则,如今,人族心中的道是什么,那天道就是什么。”
“是……公平与善恶。”荆饮月道。
“你确实很聪明。”香雪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族追求着朴素的天理,如今的天道,也遵循这样的规则。”
“神族彻底陨灭,大妖还能通过血脉返祖重返世间,但返祖的血脉,大多不纯,这对于他们反而是件好事,巴道天能好好活着,就因为他只有一半巴蛇之血,而且他不作恶,但凡他做一件恶事你再看,他只会比金乌死得更快。”
“上古大妖,哪一个身上不背着几万、上十万条他族的性命?所以,我自血脉觉醒之日,就脱离蛇族,定居沧浪之畔,不沾染世事,只求逍遥快活。”
她说完,远处的游晚风和李青岫也若有所悟。
荆饮月明白了,相比之下,香雪君的说法似乎更接近真相,乌九明说的那些话,就显得单薄许多。
“那小溪……”
“她身上的那点沧龙气息根本不够看,她总归还是归属于蛇族,你不用担心。”香雪君说。
她心中其实有些疑惑,从血脉返祖的情况来看,类似巴道天那样的情况更多,游溪身上的沧龙之气怎么会如此稀薄?
真要对上乌九明,游溪恐怕没有几分胜算,但这就不是她应该操心的问题了。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要不要助她血脉觉醒,你们自己看吧。”
荆饮月低下头,袖中的小蛇缓缓游出来,趴在他掌心上,看了看他,又看向远处的爹娘。
做一条小蛇很快乐,可她隐约也有感觉,他们都希望她能恢复灵智,虽然她也不知道灵智是什么东西,自己怎么不小心弄丢了它,但没有它,他们都有些为自己难过。
尤其是身边这个人,他什么都不说,游溪却隐隐能感觉他的悲伤。
在众人注视下,小蛇缓缓点了点头。
她决定,为了他们努力一次,把灵智找回来。
荆饮月道:“请前辈出手。”
香雪君挑了挑眉:“先说一句,我不保证能帮她觉醒,这种事要看她自己,其他人再怎么做,都只是辅助罢了。”
香雪君一抬手,一道泛着银光的阵法出现在温泉池边,“除了妖丹,她体内很可能还有一颗龙丹,如何凝聚出这颗龙丹,让它由虚化实,是她能否觉醒的关键。”
“这个幻阵,你们先前也进去过,这一次,会是对她的考验,原本只能她一人进去……不过,料想你也不放心,便让你们二人同去吧。”
“记住,身在阵中,不能让她发现你在帮她,否则前功尽弃。”
荆饮月点点头,“我明白。”
光芒一闪而逝,一人一蛇步入阵中。
他们消失后,一只白鹭扑扇着翅膀,扑簌簌落到她面前。
白鹭羽翼丰满,两条长腿纤细,头顶两根长长的饰羽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摇晃,姿态优雅,“明明可以直接帮她,何必弄得这么复杂?”
“你懂什么?这叫情趣。”香雪君睨了他一眼。
“原来你也懂情趣。”他道,“怎么我为你刻的雕像,你就不觉得是情趣呢?”
“太息羽——”
白鹭心知惹毛了她,连忙振翅飞起,身影融入茫茫雪地,转眼就飞得不见踪影,香雪君身影一闪,也跟着消失了。
他们走后,李青岫走到池边,守着阵法,叹了口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换个角度想想,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呢。”游晚风安慰道。他不想小溪背负上古妖兽的宿命,但起码觉醒血脉后,没人敢欺负她了。
温泉边水声潺潺,李青岫靠上他的肩膀,“晚风,这五十年,真是恍如一梦……”
游晚风将她珍重万分地拥在怀里,“青岫,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一家团圆,没人再能分开我们。”
……
幻阵内。
玉山的春日微风袅袅,七院弟子们凑在一起格外热闹,只因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上三峰的天极峰顶上,天地灵气孕化出了一颗灵珠,经过长老们鉴定,这竟然是一枚天品法宝!
可上三峰的人试了个遍,竟无人能使这颗灵珠认主,于是天极峰主做了决定,让七院弟子都来试一试,谁能让灵珠有感应,谁就有机会获得这颗灵珠。
七院沸腾了,这可是天品法器啊!这辈子能有机会见识天品法器的风采,都叫人不枉此生了!
这浩浩荡荡的测试活动进行了整整七天,一共测出六名弟子对灵珠有感应,但感应很是微弱,今日轮到最后一批道藏院弟子测试,这都是新入门的弟子,希望不大,不出意外的话,灵珠的主人应该会从之前六人之中选出了。
“师妹,别紧张,就当是走个过场。”殿门外,云芜安慰新来的师妹,“很快,试一下就出来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师妹真就是那个天选之子,是灵珠的主人呢?”花任酒道,“师妹,你还是认真对待的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花任酒,你非要跟我唱反调是不是?”
“我说的难道不对?”花任酒据理力争。
“你没听到师妹说她害怕吗?”云芜道,“里面的人可是天极峰主,那位饮月仙君啊,听说他为人冷漠,不近人情,之前还有弟子被吓哭的呢!我这不是想安慰下师妹,让她别那么紧张吗?”
“我看你越说,她才会越紧张。”
“师兄师姐。”身后有弟子弱弱道,“游师妹她已经进去了……”
大殿内,炉香袅袅。
游溪小心翼翼步入殿中,她才刚来玉山,就碰上这种事,简直焦虑得想死。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来测什么灵珠,可偏偏院长说每个人都必须去,说什么饮月仙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天分的弟子。
她心想:这仙君事可真多!
得知消息的时候,心情不亚于刚进公司的小新人被通知要去见公司大老板,更别说她还是个社恐,紧张到爆表。
走进大殿,她的腿都是抖的。
殿中空空荡荡,她一路低着头,余光隐约看见上方坐着人,也不敢多看,找了个柱子后面站着,看不见人,好歹是没那么心慌了。
她四下看了看,想找那颗灵珠在哪,赶紧试了赶紧走人,仙君一天要见这么多弟子,肯定也疲了吧?但愿仙君当她不存在好了!
正张望,上方传来一道清润嗓音:“游溪,上前来。”
游溪心里一咯噔。
仙君声音还挺好听的。
但叫她干什么?说好的走个过场呢!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在离仙君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偷偷抬头看他。
坐在上首的男子,黑衣宽袍,玉冠束发,雪肤墨眸,气质如孤松凛冽,月华般清冷,容貌是她见过数一数二的好看,只是淡扫一眼,带着令人遍体生凉的寒意。
游溪浑身有点冷,但仙君跟前,又只能忍着,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
仙君修长的手将桌上的灵匣推了过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