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程岁晏走上前,“你去——”
“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小丫鬟噔噔噔地跑了。
“……”程岁晏跨过院门,站在甬路上左右张望,又见到另一丫鬟,他便朝她招手,“你过来,去厨房——”
那丫鬟提着个壶,一见到程岁晏,反应和前一个小丫鬟也大差不差,一边喊着“公子回来了”一边跑了,这位激动得连壶都扔开了。
程岁晏犹保持着招手的动作,寒风中他的背影略显萧瑟。
尴尬。
云轻说道:“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云轻!你就别消遣我了。”程岁晏哭笑不得,“走吧,先回我的院子。”
几人随着程岁晏七转八转,路上又闹了几次“公子回来了”,浮雪说道:“你家真大啊,你在家会不会迷路?”
一句话把程岁晏问得不自信了,他说道:“我,应该,没那么白痴吧?”
“听说京城的房子很贵,你们家这个宅子,值不少钱吧?”
“是吧。谁知道呢。”程岁晏说着,领着几人进了自己的院子。
院中有几个丫鬟听到说话声出来看,见到程岁晏引着两男两女走向花厅,都呆了一瞬,接着便井然有序地上前来侍奉,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
程岁晏对一个眉眼柔顺、眼尾有滴泪痣的丫鬟说道:“若水,我这几个朋友还没吃饭,你让人去厨房捡些好菜端上来,我先去见母亲,等会回来。”
叫若水的女子应了一声,又问:“公子可要先换衣服?”
程岁晏点了下头,又问:“我爹呢?”
“听闻丞相去了宫中,不知何时回来。”
云轻心想,原来岁晏的爹竟然是丞相吗?难怪家大业大。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哭声。
那人一边哭一边说道:“我的儿啊,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在外面吃不好穿不好,可吃了不少苦吧?我的儿,你一走大半年,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这个老母亲。”
程岁晏脸色一变,急忙迎出去,边走边说:“阿娘,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云轻几人好奇地跟出去,只见有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正放声痛哭。这老妇人衣饰华贵,额间勒着条黑狐狸毛的抹额,抹额中间镶着块品相极好的羊脂玉。
她生得天庭饱满,体态雍容,这会儿一手抓着个鎏金缠枝牡丹暖手炉,一手抓着程岁晏边哭边数落。
程岁晏劝慰道:“我这不是挺好的吗,阿娘你哭成这样别人还当我是坐监刚放出来呢。”
“你坐监倒好,咱们还能打点些,我也能得着你个消息。”
“好好好,那你先进屋吧,外头多冷啊。阿娘你可曾吃饭?”
总算把情绪激动的她劝进了屋,程岁晏引着云轻几人与母亲厮见。这妇人爱屋及乌,见到儿子的朋友哪有不喜欢的,更何况这几个小辈生得个顶个的好,光往那一站就让人赏心悦目。
她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丫鬟便捧来了见面礼。
原来方才那几个“公子回来了”,都是跑去和老夫人报信的,各个都得了赏,自然这老夫人也知晓了儿子带朋友回家,所以提前备下了礼。她又等不得儿子来见她,于是直接过来了。
云轻觉得大户人家做事还真是体面周全,她也不好白拿礼物,顺手给这老夫人施了个辟邪咒。
丫鬟摆下饭来,老夫人就同几个小辈一起吃了晚饭。
这些饭菜极为赏心悦目,就算不吃,光看着也让人心情舒畅。云轻发现许多菜色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只知道味道都极好。
她有心要问问,见大家都一言不发,想来这大户人家吃饭的规矩是不能说话,于是也就闭嘴不言。
老夫人因着儿子回来了心情舒畅,二则看浮雪吃得香甜极了,所以她也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饭,丫鬟各个捧上香茶巾帕漱口,之后大家坐着喝茶聊天。云轻挺好奇的,这老夫人年纪看着能当岁晏的祖母了,怎么会是母子呢?
她当然不好意思问,没想到,老夫人自己说了。
而且说得还很得意。
原来这老夫人姓宋,娘家也是簪缨世家。她十六岁与程氏四郎定婚,十八岁完婚,彼时四郎高中探花,双喜临门,他二人郎才女貌,神仙眷侣,谁人不羡?
可惜啊可惜,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婚后几年,宋夫人一直不曾孕育子女,大家都觉得是她不能生养,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四郎先后纳了三房妾室,结果呢,男花女花都未曾开过,之后四郎也就心灰意冷了,打算等年纪大了从族中找个子弟过继。
正当夫妻二人挑选子弟时,哪成想,宋夫人竟然怀孕了!
彼时她已经有三十八岁,盼孩子盼了二十年,怎能不喜!
“人都说我娇惯他,可是我老蚌生珠,这辈子就这么一点骨血,我不娇惯他娇惯谁?人这辈子,不都是为儿女活的吗。”宋夫人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说到动情处,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江白榆说道:“父母疼爱子女,本就是人之常情。我看岁晏性情宽和,不是骄横跋扈的性子,可见夫人你也并非溺爱子女的人。”
这话说到宋夫人心坎里,她笑着点点头,又问江白榆,几岁了,是哪里人,父母可安好。
江白榆摇头道:“父母俱不在了。”
宋夫人怪不忍心的,安慰了几句,又看向云轻。
云轻也没有父母。
这个时候宋夫人已经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了,安慰完云轻,又看向浮雪。
然后是辞鲤。
嗯,这四个人,凑不出一个爹妈。
那一瞬间宋夫人心里是有些怀疑的,她的好儿子交朋友是不是有什么隐形的门槛,有爹娘的不要?
第114章 冰床 “云轻,原来你这么坏啊!”……
后来宋夫人对几人说, 可以把她当娘。
云轻知道这是客气话。但是当晚,宋夫人让人打理出好的貂裘、锦帽、暖耳、披肩、手套,又有厚厚的锦被、暖炉香碳等, 生怕他们冻到似的;
又叮嘱厨下做了夜宵温在灶里,他们想吃随时教人取来吃。
云轻很难不感动。
浮雪趴在床上用脸蹭着光滑柔软的锦被, 感慨道:“唉,有娘真好啊。”
“谁说不是呢。”
这一晚他们就住在程岁晏的院子里。
关于云轻和浮雪两个小娘子住在哪里的问题, 宋夫人和程岁晏之间还生出一点小小的分歧。
宋夫人已经着人去收拾了干净的客院, 哪知程岁晏却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不用那么麻烦,我这宽敞得很, 再多人也住得下。”
宋夫人也知道, 这几位是修道之人,不必遵守红尘俗世的繁文缛节,可她还是有些犯难:“安平公主那边要是知道了……”
程岁晏把眼睛一瞪,“关她什么事?”
“好好好,不关她事, ”儿子才刚回家, 宋夫人自然不想扫他兴, 于是转移话题道, “你阿爹快回来了,你等会儿好好与他说话。”
“行,我知道了。”
待宋夫人离开后, 浮雪用肩膀撞了一下程岁晏的胳膊,笑嘻嘻的:“公子,安平公主是谁呀?”
“云轻,你管管她。”
云轻不想管,因为云轻也很好奇。
不过岁晏看起来并不想提及此人, 她们也就没追问。
——
就在云轻和浮雪在房间里研究宋夫人送来的那些东西时,程岁晏去见了他的父亲,当朝丞相程云霄。
程丞相年轻时也是风流俊采的少年郎,如今年逾花甲,鬓已添霜,脱去少年轻狂,风骨更胜从前。
他有一把堪称完美的胡须。这把胡须时时修剪,勤勤保养,就连当今圣上都经常赞赏,还为它写过一首诗(写得不怎么样)。
而程丞相也很喜欢摸胡须。
程岁晏总结了他父亲摸胡须的三种方式。
若是手岔开,从胡须两头的边缘轻轻顺下去,那就是心情不错;若是三指捏着着胡须下方轻轻拈动,那就说明他在思考。
而若是从胡须正前方一下一下较为快速地捋着胡须,那就说明他老人家不高兴了,正在自我安抚。
这会儿,程丞相正是岔着手从胡须两头轻轻地顺着,所以程岁晏心里是很放松的。
尽管父亲板着个脸。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程岁晏说道:“儿子离家半载,思念父母,便回来看看,有何不妥?阿爹若不喜欢,我再走便是。”
“你……!”程丞相很想赌气让他走,但是终究没说出这句话。
能怎么办呢,年过不惑才得这么一个孩子,他能怎么办!从出生就怕他长不大,三岁有关,六岁有厄,九岁有煞,每一步都在担惊受怕。
自己做父母的那一刻,才能真切体会到什么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偏偏这个逆子,倒是平安长大了,还长势喜人,结果成天价气他。他在朝堂都没受过气,回家倒要受儿子的气。
“你,你……”程丞相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看你是钱花光了才知道回来。”
程岁晏不以为意,“花点钱怎么了,咱家那么多钱,不花留着生虫吗?这钱也是老百姓供养的,我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那是咱们程家累世积存,怎么就成老百姓供养了?”
“那就是每一代老百姓的供养。”
程丞相摇了摇头:“我不想听你那些歪理,我有正事要说。”
“何事?”
“前几天,有人向圣上参了你一本,说你勾结妖孽,残害忠良。”
程岁晏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残害忠良?”
“就是你!你给我老实交代那贺兰生的孙子到底怎么死的?”
“你说他啊,他死有余辜。”程岁晏说着,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
程丞相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听儿子说完,他眉头一皱说道:“你还真参与了?你这小子一定是被人给利用了,贺兰家的小畜生杀人放火关你何事?”