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她腾身便向溯宁袭来。
“二姐!”越斛开口,但他这句话并不能阻止白龙动作,上空其他龙族显然也同这条白龙是一样想法。
在龙族动辄百丈的身躯前,溯宁显得异常微渺,龙首瞬息已经近前,带起的劲风吹鼓袍袖,兽口大张,眼见就要将她吞吃入腹。
繁复阵纹在地面亮起,数条锁链拔地而起,越斛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
你们打不过她的啊。
不出他所料,片刻后,率先扑过去的白龙便同他之前一样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脸上透出几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其余龙族意识到不妙,一齐向溯宁出手,却也难逃同样的命运。
看着被挂在空中的十来条龙族,越斛叹了一声,心中也不觉得如何意外。
在他身后,溯宁垂眸,细碎金辉自掌心溢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她正为无边幻象缠身,已经在陷入疯狂的边缘。
也是为了保住体内将要破碎的禁制,她才会费心以龙冢阵法反制龙族。
若非龙冢正好有这样一座大阵,以溯宁现下情况,想对付这些龙族还颇为麻烦。
“三日内,锻出龙骨。”她将脸转向越斛所在,视线却越过了他,落在虚空中,不知在看什么。
像是有一片看不见的阴影在扩散,越斛的身体忽地僵直在原地,从未感受过的惊恐忧惧在一瞬间侵袭上心头,令他几乎要丧失对身体的控制。
这是怎么回事?!当无形阴影退去后,方才找回自己意识的越斛冷汗涔涔。
还想讨价还价的龙族似乎也感受到了自溯宁身周泄露的丝缕气息,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再也不敢开口,望向她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什么洪荒凶兽。
最后,还是越斛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向溯宁一礼:“尊驾放心,三日之内,我等定会锻出龙骨。”
上方,一干龙族点头如啄米,就是不行也得行!
海天一线,浑身湿透的南明行渊淌着海水走向浅滩,半张脸都被黑雾吞没,露出的那只眼中只见一片化不开的墨色。
他咳嗽两声,乌黑的血从指缝滑落,看起来颇为凄惨。
人族的身体实在出乎南明行渊意料的羸弱,但他如今还不能舍弃这具躯壳,是以就算察觉血刹珠为溯宁所夺,他也没有再回龙冢的打算。
血刹珠是玄元灵鉴的力量核心,不过也并非不可替代,比起与溯宁相争,至少目前看来,另寻一枚灵源取代血刹珠反而是更容易达成的目标。
于是对袖中玄元灵鉴的幽怨哽咽,南明行渊全然未作理会,黑雾被他一缕缕收束入体内,双目墨色也就随之散去,看上去已与常人无异。
“少主……不,家主?!”少年看着自海中走出的南明行渊,失声唤了一句,神色中显出难以掩饰的讶然。
虽然船队在程媪的坚持下泊停澜沧海搜寻,但大多数人不过是在应付她,几乎没有人认为家主还活着,少年也并非例外。
南明行渊一语未发,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苍白面容上看不出多余情绪。
愣了几息后,少年脸上浮现出欢喜庆幸之色,他放出一枚响箭,顿时有白日焰火盛开在海上。
海底数百尺下,在越斛离开后,程媪只能于龙宫偏殿中等候,但见越斛久久未归,她眼底终究还是忍不住现出些微焦灼之色。
就在她等得心急如焚时,海上突然有消息传来,看着灵光闪动的传信符石,那张苍老黯淡的面容上忽然有了光彩。
顾不得其他,程媪快步向殿外行去,在廊桥上等候的几人转头看了过来,面上神色颇有几分古怪。
竟然没死?
他们也接到了传讯。
“我便说,不必急于来求澜沧龙君……”枯瘦老者不满道,如今好了,灵物既已献上,便不可能再取回。
程媪并未理会他,她如今只想回到船上,当面确认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青年平安。
蓝紫的珊瑚枝叶遍布半座宫阙,琉璃瓦在海水中折射出粼粼光辉,数名灵族于庭中来往,皆是目下无尘的姿态。
“你是说,那只鲛人所用,是神族术法?”
幽静宫室内,原枝坐在蚌壳雕琢成的软榻上,看向下方半跪的女子,神情难辨喜怒。
灵族女子微垂着头,姿态恭敬,口中回道:“是,卑下绝不会看错,那一定是神族术法!”
就算贺楼部鲛女所用术法与她曾见过的不尽相同,但与昌黎氏所传同出一源的禁制纹印,已经足以让她肯定这一点。
区区鲛人,是自何处习得了神族的术法?
原枝笑了一声,她与原崇山生得颇有几分相似,笑意不仅没有消解眉目间的阴郁之色,反而让脸上透出股难以言说的冷意:“我仿佛听说,前日原崇山也正好曾在贺楼部暂做停留?”
这是何等的巧合。
以原崇山的性情,原枝并不觉得他会将神族术法教给一只卑贱鲛人,是以其中缘由,便值得探究了。
原枝与原崇山虽是同族,关系却绝谈不上好,若是寻常,她也无心管他死活。但此番出行澜沧海,她为正使,原崇山出了事,折的是她,也是族中颜面。
澜沧龙君生辰宴就在几日后,原崇山却到此时还不见踪影,传讯也不见任何回音。他就算对自己为副使再怎么不满,也不敢因此误了神上之命。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她亲自见一见这贺楼部的鲛女。
“去传令贺楼部,让贺楼潮领他妹妹前来见我。”原枝冷声下令,理所当然道。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命令有何不妥。
她乃是神族的使者,就算在越斛这个澜沧海龙君面前,也不必以下位者自居。
这等偏远海域的鲛人,如今能有面见自己的机会,该感到荣幸才是。
周围灵族也不曾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没打算知会过身为龙君的越斛,径直便往龙宫北殿而去。
第二十章 妙音神上印鉴在此,我自不会……
面对奉原枝命令前来的灵族,贺楼潮面色尚能保持如常,心却已经高高提起,脑中控制不住地反复想起原崇山的事。
若是此事为灵族所知,贺楼部便有灭顶之灾!
因此在得知灵族女子来意后,他下意识松了口气,不是为原崇山的事而来就好……
不过下一刻,贺楼潮又意识到自己这口气好像松得太早。
眼下溯宁不知所踪,如何同他去见这位神族使者?
得知溯宁不在,贺楼潮甚至不知她如今去向,前来传令的灵族女子理所当然道:“那便传讯令她回来。”
难道还要自己在这里等着她回来么。
贺楼潮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她,溯宁身上不曾有可传信的符石,他便也没有办法传讯于她。
只有修为到了足够境界的大妖,才能以灵力化形跨越山河传讯。
听到这话,灵族女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几分,他这是有意推诿,不肯去见神使?!
贺楼潮的话在她听来都成了借口,灵族女子甚至怀疑起溯宁是不是真的不在,
她沉声道:“搜!”
随她前来传令的几名灵族侍女闻言,立时运转起灵力,逐一搜查起贺楼部所居宫室。
贺楼潮示意众多茫然不知所措的贺楼部鲛人避退在外,不必反抗。
将数间宫室翻遍也不见溯宁踪影,灵族女子只强压下怒气问贺楼潮:“她何时会回来?”
这个问题,贺楼潮自是答不上来的,只能躬身向她行礼请罪,但无论他将姿态放得如何低,也注定不可能让灵族女子满意。
她审视着眼前鲛人,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三五侍女拂袖而去。
见此,贺楼潮在如释重负的同时生出几分意外,看来比起原崇山,这位神族正使行事要讲道理许多。
此时飞絮恰好也不在宫室中,避过了这场混乱。
海底不见日月,四时都是一片昏暗,不过龙宫各处遍布发光的珊瑚,便也不影响视物。
“长恒大人。”飞絮走下廊桥,迎面见长恒前来,正要屈膝行礼,却被他拦下。
“如今你已不是蛟族仆婢,不必如此。”青年温声道。
当日应云珠所求,他曾为她妹妹安排了个侍弄花草的差使,很是轻省。
“大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飞絮直起身看着长恒,轻声问道。
长恒神情温和,闻言回道:“前日兄长多有冒犯,父亲命我来向贺楼少主再作赔礼。”
他没有多说,转而问起了飞絮近况:“你的体弱之症可有好转?”
话音落下,飞絮握着袖角的手紧了紧,她垂下眸,声音低沉了几分:“多谢大人关心,有夫人赐下乌灵芝,已好转许多。”
她口中的夫人,指的是长恒的生母。
当日长恒重伤不醒时,他生母有言,若有谁能取来血珊瑚,她便将手中珍藏的乌灵芝作为赏赐。
乌灵芝的珍贵其实更甚于血珊瑚,可惜它对长恒的伤情并无效用。
“你阿姐取来血珊瑚,救了我一命,这朵乌灵芝本该是你们的。”长恒含笑道,“我观贺楼少主待你阿姐颇为亲近,如此,我也不必担心她在贺楼部的境况了。”
毕竟云珠与贺楼潮同父异母,此前更是从未见过,如今待她的态度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阿姐一切都好,不过……”飞絮微微垂着头,面色苍白得有些透明,说到这里时,她的声音更低了许多,“仿佛是因在海底裂隙受了伤,她没有了从前记忆,也不记得我了……”
没有了从前记忆?
长恒微有些怔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没有接话。
就在他们叙旧之时,上方海水骤然翻涌起来,长恒与飞絮抬头,只见数十灵族径直进入龙宫北殿,自上方将贺楼部所居的宫室围了起来。
他不由皱起眉,这是发生了什么,灵族为何会突然前来贺楼部所在?
感知到灵族气息,贺楼潮自宫室中游出,抬头正对上方才传令的灵族女子目光。
她面上噙着一丝冷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手示意。
随行而来的灵族护卫抛出了数十枚镌刻有神族文字的符石,齐齐运转灵力,符石上的文字顿时爆发出耀目光辉。
符石落在贺楼部所居宫室四角,灵光交错相连,在空中形成一道透明屏障。
这样大的动静,龙宫守卫自是不可能一无所觉,为首统领看着这一幕,神情凝肃。
灵族女子却将他们视若无物,自上而下看向贺楼潮,倨傲道:“我等奉神使之命,封禁贺楼部居处,贺楼云珠不归,封禁不解!”
“谁若敢妄动封禁,便是对神使不敬!”
既是对神使不敬,有所惩戒也是应当。
也是因此,就算龙宫守卫统领有实力破解封禁,此时也不敢有所动作。
他开罪不起神族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