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的地道之内,机关密布。
三人小心前行,依然难免数次险象环生。太息羽说的没错,乌烬布置机关的手法,确实跟他所料相差无几。
只是乌烬的思路更加阴损,往往要多转几个弯,一番拆解下来,游溪额头冒出了细汗,手也隐隐有些发抖了。
路上还时不时有一些羽妖冒出来,这些鸟族刺客实力并不强,都被李青岫给解决了。
“小溪,先歇一会儿吧。”巴道天道。
拆解机关这方面,他是一窍不通,但并不代表他帮不上忙。
机关与阵法一样,有活的机关,也有死的,活机关更加复杂,可以拆解。
死的机关更容易分辨,但是拆不掉的,需要人为触发。有时游溪用储物戒中的灵石去触发,有的触发不了,就需要人肉上阵了,巴道天皮糙肉厚,反应还很快,触发机关后飞速躲掉,躲不掉难免挂彩,因而身上也多了好几道口子。
但比起自己的伤,他更关心游溪的情况。
游溪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还能坚持。”
他们已经在这地道中走了很远,甚至在地道里都能闻到淡淡的羽族妖气,她推测,他们离羽族的领地中心,应该越来越近了。
前方一道缓坡,巴道天有心想替妹妹减轻负担,一马当先冲了上去,“看我的,我先去蹚雷!”
“等——”
话音未落,巴道天头顶,一道千斤巨石轰然坠下,眼前就要将他们前方的路给封死!
巴道天怒吼一声,生生将巨石给顶住了。
“小溪、婶婶,你们快走!”
“哥!”
这巨石看起来朴素,但不知什么材质构成,顶在头上竟然被一座山还沉,巴道天用尽全力,脸涨得通红,脚下深深陷入地下数寸之深。
游溪和李青岫飞速穿过巨石,回头看他。
“哥,你快冲出来!”游溪焦急。
“没事。”巴道天憨笑一声,“我暂时动不了了,不过别担心,我扛得住。”
这巨石沉逾千钧,将他压得难以喘气,他双脚下陷,站在缓坡上发不了力,根本无法往前走,只要力道稍微偏斜一点,就会被巨石压成一张蛇皮。
哪怕巴道天是力大无穷的力士,在这种情况下也难以使力,他只能撑住一口气,死死顶住,要是这口气泄了,他必死无疑。
这种情况下,他还在笑:“小溪,不用管我,你们快去救叔叔,我还撑得住!”
游溪顿时红了眼圈,可她知道,地道之内,这机关落下即死局,根本没有拆解的余地,除非离开地道,从上面想办法,但巴道天还能撑多久?
“小溪,走!”巴道天见她不肯走,深吸一口气,狂风一吹,直接将两人推出视线之外,“快走,叔叔还在等你!”
……
玉山天极峰,山道之上,风雪正盛。
荆饮月缓步慢行,又一片雪花落入他掌中。
“姓荆的,你是不是属石头的?老娘跟你了这么久,跟老娘说句话有这么难吗?”
松树下,青衣布衫的剑客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对耳边的噪音充耳不闻。
对面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银发银眸的女子,银发扎着发辫垂到腰间,裙摆下赤着一双玉足,无聊地摆来摆去。
天空澄碧,白云浩渺,石上的女子,此情此景,美如画卷。
剑客却对眼前的风景视而不见,他的气息极浅,仿佛跟白云、松涛融为了一体。清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俊逸的眉眼,这一幕落在女子眼中,相当赏心悦目。
香雪君觉得,眼前这人,确实是她平生仅见的美男子,所以她耐着性子,追着对方,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好几次,他却依然不为所动。
偏偏这人还是个凡人,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
她不过小憩片刻后想起这人,再来找他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他的眉目俊逸清隽,一如当年,只是气息却变得格外微弱,隐隐又合于天地,几乎不可查觉。
以香雪君的阅历,竟然分不清他是要死了,还是要坐化了。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来历,她只是贪图此人美色而已,这样骨俊神清的美人,若眼睁睁看着他死了,就此错过,岂不可惜?
她在大石头上坐了一会儿,见对方岿然不动,轻啧一声,如一道流云,眼看就要窝到对方怀里去了。
那人身形飘逸,不知怎么一动,起身挪到旁边,露出了手上护着的东西,那是一颗蛇蛋。
香雪君愣了一下,笑道:“我说你怎么坐着不动,原来是在孵蛋呢!”
荆饮月:……
“啧,有妖气,你这蛇蛋从哪弄来的?”香雪君道,“莫非你表面正经,实则风流,靠着这张脸,欺骗了某个蛇族的姑娘?”
“不久前,我路过落月山,见一伙人鬼鬼祟祟护着一颗蛇蛋出逃,将他们截了下来,救下了这颗蛋。”他解释。
“嗯?”香雪君若有所思,“莫非是不久前,有人闯进妖族偷天书的事?他们没偷到天书,却偷了一颗蛇蛋?”
她不知该感慨,追了三十年的男人终于跟她说话了,还是该无奈头一次聊天,他们的话题竟然围绕着一颗蛇蛋。
但他以凡人之身,截杀了一行闯进妖族的势力,可见他的实力并不一般。
荆饮月回以沉默,他一人一剑,江湖浪迹,并不知道她说的这些恩怨纠葛,救下这颗蛋,完全是意料之外。
“这么说,你也不知那些人是什么来历?”
“貌似某个人族宗门的修士。”
“哦。”香雪君不甚在意,“那你有什么打算?把这颗蛋养大?”
“我快死了。”
“嗯?”香雪君惊讶,惊讶于他说话时语气竟然这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说“我要去睡一觉”一样。
“我无亲无故,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大约是你。”荆饮月看了她一眼,眸如古井,静而幽深。
“你什么意思?要把这蛇蛋托付给我?”香雪君敏锐察觉到了他话中的陷阱,“你想都别想,我不喜欢带孩子,给了我,我只会把它给吃了。”
说着,她舔了舔唇,这蛇蛋不过巴掌大,呈椭圆形,妖气淡淡,对她而言,勉强能塞塞牙缝。
“……”
“小妖在人族的地界活不下去,你要是想让它活着,就把它送回妖族吧。”她随口道。
“多谢告知。”
剑客拿起剑,转身就走。
“你真要去啊?”香雪君不可置信看着他的背影,“你不是要死了吗?这时候去妖界,你会死在路上的,到时候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荆饮月带着蛇蛋,出发前往妖界。
这条路不久前才走过,于他并不陌生。他不喜欢蛇,但蛇蛋中好歹是一条生命,他无法放任不管。
而且他隐隐觉得,这颗蛇蛋有些通人性,放在掌心时,能感觉到生命的脉动,将它放在随身袋子里,它就像一颗死蛋,一点动静也没有。
虽说是去妖界,但他并不知道把蛇蛋托付给谁才好,到了西洲,一路上不仅没遇到靠谱的妖,反而遇上觊觎蛇蛋的妖兽追杀。
他元气溃散,寿元将尽,已不是凶悍妖兽的对手,只能找了个漆黑狭小的洞穴藏身。
体型巨大的妖兽进不来,气急败坏守在洞口直喘气。
荆饮月将蛇蛋安置在袋子里,自己抱元守一,凝神静气,在洞口入定了好几天。再醒来时,那妖兽走了,他从袋子里翻找半天,不见蛇蛋,一条瑟瑟发抖的小蛇爬进了他的掌心。
冰凉的触感让他动作一滞。
没想到蛇蛋竟然自己孵化了。
他入定时气息微弱,跟死人无异,小蛇蜷缩在袋子里一动不动好几天,似乎吓坏了,一黏上他的手,就用自己细小的尾巴费力缠住他的手指,大有一副死也不下来的架势。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带着小蛇走出洞穴,洞外的阳光正好,照着他苍白的掌心,小蛇是淡青色的,淡烟疏雨般的色泽,鳞片柔和漂亮,蜿蜒在手上时,像是一道清清溪流。
小溪。
他心中忽然冒出两个字。
小蛇抬起圆圆的脑袋看着他,小小的眼眸里,映出他的倒影。
那一刻,它好像看懂了他的心思。
风吹散了雪花,荆饮月在山道上静静站了许久。
他想起和游溪刚认识时,两人一起掉进山洞中,她说她怕黑,她还是蛇蛋时,有人把她从爹娘身边偷走,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好几天,后来一个人族剑客救了她,将她送回了族中。
原来是这样。
是自己救了她。
也是自己,将她“关在黑屋子里好几天”,虽然他并非故意,却让她落下了怕黑的毛病。
原来他们早就相识。
那个时候,他们就欠下了彼此一份因果,从此命数纠缠,再也分不开。
他心中冰冷的寒意,又散去不少。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走到山顶了,雪越发厚重,刚迈出脚步,脚边忽然冒出一堆灵体,这些小雪人大小的灵体数量众多,前前后后包围了他,费劲扯着他的衣摆。
“呀,是仙君!”
“仙君回来了!”
“仙君,我们好想你啊!你离开天极峰好久好久了!”
一个小雪人掰着指头算着,“一、二……哎呀,头好晕,算不清了。”
另一个胖乎乎的小雪人挤过来:“笨啊,是九百年!仙君离开九百年了!”
众雪人动作一致,嘴都张圆乎了。
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看着眼前呆滞的雪人们,荆饮月唇角泛起浅笑,这些都是天极峰天生地养的生灵,是冰雪之精。
作为灵体,它们本来没有固定的样子,只因有一日他随手堆了一个雪人,它们有样学样,都变成了小雪人,还一只比一只更胖。
原本只有几只,如今竟然有了这么一大家子,挨挨挤挤在他面前,让他连路都走不了了。
“咦,仙君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一个雪人围着他转了一圈。
“哪里不一样?”荆饮月低头,长睫上落了几片雪花。
“仙君……有温度了!”雪人费力想着形容词,“就像、就像蜡烛,暖乎乎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