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蕴虽对此不甚赞同,奚临被废在他看来是咎由自取,但他也左右不了赵璟行事。
赵璟对这个被自己祖父请来为护卫的符道大能不甚尊敬,他既然不听,周蕴便也无意多言。
而听周蕴这话,溯宁顿觉索然无味,原本她来,便是为了封离氏得神族所授的道法,不想赵璟根本什么都不知。
也是此时,她想起了檀沁在涉云园中那句话,心下了然。
不过这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无意在此浪费时间,溯宁转过身。
见她不打算与赵璟计较,周蕴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或许是投桃报李,他抬手向溯宁一礼:“前辈既通符道,不日便是都天学宫擢选,不知前辈可愿前往,一观我学宫符道篆文?”
也只有在擢选试时,都天学宫才会容外来修士入内,学宫各大学派也会在借此一展自己最得意的术法,既用以与天下同道交流,也为宣扬声名。
学宫符道一门,自然也会将诸多钻研的符文示于天下修士。
也正是因为都天学宫擢选在即,赵璟恢复身份的祭祀才会被延至其后,这是北燕一等一紧要的大事。
不过就算都天学宫开放,也并非是谁都能入其中一观。
身为都天学宫客卿,周蕴却是有资格邀一人前往。
溯宁的目光自他身上掠过,便是其中不见什么杀意,周蕴也不由心下一紧,随即便听她开口:“听说在都天学宫中,有北燕最大的藏书楼?”
周蕴被问得一怔,但还是点头称是。
这本是北荒人所共知的事。
还未等他想明白溯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已经道:“我会去的。”
都天学宫和北燕王宫中,都有昔年神族玄女使留下的防护禁制,如今既有人主动请她去,便也免了强闯。
“那我便恭候前辈。”周蕴再次拜下。
溯宁握着伞落下桌案,她抬步向前,雪地上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躲在仆从身后的奚天崇见她离开,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长出一口气,不由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她怎么会是上三境的大能!
到这个时候,奚天崇也不敢妄想什么废了溯宁修为替自己儿子报仇的事,只庆幸自己能保住性命。
也是在溯宁离开后,被捞起来的赵璟牙齿打着战,叫嚣着要告知祖父东阳君,甚至自己的兄长北燕太子,让她付出代价。
以青衣随侍为首的扈从连声安抚着他,却不敢随意附和,溯宁方才展现出的实力更在天市境的周蕴之上,她甚至可能也是太微境的大能!
这等大能,无论阴谋阳谋,这位还没来得及恢复身份的公子都未必对付得了。
在场邺都世族见状,都围上前来嘘寒问暖,将关切的态度做了十足。不管他们心中如何看不上赵璟,他都是东阳君最后的血脉。
北燕大军中,东阳君所掌的玄甲骑,势力仅在为国君所掌的白狼卫之下。
周蕴冷眼看着一切,心下暗暗叹息,如东阳君的性情,如何会生出这样的血脉?
他也曾有幸见过先王后,她也是位能领兵冲阵,取敌首于马前的骁勇将军,为何她所生的赵璟没能继承半分母亲的气度?
看着见溯宁不在,才敢叫嚣着要她付出代价的赵璟,周蕴不由摇了摇头,很有几分看不上他的行事。
若非东阳君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当真不想理会这位公子。
冷眼观望着众人神情,看了场好戏的南明行渊笑了声,转身走入梅林,与溯宁一前一后向外行去。
“高高在上的神族,何时对人族的术法有了兴趣?”相隔数丈,他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
闻言,溯宁平静道:“大约是因为,我体内还流着人族的血。”
身后的魔族又笑了一声:“如你这样不讳言自己有人族血脉的半神,实在是少见。”
在天下生灵眼中,神族的血脉好像从来都比人族要尊贵许多。
溯宁一时记不起自己从前是不是也如此认为,不过神族如何,半神又如何?
即便她是半神,同样能斩下昌黎妙音的法相化身。
“你与人相斗,比的是所谓血脉,还是实力?”溯宁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反问。
这个问题,不必答也知。
南明行渊没有再开口,不知想起什么,双目显得异常幽深。
梅林中,奚天崇这场别有用心的宴饮自是办不下去了,数名身披甲胄的玄甲骑兵士护送着车辇中的赵璟回返东阳君府。他已经换了干净衣袍,手中捧着暖炉,面色却还是发青。
赵璟如今尚且住在东阳君府中,在未经祭祀之礼明证身份前,他尚且还不能算作真正的北燕公子,自然也没有资格住进北燕王宫中。
随着众多赴宴的邺都世族离开,梅林中发生的种种也飞快传遍了邺都内外,闻知事情始末,诸多世族的反应也各有不同。
奚氏权势滔天,族人行事跋扈嚣张,除了那等最忠实的拥簇外,邺都世族中对其不满者众,听闻奚氏接连在溯宁手中丢了脸面,只觉大快人心。如隐隐与其对立的朝氏及其附庸世族,对此更是幸灾乐祸,恨不得能设宴以庆。
原本不在府中的东阳君在听闻此事后,也立刻在赶回去的路上。
他并非修士,只修习武道,即便已有宗师之境,寿命也只比常人略强过几分,经多年戎马,面上已可见风霜之色。
玄甲骑统领与他并辔同行,此时口中安慰道:“公子长于乡野,初至邺都,对世族谋算便失了几分防备。”
东阳君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邺都城外被废,本是奚氏十九郎咎由自取,璟儿却不辨对错,只为些许旧情便要出面为奚氏张目!”
好在周家小子知道进退,否则开罪了太微境的大能,或当场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玄甲骑统领还想说什么,目光却见远处作市井游侠打扮的少年自身边走过,顿时忘了将要出口的话。
东阳君奇道:“怎么了?”
他看见什么了如此失神?
“我方才,好像看到了一个同先王后生得极像的少年人……”玄甲骑统领喃喃道。
闻言,东阳君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却没发现谁和自己的女儿生得肖似。
前方是邺都坊市,人头攒动,少年错眼便失了踪影,如何还见得到他说的少年人。
“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东阳君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世上生得肖似的人也不在少数,何况便是生得再肖似,终究也不是他的女儿。
坊市中,姜云来陪着长缨走过熙熙攘攘的街巷,口中道:“马上便是都天学宫擢选了,你可紧张?”
“还好,”长缨脸上不见什么担忧情绪,“若是没选上,我便回小苍山好了。”
第四十三章 他有没有用,你说了不算……
玲珑阁上,檀沁站在大开的窗扉边,肩上披着厚重斗篷,凛冽朔风中,她的面色苍白得近乎有些透明。
垂眸望着下方正蹲在摊位前挑选泥塑的长缨和姜云来,她不知在想什么,眸色微深。
“听闻你前日,险些死在了邺都城外。”身后,女子推门而入,织锦染金的裙袂迤逦,行走间似有粼粼波光闪动。
檀沁没有回头,语气平静:“贵人在侧,有惊无险罢了。”
“真是可惜。”身后女子叹了一声,似乎对她还活着颇为遗憾。
檀沁微勾起唇:“倒是叫你们失望了。”
身后女子轻啧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方玉匣,曼声开口:“你要的东西已然到了。”
屏风掩映,阴影中,她又道:“程氏子不堪大用,你与他多年未曾谋面,大费周章寻来这丹药,未免太浪费了。”
语气中带着不经意的凉薄。
“他有没有用,你说了不算。”听了这话,檀沁神情仍旧温和如常,她轻声道,“这世上有许多没用的人,或许只是放错了位置。”
屏风后的女子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将玉匣扔在桌案上:“随你,左右这是你的灵玉。”
檀沁也没有急着回身去取,口中再问道:“此番都天学宫擢选试,可确定东阳君会前去?”
“太子成请他做擢选试裁决之一,自是会去的。”女子声音柔曼,像是缠树而上的藤蔓。
那便再好不过。
檀沁看着提着大大小小的玩物往玲珑阁来的少年男女,面上现出温和笑意。
在离开玲珑阁后,檀沁便遣人将那方玉匣送去了程氏。
邺都中的消息向来传得很快,也不过半日,消息便已越过宫墙,传进了北燕储宫之中。
北燕太子封离成是燕王长子,他出生时,燕王尚未立后。
即便后来将东阳君之女立为王后,因她迟迟无所出,燕王便对这个资质颇为不错的长子寄予厚望。
十七年前,封离氏宗室叛乱,情形危急,便是燕王最终得以死里逃生,也在这场叛乱中受了重伤。
为稳固朝堂,他在回到邺都后,便将身为长子的封离成封为太子。
封离成生母为奚氏族女,得以奚氏为首的邺都世族支持,太子的位置坐得很是稳当,燕王其他儿女毫无与之相争之力。如今燕王闭关休养,朝中诸事皆由他主持。
身为北燕太子,封离成生得并不如何威严端肃,他正当盛年,身形微胖,面上盛着温和笑意,看上去颇为平易近人。
“奚氏如此行事,很是欠妥。”封离成批阅着呈上的竹简,听完麾下奏报,慢条斯理地说了句。
身旁侍奉的内侍微躬着身,恭声道:“奚氏的族人多了,不免便有人行事时失了分寸。”
封离成面上噙着笑,令人辨不出喜怒:“的确是没有分寸。”
内侍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也不知这瀛州究竟是如何仙门,行事倒是张狂。”封离成开口又道,太微境的修士固然是一方大能,但在封离氏王族面前,又终究算不得什么了。
他麾下早已有人去查,不过一时之间还尚未有结果。
“都天学宫擢选在即,事关重大,你亲自去奚氏一趟,告诉他们,孤不想看到这段时日邺都中再出什么意外,在天下修士面前丢了我北燕的颜面。”
来参加学宫擢选的,自是不止北燕修士。
顿了顿,封离成又道:“那自瀛州来的少女是随朝氏的家主暂时住在了涉云园?”
内侍应声答是,他略作思虑,想到事情终究是由奚氏挑起,溯宁又有太微境的修为,还是决定不作追究。
奚氏近来行事的确太过放肆,也该受些教训。
梅林之事还涉及赵璟,为了他,一向与封离成不甚对付的东阳君难得向他低头,只为让赵璟能明证身份,认回封离氏。此时,封离成当然也要有所表示。
他当然不会亲自前去,安排身边信重的臣仆去东阳君府探望一二已经足可表达重视。
封离成思虑之后选择不对溯宁动手,也是想借机看看东阳君将会如何行事。
因为封离成的态度,邺都陡然恢复了平静,诸多世族对此议论纷纷,奚氏族中虽有不满,但都被奚家家主强行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