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坠入业火,也就在这一刹那,截然不同的力量相撞,爆发出难以直视的灵光。可怖威势向四周震荡开,业火仿佛也因此温度愈烈,令轮回道中赤红岩浆翻滚沸腾。
无边风浪乍起,助长了阵法火势,在业火灼烧下,相抵抗的神魔之力终于有了交融之势。
阵纹变幻,猩红心脏逐渐化作暗色雾气,交缠上剔透如玉的神骨,终于形成剑胚雏形。
业火为阵法引动,自下而上,一寸寸冶铸过剑胚。
灼烫的风吹起溯宁垂落发丝,炽焰灼灼,似随时都会舔舐上袖角。她神情平静,指尖引动道则,突破天地间存在的无形阻滞,烙印在剑身中。
日月轮转,经淬炼,金赤之色终于浴火而出,这一刻,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降临在轮回道中,本就炽烈的业火冲天而起,似要将入目所能见都焚尽。
混沌剑拖曳着业火悬在了溯宁面前,即便还未完全成形,也散发出令天地为之震颤的威势。
这是一把足以劈开混沌,重现天地的剑。
剑身上有无形力量向外震荡,溯宁眼中映出剑光,袍袖翻飞,她现身于阵法中,伸手握剑。
在溯宁握住混沌剑时,剑身传来凶戾嗡鸣,比之前更为汹涌的力量再次扩散。呼啸形成的风刃留下数道细小伤口,鲜血滴落在阵法中,没入业火。
以阵法为中心,业火被风挟裹着形成旋涡,像是要将溯宁吞没。
游荡在轮回道中的魂灵就算没有意识,也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有意远离了旋涡所在。
混沌剑在溯宁手中震颤着,她的手看起来并不如何有力,却令这把能重辟天地的剑挣脱不得。
剑身力量震荡,如同高亢咆哮,不肯向她臣服。
业火燎燃袖袍,溯宁身周盘旋的暗金道则轮转得越来越快,从她脸上蔓延开若有若无的裂痕,像是身体在崩解,她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两道力量在剑身中交锋,光芒明灭,混沌剑震颤得越发厉害。
不知僵持了多久,新生的混沌剑终于在与溯宁的角力中有所不及,原本骤明骤暗的灵光平复,剑身逐渐镀上了银辉。
沸腾不休的业火似乎在这一刻骤然静止,轮回道中响起一声清越长鸣,随之传遍六界。
天穹风云变幻,剑鸣声响起时,六界各族大能似都有所感,循声望去,神情多有相异。
这声音是……
诸天殿中,鸿苍半跪在自己父亲面前,低垂下头颅。
玉阶上,昊天太爻高坐于帝位,或许是他坐得太高,也就令人无法窥探脸上是如何神情。
九天四极所在,早已被布设好的禁制在瞬息间被激活,灵光直射云霄,在天幕上交织。繁复篆文蔓延,光辉明灭,最后尽数隐没在重云中。
血海十地,南明行渊站在城楼上,抬头只见弯月如钩。
剑鸣声回荡在耳边,他空无一物的胸口中似也有什么随之跳动起来,眼中闪过恍惚之色。
下方,神魔两方短兵相接,厮杀声不绝于耳。
鲜血浸入地下,在魔族压力下,神族一方渐有溃败之势,不得不弃城后撤。
白泽观察着下方局势,不免觉得奇怪:“神族数次增兵,当是无意放弃已攻陷的血海疆域……”
但如今来看,如今在血海战场上,神族方的主力竟然变成了外族。如此一来,在同魔族的对抗中当然不可能占据优势。
不过一海相隔,无妄海以东的要隘中,正查看舆图的琢玉也在剑鸣声中抬头,神情现出怔然。
奉诸天殿命令,琢玉等十余上神率麾下布防于无妄海沿线要隘,与魔族对峙,到如今已经有月余。
不等琢玉对剑鸣来由多作思虑,身披银白甲胄的方仪辙从殿外踏入,甲胄碰撞间,似有金石之音。
他开口,打断了琢玉思绪:“神尊,前方战报,蚩夜城已陷落。”
抬手向琢玉行礼,方仪辙半边脸都为鲜血所污,神情也因此显出几分模糊。也是经历一场血战,他方才将前线消息带回。
血海煞气翻卷,又有神魔力量肆虐,传讯术法许多时候便难以奏效,更难以确定真伪。
蚩夜城……
琢玉顾不得再考虑其他,转头看向面前舆图,血海中城池宫阙,山川湖海,为神族攻陷处,皆被绘制于此。
她眉头紧皱。
蚩夜城一失,琢玉所率兵力便难以再与其他上神形成呼应之势,只能孤守于此,等待援兵。
但就琢玉所了解,其他神族如今情形未必比她更好,能有余力前来援手。
“神尊,不如先行退兵——”一旁勾陈氏神族提议道。
若是死守于此,不知要以多少伤亡为代价!
经数日血战,琢玉麾下,由勾陈氏中征发的神族兵力到如今不过只剩下十之二三。
方仪辙沉默良久,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自各族征发的兵力,不可能抵挡得了魔族攻势!”
如今血海战场上,除了最初进入血海的神族外,后续增援的都是自他族征发的兵力,并无神族。
以他们的力量,要与魔族相抗,又是在这样充溢着煞气的血海,怎么可能占据上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琢玉等数位上神尽力为之,原本被攻下的城池还是逐一失陷。
“不可!”不等琢玉回答,前来督军的昊天氏青年不假思索道。
“诸天殿有令,命尔等坚守不退,若有违令者,当以怯战论处!”
这话出口,殿中数名神族不免都露出隐怒神色,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能驳斥。
诸天殿令下,就算是身为上神的琢玉,也不能违抗。尤其如今还是神魔交战之时,无论旨意是否合理,也不容他们违逆。
琢玉忍下心头涌动的怒气,向面前昊天氏神族质问道:“既然如此,诸天殿派出的神族援军何时会到?!”
为何到现在,来的始终只有外族兵力。
诸天殿不会不知,仅凭这些修为有限的外族,绝无可能在魔族攻势下守住血海。
昊天氏神族被她问得一滞,随即道:“调集兵力总需时间,何况诸天殿神尊或有其他考量,我等该做的,便是依令而行。”
琢玉冷冷地看向他,按住桌案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终究没有再争辩什么。昊天氏帝君的令旨,又如何容他们违逆。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琢玉以麾下兵力坚守城阙两日,但两日后,她所等来的却不是来援的诸天神族,而是昊天太爻封禁九天的消息。
九天封禁,不容任何生灵出入,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再等多久,不会再有神族来援血海。
这是那位帝君的旨意——
为什么?!
琢玉心中惊怒难言,她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发展。
以昊天太爻之前态度,对血海分明势在必得,为此不仅召集诸天上神,调令神族各氏兵力,同时还大量抽调九天外族兵力,尽数投入血海战场。
但原来,神族主力根本没有发往血海,而是留在了九天!
后来前往血海战场增援的,自始至终只有从他族征调的兵力。
琢玉肩头为天魔撕裂的伤口还未愈合,混杂着灿金的鲜血浸透法衣,她神情冰冷。
那他将九天封禁,又是为什么?
是要……阻止谁前往九天?
恍惚间,琢玉隐约觉出了真相。
她尚且还不知,溯宁已自深渊得归,便也没有将此事与她联系在一起。
“那我等……”方仪辙失神开口,血海战场中数万神族,无数被诸天殿征发的生灵,只是用以拦下魔族的消耗品?
他们不过是弃子——
方仪辙从来不蠢,转眼便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不知为何,他心下竟不觉得太过意外。
对于那位执掌诸天权柄的帝君而言,他们不过都是棋盘上无关紧要的棋子而已。
方仪辙眼前闪过许多张模糊又像有不同的脸,与他并肩对敌除了神族,似乎还有凤族、狐族、麒麟……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记清他们是谁,这些生灵就已经在战火中被碾灭。
神魔的战场上,方仪辙终于深切地体会到,原来身为神族,在天地大势前也是如此微渺。
他的目光落在琢玉身上,喉头滚动,不知想说什么。
十余伤势或轻或重的神族将领也都看向琢玉,等她下令。
大殿中陷入凝滞,琢玉脑海中转过许多念头,终于,她开口道:“退兵——”
她不打算再遵从诸天殿的令旨!
听到这话,昊天氏神族下意识阻止:“不可,诸天殿有令……”
话音未落,方仪辙反手抽刀,架在了他颈上,盯着他的视线比之刀锋更为冰冷。
昊天氏神族显然没想到方仪辙敢有此举,一时又惊又怒,他环视在场神族,忽为他们沉默的神情觉出惧意。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琢玉身上,高声道:“你们是要违抗帝君令旨么?!”
“那又如何?”琢玉眼中看不出丝毫温度,“死的不是你昊天氏族裔,你当然觉得无谓。”
不遵诸天殿敕令当诛,但死守于此,难道又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既然昊天氏已经将他们当做弃子,那不如放手一搏,夺一线生机。
琢玉想起了那道剑鸣声,她扫视过殿中神族,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再次开口:“传本尊令,退兵!”
自血海上空望去,原本坚守于要隘城阙的神族弃城退去。撤离的兵力中,青鸟逆流而上,作为信使向魔族传信。
第一百三十七章 建木——
南明行渊抬手接下青鸟衔在口中的玉简,神识扫过,面上扬起凉薄笑意。
昊天太爻发数百万外族入血海战场,命神族坚守不退,以此消耗魔族兵力,拖延血海局势。却没有想过,被他当做弃子的神族,也并不都是在他的威势下,连反抗也不敢的傀儡。
血海战场中,原本僵持的局势随着琢玉下令退兵有了变化,就算尚有少数神族依照诸天殿命令坚守不退,但在大势之下,已经于事无补。
酆都道中,以琢玉为首的数名上神步入宫城,神情沉冷。
仓促之间发生的变数,暂时还不为九天所知。
与烽烟燃遍的血海不同,九天中安平如常,只是在这样的安平背后,似乎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赤泽竹海,竹枝苍翠,风过时叶片发出窸窣细响,宛如涛声。
此处是逢姚氏治下,多年来,郅风都隐居于竹海别院,不见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