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宁抬手,印玺便落在了她掌心。
随着溯宁力量没入,其中游离的气息开始汇聚成神念,也只有她的力量能做到这一点,便是白泽,也难以窥探。
感知到南明行渊遗留的神念,溯宁挑了挑眉,没有露出太过意外的神情,反而生出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大约是因为她和南明行渊身上着实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溯宁并不认为命灯熄灭便意味着他已经彻底陨落。
既知归墟凶险,他又怎么可能不考量事败的结果,为自己留条后路。如此,才像是从低阶魔族,一步步坐上血海一方魔君之位的存在。
若是南明行渊当真这样轻易地陨落在归墟,身死魂灭,溯宁倒是真要为此惊讶一二了。
琅嬛宝会上,南明行渊以金乌羽为溯宁换得扶桑灵种,让溯宁欠了他一个人情,却并未告知他想请溯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到了如今,溯宁便也知道了究竟。
“他都说什么了?”白泽仰头看向她。
话音还没落下,溯宁已经收起魔君印玺,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若有所指的话:“来日你可自去问他。”
什么?
白泽蹲坐在原地,神情莫名,难道他还没有死?
他回头看了眼南明行渊黯淡的命灯,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命灯不是都熄了?
有什么事是他不配知道的吗?
传闻能知天下事的白泽,难得感到了茫然。
归墟是众水汇聚之处,溯宁落在无妄海尽头时,月色正好为重云遮蔽,光线昏暗,嶙峋枝桠在暗夜中伸展。
黑影幢幢,无数觊觎的目光或有形,或无形,都落在了溯宁身上。她抬步踏过,什么也不必做,身周汇聚而来,企图将她吞噬的煞气便消湮于无形。
觉察到危险,觊觎的视线立时都收了起来,飞快远离了她。
沿海生长着无数叶脉剔透,散发着莹莹光辉的花枝,照亮了昏暗血海。微光下,煞气浓郁得化作墨色云雾,盘踞于海面上,沉沉欲坠。
血海十地中为数最为众多的低阶魔族,便有许多都是由煞气化形而生,南明行渊亦是如此。
此处与归墟相连,南明行渊形体溃散,若要重新凝聚化形,便应该在此。
不过如今,她又要如何在这么多气息混杂的低阶魔族中找到他?
南明行渊重聚形神,气息与之前强盛时注定有所别。
煞气凝聚而成的低阶魔族大都生得颇为随意,或奇形怪状,或面目狰狞,不过也有不少长得还算合溯宁心意。
数团由煞气化形的毛茸茸趴在一处,还未睁眼,毛色有深有浅,看上去很是憨态可掬。
溯宁站在原地,犹豫一瞬后还是蹲身,心念微动,指尖便自千里外取来数枚充溢了煞气的果实。
对低阶魔族而言,这无疑是极为有益的灵物,数团毛茸茸的魔族都向溯宁靠近,以求得她投喂。
就在难以计数的魔族挨挨挤挤,都向溯宁而来时,雾气中忽然传来异样响动。溯宁抬眸,只见不过两个巴掌大的幼兽飞踹开前方魔族,身手矫健,不过片刻便站在了数团晕眩的毛茸茸上,骄傲地向她仰起头,皮毛在暗色中白得异常显眼。
溯宁嘴边不由泄露一缕笑意,看来不必再找了。
第九十八章 重华宫既然相请,如何能不……
半蹲下身的溯宁伸出手,皮毛雪白的幼兽这才矜持低头,理所当然地享用起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周围不乏有魔物想抢夺,都被他亮出爪强势拍开。
溯宁从幼兽神魂中捕捉到了熟悉气息,看来就算重聚形体课,变成了低阶魔物,南明行渊还是最能打的那只。
不过——
眼见他将灵果吃了干净,慢条斯理地舔起爪子,溯宁略偏了偏头,眉梢微挑,开口道:“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听她说话,幼兽抬头与她对视,乌黑瞳仁中倒映出溯宁脸庞,歪了歪头,像是疑惑般嗷了声。
溯宁见此,忽勾起嘴角,口中道:“伸手。”
南明行渊没动,她左手再取来灵果,望着灵果,幼兽顿时摇起尾巴,乖乖抬起前爪放进她掌心。
“坐下。”
南明行渊吞了灵果,蹲坐下身。
“转圈。”
幼兽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圈,等着溯宁投喂。
以南明行渊的性情,大约是装不出这副模样的,溯宁心下道,看来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看在他如今生得还算可爱的份上,她也不是不能勉强看护他些时日。
溯宁向南明行渊勾了勾指尖,形如白犬的幼兽轻易理解了她的意思,想想方才吃到的灵果,也就没有什么抗拒,摆着尾巴跳入了她掌心。
吃了灵果能变强,变强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能……他模模糊糊地想道,记不清后面是什么了。
与蹲坐在自己手中的幼兽对视,溯宁点了点他湿润鼻尖,最终还是没忍住,抱起他与自己鼻尖相触,眼底显露出些微笑意。
既然已经找到南明行渊,溯宁便无意在血海多留,带着他回返九天。以他如今情形,随溯宁前往九天,却是比留在血海要安全许多。
虽然寻到南明行渊没费多少功夫,但来往于血海还是花了数日,出血海时,思及之前与鸣微说好的事,她便没有回方仪氏,先往玄罗天栖梧州一行。
因鸣微之故,溯宁从前也去过栖梧州。但那毕竟已经是数千年前的事,加之她如今记忆时好时坏,对如何去栖梧州,记得实在不怎么分明。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上神族气息的缘故,相隔千里,玄罗天中仙妖便远远绕行,不敢近前。溯宁敛去气息,终于向只路过的羽族问到了前往栖梧州的方向。
将神族气息敛去,溯宁看上去便与寻常仙君无异,也因此省了些许麻烦,入栖梧州后并未引来什么羽族注意。
原野上遍植凤凰木,抬目望去,只见满树凤凰花盛放,灼灼欲燃,连成炽烈花海,恍惚间像是天边都要被烈火点燃。
便是溯宁,也不免为眼前堪称壮美的景色驻足。瞳眸中映出赤色,她置身花海中,风过时,枝头凤凰花坠下,自肩上跌落。
南明行渊正趴在她怀中,凤凰花摔在鼻尖,引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
低头嗅了嗅,没闻出什么问题,于是他张口将蕴含灵气的凤凰花吞了下去,下一刻,成功地被苦得吐出了舌头。
虽然魔族什么都能吞噬,但也不是没有味觉。
溯宁看着这一幕,不由想道,待他修为恢复,想起自己都做过什么,表情应该会很精彩才是。
她抬步向前,灿烂花海如同赤焰,其中正有不少羽族来往,越向花海内,出现的羽族便越多,其中有不少现出了原形落在凤凰木上,不时有喧哗声传来。
每逢凤凰花开时,栖梧州羽族便会齐聚于此,或展露翎羽,或高歌鸣啸,以此较量,最为出众者能得一顶凤凰花冠,也算羽族中难得的盛事。
也是为这个缘故,如今花海中才会如此热闹,各路羽族齐聚,站满树上树下,各自点评着谁的翎羽最为鲜丽,谁的叫声又最是清亮。
凤凰花海深处,年逾数千载的古木已长成参天蔽日之态,满树花开,却是素洁雪色。
此处不见有其他羽族来往,鸣微孤身坐在树下,琴音自指尖流泻,像是林间簌簌而过的风,又像是流经山石的泉鸣。
当琴曲至尾声时,他抬头,便见炽烈花海中,溯宁向自己行来,不由得生出几分恍惚。
“阿宁——”
他站起身,溯宁已经近前,忽有素洁花朵跌落,像是一场雨。
素白凤凰花落在她发间,鸣微抬手,下意识想为她摘去,却见溯宁怀中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张口将花咬进嘴里。
不出意外,南明行渊再次被苦得吐了舌头,向溯宁发出告状般的嗷呜声,她手中取来枚灵果才叫他消停下来。
“这是……”鸣微看着溯宁怀中的低阶魔物,不由皱起了眉。
阿宁赶往血海,便是为了这只低阶魔物?便是他恰好生得副讨阿宁喜欢的模样,又如何值得她特意往血海中走一遭。
对于他话中疑问,溯宁没有作详细解释,只回道:“我受人所托,看顾他一段时日。”
这不过是只血海中随处可见的低阶魔物,为何?得她特意看顾?鸣微打量着才得重新凝聚形体的南明行渊,一时未能从他身上觉出什么异常。
无论怎么看,这就是只实力低微的寻常魔物而已。
见溯宁无意多说,纵使心中颇多疑问,鸣微也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追问。
心下却不免觉得黯然。
究竟是从何时起,他们之间横亘了许多不能告知的秘密?
溯宁不知他在想什么,抬头看向开着素白花朵的凤凰木:“这便是你我当年种下那一株?”
鸣微点头,轻声道:“已经五千年了……”
他们种下这株凤凰木,已是五千多年前的事。在溯宁离开后的许多年里,这里又种下了无数株凤凰木,聚木成林,花开时绵延成赤海。
鸣微原本以为,他已经没有机会与她并肩看凤凰花开,但如今,她又得重回他身边……
他垂首看着掌心所藏那朵赤红如火的凤凰花,抬起头:“阿宁……”
溯宁看向他,在她目光下,鸣微将出口的话忽又一滞。
不等他再说什么,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啸鸣,鸣微面上怔忪褪去,露出凛然之色,循声望去,只见灿金光辉凝结为羽箭,伴随着啸鸣声,穿破重云,向栖梧州而来。
刺目金光声势浩大,栖梧州中众多羽族也有所察觉,纷纷抬头看向上空,感知到光辉中蕴含的力量,顿觉心旌摇曳,悚然而惊。
一时间,整片栖梧州都为这道携雷霆之势而来的羽箭陷入了惊慌,在无数羽族的注视下,金光飞掠过天际,迅疾得仿佛要将天穹撕裂,最后向凤凰花海的方向落下。
神族……
灵霜自巫祭大殿中走出,望着逼近的金辉,神情凝重。
神族为何会突然向栖梧州出手?!
随侍在她身旁的凤族女使眼底也现出惊疑,还是在灵霜开口后才回过神。沉声交代数名凤族女使出面安抚羽族众,灵霜轻身而起,化作身披彩羽的凤鸟,振翅往凤凰花海去。
炽烈欲燃的花海中,金光破风,啸鸣声尖锐刺耳,倏忽已经近前。
溯宁抬眸,眼底映出灿金光辉,裙裳在不知从何处而起的狂风中翻飞,化作幼兽的南明行渊趴在她怀中,似对危险毫无所觉。
危急之际,鸣微下意识向前一步,身后现出翅翼光影,想为溯宁挡下飞驰而来的金光。
但不必他出手,溯宁抬眸,眼底亮起灿金,抬手握住了那缕向她眉心而来的羽箭。
两道力量碰撞,骤然在她身周掀起重重风浪,袍袖翻卷,羽箭振动,嗡鸣不止。
“重华宫行神族大比,我等恭候明光君前来——”
随着羽箭在溯宁手中破碎为无数灵光,苍老低沉的嗓音响起,这竟是一道邀请。
溯宁收回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面上辨不出太多情绪。
羽箭掀起的风浪余波中,凤鸟振翅化为原形,灵霜上前,也顾不得施礼,目光全然落在鸣微身上:“君上,你可有妨碍?”
鸣微摇头示意自己无妨,也顾不得再提方才所念,看向溯宁,神情凝重道:“阿宁,重华宫此举,只怕其意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