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面飞旋,身周顿时掀起数重气浪,鲜血横飞,这些被应矣之炼作傀儡的修士自不会有痛觉,仍旧前仆后继地往前。
鲜血浸没入地下,洞窟中血煞之气越发浓重,像是终于唤醒了什么。
风扬起溯宁披散的长发,她似乎听到了湮灭在风中的哭嚎声。
真吵啊。
应矣之站在上方,盯着伞面上游曳的龙影,笑意更深。
这当真是件不错的法器,不过,与魔族的兵戈相比,又如何——
就在这一刻,随着一声凶戾长鸣,洞窟深处尘封的长戟携雷霆之势呼啸而来,杀机毕现。
长戟通体赤红,晦涩文字缠绕而上,经无尽岁月侵蚀也未曾消磨凶性,在被血气唤醒后再度展露锋芒。
这是战死于此的魔族遗留下的武器,也是应矣之特意将溯宁引入神魔遗迹的原因。
长戟与伞面相撞,发出令人心神震骇的巨响,惊起无尽风烟。
骨伞被震飞,长戟直向溯宁而去,应矣之嘴边笑意多了几分满意。
溯宁面无表情抬起头,伸手握住了那把长戟。
第五十三章 你是……神族——
握住长戟的刹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无声中碰撞,随即便在溯宁身周轰然爆裂,瞬间惊起数丈风烟。
素色裙裳光华流转,在风中猎猎作响,裙袂扬起的弧度如飞鸟振翅。
逝川飞旋的伞面一停,自溯宁身周掠过,自铸成后第一次合拢伞面,白龙虚影似乎黯淡了下来,骨伞自空中坠落在地。
长戟在溯宁手中颤动着,仿佛在挣扎,她微抬着头,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出难以言说的讥诮与凉薄。
这是她少年时的容貌,不过依稀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峥嵘,像是将要出鞘的凶刃。
被压制多日的幻象卷土重来,在溯宁意识中叫嚣着,模糊不清的呢喃在耳边反复响起,催促她将周围一切都抹杀。
涌动的暗色化作形貌狰狞的凶兽与鬼魅,自四面向她逼近,与炼作傀儡的修士交错,让她难以分辨真假。
眼见溯宁接下长戟,应矣之面上神情一顿,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这怎么可能?!
就算历经数千年,魔族残留的力量也远非还未飞升的八荒人族修士能抗衡,也是因此,便是应矣之如何垂涎,终究不能将长戟收为己用。
正是以此为倚仗,他才敢放言要令溯宁做自己的祭品。
但眼前情况,却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应矣之抬手,阴尸傀儡再度向溯宁袭来,即便手脚折断也无所知觉,鲜血淌在地上,化作血煞之气。
傀儡中不乏太微甚至紫微境修士,瞬息间爆发的灵力交织而来,照亮了阴暗洞窟。
但所有灵力都在神魔力量碰撞的余波中被消湮于无,数以百计的傀儡还没等近得溯宁身周,躯壳便已为狂风化作的利刃切割开来。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长戟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即便昔年掌握这把长戟的魔族尚在,面对溯宁也未必有什么胜算,何况他已战死在数千年前,长戟中不过有些许力量残存。
应矣之的脸色沉了下来,神情在昏暗洞窟中更显阴翳,他划破掌心,鲜血汹涌滴落,没入锈红泥土,蜿蜒蔓延。
以他所在的山石为中心,鲜血形成了交相重叠的阵纹,泛着诡异光辉。
洞窟隐约传来了一声咆哮,像是来自久远的上古之时。
白发在风中狂舞,应矣之脸上现出疯狂神色,今日,这处神魔遗迹一定会成为埋葬她的坟冢!
随着血色阵纹蔓延,尘封数千年的白骨自地下脱身而出,诸多魔物残存的骨骸被唤醒,溢散的魔息令任何人族都会望而生畏。
而在众多魔物身后,洞窟深处,一副巨大魔族残躯缓缓显露而出,头生独角,双翅展开,每一寸骨骸都泛着墨色。
魔族的身体强度在天地生灵中近乎属于极致,诸法不侵,也只有神族法相可将其斩灭。
眼前这尊魔族,生前实力堪为十地血海中的一方领主,如今便只剩一副残躯,被血煞之气驱使,力量也足以令八荒之地实力最强的一等人族修士为之震颤。
但魔族残躯的威压,对溯宁自是不会有什么震慑之用,不过在汹涌幻象中,她望着魔族残躯的方向,久久未有动作。
见此,应矣之神色中不由显露出自以为得计的笑意。
魔族身躯强横举世皆知,她法器已损,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白袍鼓振,他如同捕食猎物的秃鹫,只等最合适的时机便飞袭而下。
魔躯自洞窟深处振翅,飞掠向前,落地时地动山摇,直到此时,溯宁的目光终于从重重真假难辨的幻象移向了这副骨骸。
她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随手将长戟掷出。
长戟破空,转瞬便穿透了应矣之的肩头,去势不减,最终将他深深钉在了洞窟石壁上。
白袍上镌刻的符文逐一亮起又飞速湮灭,原本沿轨迹流转的星辰就此黯淡了下来,后背重重撞上山石,应矣之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上白袍,眼中错愕之色难以掩饰。
自地下爬出的魔物遗骸没有神智,也不知畏惧,尽数向溯宁而来。
血煞之气浓重得几乎要化作实质,她终于动了,抬步向前,所经之处,白骨瞬息都化作粉砾。
幻象变幻,暗色涌动,鬼影幢幢,却有人开口:‘我等,愿誓死追随神上——’
是谁?
无数人族在她面前半跪下身,抬手施礼。
杀——
无数凶兽冲撞而来,天穹崩塌,海水倒流。
溯宁踏过锈红的土地,不再加以压制的力量自身周溢散,无论是阴尸傀儡还是魔物骨骸,都在瞬息归于寂无。
‘神上……我族的罪孽……是否已能得帝君宽宥……’
尸山血海的战场,有人艰难挡住了自天极坠落的陨石,哑声问她。
染血的残破战旗在风中飘扬,她垂首,看见了自伤口涌出的灿金血液。
这是她的记忆?那他们是谁?
记忆与幻象交织,恍惚间似乎又见双瞳赤红的洪荒凶兽现身,喊杀声震天而起,身周的人逐一倒下,溯宁抬起头,漠然神情中,杀意毕现。
身后灿金光辉勾勒出朦胧之形,与魔族残躯相撞,不过刹那间,墨色骨骸为之解构,自上而下开始塌落。
溢散的杀意中,应矣之骤然有刺痛之感,眼见魔族残躯支离破碎,他心中生出彻骨寒意。
她到底是谁?!
这样的力量,怎么可能存在于八荒之地!
难道她是已飞升的仙君?
但在建木断绝后,要来往八荒与九天便只能经由不周山,非心念所至便能及,若有仙君经不周山降临,八荒诸国不会一无所知。
应矣之自是难以猜出溯宁身份,毕竟如今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份尚存疑虑。
看着因溯宁力量有坍灭之势的神魔遗迹,应矣之终于心生退意,哪怕万分不甘,但若是丢了性命,再多图谋也是枉然。
魔息自长戟没入体内,在经脉中肆虐,他艰难催动术法,身躯顿时化作烟云消散,随即出现在数丈之外。
肩头为长戟留下的伤口让他整只右手都失去了知觉,应矣之的身形显得有些狼狈,他不敢作任何停留,径直向神魔遗迹外逃去。
但他的动作还是不够快。
在他身后,溯宁缓缓转身,双目中是一片俯视众生的彻骨冰冷。
她只是张开手,应矣之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回,落在了她手中,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
溯宁掐住了应矣之的脖颈将人举起,无形威压下,他体内灵力仿佛凝固了一般,无论如何催动,也没有半分反应。
“你想,拿本君做祭品?”溯宁抬头,声音显得有些缥缈。
幻象与记忆在眼前交错出现,无数道声音似远似近,让她片刻安静也不得。
将他们都杀了,有道声音催促着她。
不过卑弱蝼蚁,都杀了便是!
被溯宁掐住脖颈的应矣之手中现出一块烙印下可怖魔息的黑石,在为掌心鲜血浸透,黑石发出似欢喜般的嗡鸣。
生死之际,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随着黑石在他手中破碎,洞窟内顿时有魔气冲天而起。
以此法,可召请魔族降世。
于应矣之而言,就算召请魔族不知会付出何等代价,总好过立刻死在溯宁手中。
北荒,已被修复的玄元灵鉴浮在上空,以灵光为南明行渊指明方向,他穿行在绵延不绝的山林中,衣袍猎猎。
当魔气冲天而起的刹那,青年似有所感,回首望向北燕长野原的方向,神情显出几分沉凝。
魔气自神魔遗迹中上涌,最终在天穹尽头现出血海旋涡,血海难以为八荒人族所窥探,却无法瞒过同为魔族的南明行渊。
如今八荒之中,竟还有人族敢不知死活地召请血海魔族降世?南明行渊不禁想道。
这原本同他也没什么关系,南明行渊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尽快借玄元灵鉴寻得旧日遗迹,这也是他前来八荒的目的。
但驻足片刻后,他还是自眉心逼出一缕黑雾,向血海而去。
血海旋涡中,属于魔族领主的气息溢散,在接到召请后,当真有魔族跃跃欲试。
直到黑雾出现在血海外,魔族领主似有些不敢相信,迟疑着开口:“君上?”
“滚回去——”
随着南明行渊话音落下,已经半只脚踏出血海的魔族不敢违逆,连滚带爬地倒了回去。
君上怎么会出现在八荒之地?!他此时不是应该在幽冥府中闭关么?
南明行渊自然不会为他解惑,心念一动,便将血海旋涡闭合。
神魔遗迹中,随着无尽魔气汇聚,影影绰绰现出了魔族轮廓,应矣之如同绝处逢生,流露出欣喜之色。
溯宁望向聚拢的魔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开口:“你要阻我?”
在南明行渊出现的刹那,她双目中骤然燃起了灿金之色,杀意几乎显化为实质。
看着眼前场面,南明行渊不由陷入了沉默,说意外,好像也不是特别意外。
下一刻,他果断回道:“你随意。”
这话令应矣之面上才现出的喜色尽失,他急急向南明行渊道:“我愿将北燕千万生民尽奉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